548 百年“長安”

作者︰鯊魚禪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作為一個文科生,王角穿越前很難理解工業生產活動的意義,大家都說工業強了好,那他也認為強了好。

為什麼強了好,王角沒有明確的概念,咀嚼的也是陳年老飯,不同流派不同媒體甚至不同人之間的隔夜飯,他也沒少吃。

但是打工還是做保安,流竄于各種類型的場子之間,本職收入不高,但是靈活一點的話,逢年過節還是能消遣一把的。

當然了,他連「對外漢語」是干嘛的,讀了四年也沒鬧明白,搞不懂工業生產活動的重要性,那也是很正常。

穿越後長期也是自帶干飯魂的「打工人」,但隨著踩著「狗屎運」完成了身份蛻變,到了今天,他逐漸有點明白工業生產、工業生產活動、工廠、工業鏈等等等等不同名詞為什麼要賦予其特殊的意義。

一家宛若作坊的兵工廠,哪怕只有一台粗陋的壓板機,專門弄點特殊的熟鐵手榴彈,那產量也比一百個一千個人工要強。

而如果同樣都有一台粗陋的壓板機或者沖壓機的兩家作坊,那麼這時候,裝配線上的工人,一個熟練工,同樣要比三個五個乃至十個新手要強。

再如果,同樣都有一台粗陋機器的兩家工廠,裝配線上也都是熟練工,而其中一家的工人識字率高一點,那麼識字率高的那一家,在新增不同類型機器時上手熟悉的速度,要遠高于後者,人數越多,這個速度越快。

大量的個體形成了集群之後,反應在王角辦公桌上的,就是一個個數字,這個時侯的自己,會小心謹慎地審視那些投資的增長率,各類型開支收入的佔比,宛若一個盯著股票軟件的資深韭菜。

王委員長自然不是「韭菜」,但是在帝國的寡頭集團眼中,各個地方上的一切資源,都是可以收割的。

看得見的,還有看不見的。

「冗員率太高了,類似長安縣的四輪機動車生產廠,主要供應的目標客戶,是帝國的軍方,還有各個職能部門。但是這種增長是有限的,不可能無限制采購。所以當達到了上線,原本足夠養活五千人的工廠,無法養活現在的三萬多人。」

不愛抽煙的蕭願,這光景也是點著一支,但是不抽,吸兩口,直接從嘴里就噴了出去。

「這還只是單純的職能部門采購。」

蕭願眯著眼楮,手指夾著煙也沒有繼續抽的意思,低著頭盯著茶杯緩緩道,「還有一點是長安縣的四輪機動車生產廠,非常看重兵部的訂單,每次設立‘戰爭大臣’的時候,重型車輛就是要進入高損耗狀態的,這一時期的利潤,都非常可觀。但是……」

無奈地抬起頭看著王角,「帝國一般只是鎮壓邊疆區的叛亂,其實不動用機動車,也不是沒有問題,哪怕只是橫刀在手,對付昆侖洲、天涯洲那些叛亂,也是不成問題。但是戰爭的投入,就是很粗暴地燒錢,卻幾乎沒有回報。」

「如果是蠻夷的地盤,倒也問題不大,打了就走,類似阿爾薩斯公爵的處理狀況,帝國在極西地區,其實沒有什麼虧損。但是像保加爾部所在地,是名義上直接統治地區,然而實際運行的,卻是羈縻統治。這就導致在保加爾部地區的底層,‘突厥余孽’比比皆是,並且皆以阿史那氏或者史姓為由頭。因此皇唐天朝長期投入是沒有回報的,是典型的財政窟窿。」

「而這樣的財政窟窿,歷朝歷代,有一個就已經壓力很大,偏偏帝國在全球範圍內多不勝數。這也是為什麼歷代內閣,都會不斷地試探地方上的反應,鼓吹放棄四海邊緣之地。當然,其中也有類似‘東海王氏’‘東海單氏’等等海外大族的推波助瀾。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純投入無收入這種事情,很難維持長安縣的那些工廠繼續運行。」

「期間帶來的虛假輝煌,滋生腐敗是很正常的。委員長在廣州,應該也能有所體會。為了吃空餉,南都很多名校的教學人員,其實是僧侶才充當,往往都是一人分飾多角。不論是民間寺廟,還是說帝國學校,哪個收益大,就吃哪個。」

話攤開來一說,就讓人非常的震驚。

蕭願言語並不激動,與會眾人也是見怪不怪。

然而王角心中卻是陡然反應過來,合著「中央核心區」的概念,其實是有多層意思在的?

他本以為只是皇唐天朝對全球的科技壓制、技術封鎖,但那只是從維持統治的角度來看,建立起了驚人的代差之後,落後的生產關系,同樣可以在一定範圍內壓榨先進的生產關系。

這就好比誰也沒有規定,早熟且先進的文明,就一定是走在勝利的路上,總是要遭遇波折的,野蠻且落後的文明,在一定的條件、環境之下,也能有高光時刻,將先進文明擊敗。

「中央核心區」從帝國的實際統治者集團來看,是必要的封鎖壁壘,是他們長期享受優勢地位的重要保障。

而如果將帝國的統治者們,劃分成一代、兩代、三代,又或者是劃分成上一屆、本屆、下一屆,那麼,情況又會發生驚人的變化。

上一屆捅出來的簍子,本屆的大大小小相公們,到底要不要擦?!

