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景平商行 三

古語雲,打人不打臉,但是牧景這一巴掌可是把許林的臉打的夠狠的。

他當著許林的面上,簡單粗暴的把許家的傷疤給揭開了。

這無疑是當眾給了許林一刀。

許林本身就是一個打鐵出身的鐵匠,長年與火爐打交道,皮膚黝黑,卻脾氣就有些粗暴,這時候他更是已經有些按耐不住了,他雙手握著劍柄,眸中殺意如電,手氣刀落︰「黃口小兒,我許家的榮辱由不得你來諷刺,別以為某家畏懼你父親,就任由你凌辱,匹夫尚可一怒血濺三尺,今日我就殺了你!」

「許兄不可!」

「劍下留人!」

孫郝和張恆一看,面容頓時有些變色,連忙阻止的大喝出來了。

要知道,這牧景公子可是牧山獨子,唯一的兒子,要是牧山獨子死在這里了,根本就不要等到牧山率兵回來,就憑如今縣衙之中趙平掌控的兵力都足夠滅殺他們幾家的滿門了。

「殺!」

但是他們已經來不及阻止了,許林已經怒火沖霄,雙眸血紅,劍舉起,劍芒閃爍之下的,就要斬下來了。

然而牧景卻面不改色,手握酒盞,刀斧臨身而不畏懼,穩坐泰山。

「鐺!」

突然,一聲清脆的金鐵踫撞的聲音響起,不斷的在回蕩。

在電光火石的之間,牧景身後,距離他最近的左側珠簾後面,一道赤紅如火的光芒閃爍而出,快如疾風,如同一堵牆,穩穩的擋住了許林的劍。

「你的劍,沒有我的快!」

雷虎手握赤紅長劍,劍擋許林,他看著許林,神色漠然的說道︰「如果你的劍再敢出一分,我現在就能讓你人頭落地!」

「赤火劍?」

許林的瞳孔猛然變色,他仿佛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是死死的盯著雷虎手上的劍,茫然的吐出了三個字。

赤火劍,這是許氏一族的驕傲。

之所以會成為許氏的傳承至寶,這有兩點原因,第一,這是一柄寶劍,這點不容置疑,赤火劍因為用了特別的金屬礦石鍛造而成的,鋒利非凡,無堅不摧,對斬的話能斬斷十扎草甲。

至于第二點原因,赤火劍是許氏鍛造術的一個提升,因為鍛造了赤火劍,才讓許家改變了原來的鍛造方法,采用了炒鋼的方法,鍛造出來刀劍算是這個時代的一個標準。

「虎子哥,不可無禮!」

牧景卻輕輕的擺擺手,讓雷虎收起劍。

他對著三人淡然一笑,笑容宛如融化冰雪的陽光,一下子就把廂房之中凍僵的氣氛給活躍起來了︰「其實我只是跟許掌櫃開個玩笑,我年少輕狂,言語不當,許掌櫃不要生氣!」

「許兄,先收起劍!」

孫郝聞言,送了一口氣,連忙上前,用力掰下了許林的手,讓他把劍收回來。

但是許林此時此刻漠然不動,他的目光卻一直盯著雷虎,他眼蹬蹬的看著雷虎手中的那一柄劍,他不會看錯了,這是他許氏一族夢寐以求的傳家之寶。

沒想多這麼多年了,這柄劍又出現了,他本以為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見了,這可是他們許氏一族的傳族至寶啊。

「牧公子的這個玩笑,開的有點大了!」

張恆的面容不禁抽搐了一下,陰沉的眸子斜睨了看了一眼牧景。

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這個一直穩坐泰山之上的少年公子感到有些一絲絲的畏懼,就算他面見那些縣令郡守都沒有這麼樣的感覺,這是一種不禁自主的寒意從背脊上冉冉而起的感覺。

「的確開的有點大了,那我給諸位賠罪!」

牧景聳聳肩,道︰「虎子哥,把你的劍交出來!」

「真要交?」

「你交不交?」

「諾!」

雷虎也是一個武者,對寶劍自然尤為喜愛,自然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但是對牧景的命令還是嚴格遵從,把手中的赤火劍用力,直接插在了案幾上。

