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以“天下英雄”為賭注

李洛听到張三豐這句話,忍不住心中一顫。

這張家哥哥,道士沒白當啊。不愧是這本《連山》的主人。

對于術數、望氣、預言、佔卜這些事物,李洛認為具有神秘的原理,絕非迷信那麼簡單。但是這種知識,屬于少數擁有特殊稟賦的人能掌握的技術。

沒有這種特殊稟賦的人,根本搞不明白。

李洛就是在關中長大的。張三豐說他身上有關中之氣,沒有錯。李洛的口音,早就不帶一絲一毫關中腔調了,張道士不可能通過口音判斷出這一點。

李洛將《連山》還給張三豐,渾不在意的笑道︰「道長真是法力精深,不錯,在下正是在關中長大。回高麗並不久。」

張三豐將《連山》放進背後的包袱,雙手相對,掐出一個「子午訣」,目光炯炯的盯著李洛。

然後,他開始皺眉,搖頭。最後,他干脆坐下來,手指不斷掐訣。

李洛看著張三豐這模樣,知道他入心了。此人必定是望氣望出了什麼古怪。

傳說,張三豐可推算百年之事。他曾算出朱明滅元,朱棣稱帝,武當大興,都一一應驗了。

這多少有點嚇人啊。

所以李洛不想和他糾纏了,趁著此人入心,直接走人。

走出去一段路,身後的都烈突然說道︰「郎主,這個道士很有些門道,他興許是看出了什麼。要不要殺掉他?」

「不用動他。」李洛對都烈大題小做的做法有點無語,「他也看不出什麼。此人,並無妨礙。」

李洛笑道︰「都烈,你射箭雖然厲害,但要說廝殺,你絕非那個道士對手。」

什麼?

都烈有點不信,「郎主,我胳膊上總有幾百斤力氣,陣上也是廝殺慣了的,如何就不是那腌道士的對手?」

李洛搖頭︰「要說拳腳刀劍,莫說你,估計烏圖未必贏的了他。那道士,起碼是十人敵。」

這下,連烏圖也不服氣了,「郎主,這道士像個讀書人,哪里有十人敵的樣子?」

李洛笑了,「如果不信,你自可去試試他。」他本來不敢肯定張三豐精通武術,但是,剛才都烈和烏圖兩條帶刀大漢站在旁邊,張三豐卻旁若無人,渾然沒將兩人放在眼里。

由此可見,此人很可能真考過武狀元。

正在這時,忽然後面一個聲音道︰「檀越留步!」

李洛回頭一看,竟是張三豐跟了上來。

「道長可有指教?」李洛暗暗皺眉,心想自己今晚真是多事,招惹這道士作甚?

現在好了,可能要纏上自己了。

張三豐的半邊臉隱藏在黑暗中,半邊臉在斑駁的燈光下,他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齒,笑得既神秘,又有些肆意。

「李檀越是高麗官人,卻帶著兩個中原武士作護衛。怪哉啊怪哉。」張三豐說話了。

李洛知道這道士的難纏了,果然是能青史留名的人啊。他不但看出自己來自關中,還看出都烈和烏圖出身中原。

「道長究竟何意,大可明言。」李洛還保留著文雅的笑容。

張三豐道︰「也無他事。只是貧道也想去中心閣看看大都的巨鐘,正好和檀越同行。」

李洛心里有點發虛,他的確是想去中心閣觀看著名的大鐘,可是他沒說過啊。這道士怎麼知道自己會去那?

這麼妖的麼?

張真人,你這樣……可能會死的哦。

張三豐呵呵一笑,「檀越休要多心。適才在驛館門口,檀越望了中心閣的方向。那里並無夜市,去哪里多半是看大鐘。」

真的如此麼?李洛還真不信這麼簡單。

「那就請道長同行了。」李洛當然不會貿然得罪這樣深淺難測的人,反正張三豐不可能是壞人,也是反元分子。

張三豐一邊走一邊說︰「有位東國名臣李藏用。不知李檀越可知道否?」

李洛答︰「正是在下叔祖。」

張三豐笑道︰「真是失敬了。十年前,貧道曾對他說,李氏當代王氏,為高麗之主。」

李洛猛然停下來,他真的有點震驚了。張三豐竟然十年前就說過,李氏朝鮮會取代王氏高麗!

「張道長,你這番妖言,對我高麗可是大大不敬!你就不怕被治罪麼?此處雖是大都,我國王上只是使臣,卻也能令你下獄!」李洛怒道。

他是真有點怒了。

更重要的是,他完全不知道這中年道人為何要說出這些話。這不是交淺言深的麼?這道士傻了?這話要是傳出去,對誰都是大大不利。

張三豐無所謂的一笑,「貧道自無牢獄之災,談何因言獲罪?不過有驚無險爾。」

李洛冷冷道︰「你說李氏當代王氏,倘若傳到王上耳中,置我李氏于何地?」

張三豐笑道︰「大勢豈能因言而動?檀越寬心就是。」

「道長這麼說,究竟憑借什麼?如果全無根據,那就是胡說八道,可要小心了。」李洛試探道。

張三豐似乎全不在意︰「說起來不過是一種推演之數而已。檀越可知虛欲化實,則成真實?」

李洛有點明白了。所謂預言,本身就是一種力量,能左右人心,影響局勢。

比如武氏代唐的著名預言。因為有了這個預言,所以武則天就幻想這預言應在自己身上,然後真的朝著「代唐」的方向努力,由于預言早就流傳,所以等她真的代唐,反而成了順應天意,反對聲音被預言給化解了。

「李氏代隋」也是一樣。李淵一旦起兵,大家都會想,果然如此,就應者雲集。

但是,術數絕非這麼簡單,不然,何須推算?

「那麼,道長對在下說這些,又所為何事?」李洛知道對方肯定有目的。

張三豐正色道︰「檀越絕非常人,當是大有來歷。至于其他,貧道又委實不知。說這些,是讓檀越心有所感,以應時變。」

李洛啞然失笑,繞了半天,他總算明白這道士的意思了。

道士對自己望氣,認為自己大有來歷,不是一般人。所以,他就說些撩撥的言語,把野心種在自己心里,發芽,成長,好等他到時收割。

歷朝歷代,很多造反的人,其實都是術士們的種下的野心種子。他們在民間尋找「有英雄氣」,「不同尋常」的人,給他們說類似的「瘋話」,蠱惑,鼓勵他們造反。

等到自以為有天命的「英雄們」被野心蠱惑,一個個起來造反時,就是術士們廣種薄收的時候。

說白了,就是術士門在賭概率。當然,他們的對象也不是亂找的,肯定有過人之處,才有資格成為他們的「種子」。

英雄們失敗了,術士們屁事沒有。萬一哪個英雄真的成了氣候,乖乖不得了,那術士的回報也是驚人的。

尤其是鼎革之際,這樣以「天下英雄」的野心為食的術士,就尤其多。他們是在拿歷史為賭局,拿野心家的性命為賭注,在游戲天下,代言天命!

張三豐,肯定是有真本事的,但他今晚的所作所為,顯然把李洛當成了「種子」賭注之一。

這樣的賭注,張真人在全國只怕還有不少。或許,這是他另類的反元手段。

元朝那麼多草頭王造反,其中很多應該都和術士月兌不了干系。

前些年的世候李,突然起兵反元,就是術士起了作用,可惜失敗了。

李洛想到這些,反而安心了些。起碼張三豐並沒有那麼神奇。他靠的,多半還是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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