自己看到鎮壓保加爾部能夠大肆從民部摟錢,然後投入到兵部,甚至還能設置「戰爭大臣」,專門管著幾個億甚至十幾個億,然後一波投資下來,跟戰爭相關的方方面面,都賺的盆滿缽滿,然而這個「賺」,是一方的賺。

軍事的投入,是死的投入,不創造價值。

本質就是從創造價值的地方,轉移了這一部分價值。

而留給後來者的,就是驚人的窟窿。

戰爭時期擴產出來的生產線,要增加多少上下游的工位?

這些工位、崗位,又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從大街上抓一個人來呢?

穩定的收入,相對體面的身份,自然是需要種種渠道,甚至是以極個別部門的內部招聘、內部推薦完成招工工作。

接下來的問題,便是能擴不能縮,縮,就要裁員,就要解雇。

一個車間主任的關系,或許是長安縣的某個局局長;而誰又能規定,一個車間里的鍛工,他不認識長安令本人呢?

人事部門無法輕易地開除任何一個人,他也沒有冒那樣風險的必要。

道理很簡單,工廠不是他的,也不是部門的,工廠是朝廷的。

而自己給某個人方便,等于說就是給某個人和某個人的後台,一個面子,一個人情。

這樣的行為,一年只有十個八個,不算多。

可時間拉長,變成十年,就是幾十個。

倘若時間再拉長,變成三十年,那就數量可觀起來。

再把這樣的戰時體系工廠變成十倍、二十倍,那就數量有些驚人了。

要是再把擁有如此戰時體系工廠集群的縣,數量乘以五,那就是長安城現在的愁惱……之一。

因為西京還有大量的月兌產人口,僅僅是學生,就是以萬為單位。

某一項拿出來看,在某個片段上,都是不足為慮。

但帝國太大了,大的有點離譜,更離譜的是,大量的海外領土,它是領土,不是殖民地。

帝國不是追逐水草的游牧民族,帝國的傳統就是要直接統治,而直接統治,不管是哪個朝代,都是要往其中填人口、資本、各種形式的物資……

在資源掠奪時代,這一切都問題不大,不管是哪個海外領土,或者兩千里直線距離上的遠方疆域,資源掠奪是比較單純的事情。

當地的風土人情,唐朝是不需要考慮的,任何一個時期的唐朝,都不需要考慮那麼多。

但是,當資源掠奪達到了極限,比如說東瀛省,最終就會形成直屬州縣。

「東海宣政院」的權力衰退,見證的是「東瀛行中書省」的權力增加,隨之而來的,就是從掠奪的淨收入,變成治理的純投入。

想要看到東瀛省的財政回報,預期不是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而是百年治理,才能看到微不可查的回報。

畢竟,帝國不可能在那里進行瘋狂的技術擴散,有技術,但是都是揚子江兩岸玩剩下的,甚至即便是在東瀛省出現的技術,其所有者,也未必是競爭對手。

一切的投入模型,完全就是歷朝歷代的另類形態,只不過從農業耕地上的稅賦,一部分轉移到了其他領域。

皇唐天朝的緩慢進化,甚至是逆向發展,顯然沒有改變這種形式的意願。

上層統治者的目的是「統治」,從來不是為了發展。

而王角赫然發現,整個地球都沒有對唐朝產生挑戰的外部競爭者之後,他作為一個對工業完全不懂的文科生也明白……

老子用橫刀、火繩槍就能解決的事情,為什麼需要機關槍?

發展從來不是「老爺」的義務。

唯有當出現了對手,技術才會推進,原因同樣不是為了發展,而是為了干死對手。

發展,只是結果,不是目的。

老子為了弄死隔壁的癟三,特意將祖傳的火箭炮掏了出來,完事兒之後,火箭炮為人所知,但誰又知道老子家里還有祖傳的「卡秋莎」呢?!

兩百多年的反復拉扯,不管有多少「能人志士」,面對這樣的力量,都總是無力抗衡。

技術的擴散,技術的發展,以一種極其扭曲、緩慢的方式,拖拉了兩百多年,才到了這樣一個地步。

王角能看到飛艇,但看不到「基洛夫準備」,自然,也沒有彈舌音,還是毛式的。

王角也能看到魚雷,然而沒有一條「U型艇」,沒有鄧尼茨,也沒有海狼。

王角也能看到兩個輪子的摩托,是蒸汽動力的,但是能跑,也只是能跑。

一切的一切,是先進和落後在扭曲。

這個時侯,王角才明白過來,小時候讀書,書上說的「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它只是半句話。

還有半句,是「生產關系反作用于生產力」。

可以推動前進,自然也能一巴掌扇回老家。

兩個時空的長安,都是造汽車的,至少穿越前的長安,還能把「福特」玩出各種花樣……

這個時侯的長安,王角從蕭願的口吻中,感覺到的,都是在把自己玩出花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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