「那今日本公子以此劍為賠罪代價,向許掌櫃賠罪,希望許掌櫃不要在意我剛才的話,不知道許掌櫃可接受?」牧景笑的如同一個小狐狸一般,嘴角微微勾勒起一抹弧度。

「你要把它給我?」

許林聞言,這一刻他終于回過神了,他的瞳孔睜大,看了看牧景,再看案幾上的赤火劍,不禁的吞咽了一口唾沫,有些難以相信︰「牧公子,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劍?」

「這是我從朱氏府邸的武器庫里面找到了一件戰利品!」

牧景面容正色,沉聲的說道︰「我自然知道,它就是赤火劍,許氏一族的傳族至寶,既然是許掌櫃的家傳至寶,我自當完璧歸趙!」

「這牧景打了什麼主意?」

「他也太豪氣了一點吧!」

張恆和孫昊目光不禁對視一眼,心中微微有些猜度。

「三十年前,我父親當家,我父親得到了一塊與眾不同的礦石,與祖父還有十幾個叔父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不斷的改造我許氏一族從戰國時期就已經開始嫡傳下來的鍛造出,才融了這塊礦石,鍛造出赤火劍!」

許林坐了下來,自己給自己倒上了一碗酒,開口說話了,仿佛在自言自語,言語之中帶著一股驕傲︰「此劍出爐之日,曾有荊州世家的一個識劍之人,要出五千金的價格,買下這一柄劍,但是我父親拒絕了!」

「父親的意思是,要我許家以此劍為傳承,勿忘墨家傳承下來的技能,這對我許氏來說,就是傳族的依仗,可是朱家的紈褲子弟朱輔,昔日朱氏家主朱湛的親弟弟,去酷愛收集天下名劍,他看上了我們赤火劍,尋我父親買劍,父親不允,他卻帶人強行闖入,我,還有我的兄長,我兩個弟弟,寧可丟命,也要護劍,護劍心切,兄長,弟弟,皆然被他持劍所殺!」

「我幸運,兄長為我擋了一劍,逃得一命,但是朱輔的第二劍穿透了我們的腿骨,我最後也瘸了!」

「即使如此,可因為我們是商賈之族,朱氏是士族,縣衙即使明知對錯,最後還是判了我許家的錯,我父親用了整整一千金為代價,才讓朱氏放過我們,但是從此之後,赤火劍就與我們許家一點干系都沒有!」

「這一柄劍對我許家來說是禍端,也是一個無上榮耀,可它本身的價值,最少值五千金,牧公子,你就被這樣把它交給我,難道不感覺有些虧嗎?」

許林眼眸瞪著牧景︰「要知道,就算要我許家傾家蕩產,我也會迎回此劍!」

「每一件東西都有它的價值,但是在不同的人眼中,它就有不同的價值,這柄劍于許掌櫃來說,無上至寶,可是它在我眼中,就值得讓許掌櫃息怒而已!」

牧景平靜的說道。

商人行商,講究的是買賣。

買和賣之間定位的價格是相對了。

「哈哈哈,好一個牧公子!」

許林雙手握著劍柄,直接拔起赤火劍,目光看著赤火劍赤紅如火的劍身,轉過頭,神色嚴謹,言語沉重,一字一言猶如泰山,他道︰「我錯怪你了,你牧公子絕非一個看不起商賈之家的人,你對我許某人的尊重,我銘記在心,這柄劍我收了,但是許家從今往後欠汝一個人情,日後但有所求,不論是什麼,就算我許氏一族傾家蕩產,在所不惜,我許林說,我雖商賈之家,可也一諾千金,絕不違背!」

「許掌櫃言重了,恰逢相會,就做了一個順水人情而已,不必惦記在心!」

牧景松了一口氣。

收復了一個。

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很好的開局。

「牧公子,你意欲何為?」張恆有些回過味來了,他的目光頗為疑惑︰「你言語之中蔑視我商賈之輩,卻如此重視,交好吾等,某有些想不明白!」

張恆比孫郝年紀大,比許林年紀小,年約四十左右,心思卻是最為深沉了一個。

他也是牧景最難攻克的一座堡壘。

但是張氏的身家最厚,關系人脈也是最廣,他必須要進入自己的陣型之中,不然統治舞陰商界的計劃必有紕漏,所以無論如何,牧景都要拿下他。

「首先聲名一點,我牧景從不蔑視商賈,古今往來,範蠡,呂不韋,那一個不是行商出身,卻能執宰相位,行商並不錯,錯的是士農工商的排位,錯的是那些自認為孔孟之學的蔑視!」

他這一言出,無論是張恆,孫郝,還是許林,都微微一寒,目光看著牧景就好像看一個怪物。

這些年有人為商賈說話。

但是從來沒有人敢為商賈而執意孔孟之學,牧景絕對是第一個。

這話雖然有些驚駭,但是對于他們來說,猶如一股暖流,多少能溫暖一下他們多年來那一刻屈辱之心,讓他們看著牧景的眼神都溫和了不少。

「至于我意欲何為,我不妨告訴爾等!」

牧景直接開門見山︰「我準備成立一個商行,以行商為主,集商之力,對抗士族的剝削,如今本公子就誠意邀請幾位加入商行!」

「成立商行?」

「對抗士族?」

三人聞言,心中一顫,眸光默默對視,神情變得沉默下來了。

成立商行,他們倒是明白什麼意思,無非就是他們幾個商賈之間,結成聯盟,守望相助。

但是對抗士族?

這可是晴天霹靂的事情。

他們想都不敢想。

這是一個士族的時代,士族伸出手指,都能把他們都一個個捏死了。

「不敢?」

牧景微微眯眼,眸光一掃而過,看著三人沉默不語的神情,輕輕的開口,聲音仿如幽靈。

「牧公子,你可知道,士族二字,代表何意?」

張恆深呼吸一口氣,低聲詢問。

「某自然清楚!」

牧景冷然一笑︰「只有士族才能舉孝廉,天下官吏,九成乃是士族舉薦,天下土地,九成歸士族,即使當今天子,敢說一句,不用士族子弟為官,朝廷必亂,士族之強大,某一清二楚!」

「既然牧公子清楚,那牧公子可知道,以卵擊石最後是後果!」

張恆目光定格牧景,沉聲再問。

「非也!」

牧景聞言,卻遙搖頭,道︰「你錯了,某乃是困獸而斗,並非以卵擊石,我們行商之輩,是獸,不是卵,我們只是還沒有懂的如何去用資本的力量而已,即使日後對抗他們士族,也未必會輸!」

「資本的力量?」

張恆眸光微微一亮,這是一個很新穎的詞語,卻給他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從來沒有人告訴他,資本也有力量。

「困獸而斗?」

孫郝卻冷聲的道︰「牧公子,就算我們是困獸而斗,最後亦是死路一條,和以卵擊石,有何區別!」

「那不一樣,獸被困了,若是不斗,未必會死,卻只能當奴隸,當一個主人要你什麼時候死,就什麼時候死的奴隸,只是爾等難道就心甘情願的讓子子孫孫都受到士族的蔑視嗎?」

牧景言語如箭,狠狠的插入了他們三人的心窩里面︰「如果是我,我願意斗一斗,不拼一拼,我絕不跪下!」

「能站著,我們也不想跪著!」

三人一听,面容頓時鐵青,陰晴不定,只是心中有一個回蕩的心聲在響亮。

能站著做人,他們也不希望自己的子子孫孫在士族面前只能跪著生存。

但是站起來的代價是滅亡的話。

他們會考慮跪著生存下來了。

「牧公子,你的父親是黃巾軍,你們天生能就士族的敵人,就算你不去對付士族,士族也不會放過你們,所以你要對付士族,但是我們這些人不是,士族惹不起,我不能拿著全族上下一百多條命來賭,你得給我點信任吧!」

張恆平靜的道︰「讓我相信,跟著你,我們能活下來!」

他已經有了決議,但是他要賭一把。

以尊嚴之名,堵上一族人的生命。

「對!」

許林這是也沉聲開口了︰「牧公子,我相信你,但是你要我相信你的父親能依靠,只要能讓我相信,跟著你父親,我們能能活下來,我可以傾盡全族的財力,支持牧公子的商行!」

「我也贊同張兄和許兄的說法!」

孫郝考慮了半響,也點頭,沉聲的說道︰「我孫氏一族也不想一輩子被人看不起!」

「你們想要讓我如何做?」

牧景眯眼。

「如今世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朝廷也靠不住,即使官至郡守也不被人砍掉了頭顱嗎,早非昔日之太平,實力唯一的衡量,兵馬為實力,有兵則為王,我听到一個消息,令尊此次出征,乃是一個圈套,郡兵不會匯合令尊,各縣兵馬也不會增援令尊,他只能孤軍作戰!」

張恆看著牧景,道︰「若是令尊能安然率軍而回,我就答應你!」

行商最大的好處,消息很靈通,這個消息其實他早已經知道了,之前不說,是模不準,此時說出來他只是買牧景一個人情而已。

其實就當他今天原因來赴約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心動了,他的本意是想要去依附牧山,不被士族剝削,如今牧景提出了商行的說法,他也頗為贊同。

他比任何人都仇恨士族。

他只是心中不說。

在加上他是張氏族長,他要為張氏一族負責,他得讓牧山給他一點可以依靠的自信,所以他要賭一把,賭牧山有能力率軍而回,賭牧景不會讓他失望。

「可以!」

牧景聞言,心中一顫,不過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了,面無表情,淡然如斯,目光只是看著許林和孫郝,道︰「兩位意下如何?」

「好,就以此為賭!」

兩人沉思半響,點點頭。

「若是我父得勝而歸,那諸位就加入我的商行,他日並肩而行商,共同進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牧景聲音郎朗。

「行!」

三人點頭,神容嚴肅。

「那就一言為定!」

牧景伸出手。

啪啪啪!

三人相繼伸出手,手掌相對,擊掌為誓。

接下來四人放松了心情,繼續飲酒作樂。

一頓酒席下來,牧景對三人的了解開始從記錄的資料上到直觀的上印象,許林是一個大酒鬼,爽朗好談,只要幾碗酒下肚子,一下子放開了,就差點沒有和牧景拜把子當兄弟,孫郝年輕卻善談,他善于活躍氣氛,迎合一個個話題,而張恆他喝酒的時候只是輕輕的抿一口,能少喝一口,從不會多喝一口,很安靜的看著,心里面仿佛卻把一切掌控著……

過了午時之後,酒席散去了。

「牧公子,我想要問一個問題,不知道可否?」走出酒樓的時候,張恆忽然停下的腳步,突然開口問道。

「張掌櫃請說!」

「如果許掌櫃的那一劍沒有斬下去,你今日還會與吾等商談如此大事乎?」

「不會!」

牧景坦然的道︰「若是你們被這樣的羞辱卻沒有一點怒氣,那說明他們的自尊已經麻木,連這點血氣都已經沒有,你們注定已經是奴隸,不管我如何給你們信心,你們只會臣服在的士族的威芒之下,絕不會防抗,我何必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謝謝牧公子的坦然!」

張恆深呼吸一口氣︰「我很期望令尊能贏!」

「他會贏的!」牧景自信的道。

論起打仗,他父親絕不會讓他失望,就算有些貓膩,成羅在父親身邊,雷公善戰,成羅善謀,全身而退應該沒有問題的。

「譚宗!」

在出城返回景平村的路上,牧景騎在馬背上,看著左邊騎著馬的譚宗,突然開口。

「少當家,有何吩咐!」

「在東市集之中找一個院落,買下來,然後找人修築一下,這將會是商行的落腳之處!」

牧景想了想︰「就掛上景平商行的牌匾!」

「少當家,你就這麼確定,他們會答應你嗎?」

雷虎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和牧景並肩而走,神色有些郁悶,那赤火劍可是他比較喜歡的武器,卻讓牧景拱手送出去了,多少有些不爽。

「他們已經答應了!」

牧景聞言,嘴角浮現一抹自信的笑容,道︰「如果他們不答應,今日他們就不會來赴約了,赴約就已經說明他的態度,我能挑選他們,因為他們骨子里面都是仇視士族了,我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一定會把握,他們如今的態度,不過只是在說服他們自己而已,畢竟要他們反抗一直以來壓在他們頭頂上的大山,需要勇氣的,所以他們選擇了這個賭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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