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轉折(32)

作者︰淡墨青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然而史可法的郁郁不安,卻不僅僅是因為陳洪範的事。

此事一出,崇禎當然極不高興,把軍務和內閣一起叫了去訓斥了半天。

不過在場的人都是老于政務和猜度人心的大臣,可以看的出來,皇帝對太子在清江的獨斷專行,對他已經布置決定的戰和大計橫加破壞,頗感不滿。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而且不少人都知道,這也是遲早的事。

皇上到底是幼為皇子,長為親王,然後十七歲為皇帝的「人」。

他的心思不能以普通人的角度來衡量,猜度。在皇帝心中,親情最多排第二,真正難以動搖在其心中地位的,只有至高無上的皇權。

在信任太子的時候,皇帝不妨分潤一點皇權給這個允文允武的兒子。但如果這個兒子逾矩過份了,皇帝心中一旦出現猜忌的苗頭,事情就會向著另外一個方向演化發展了。

太子在清江也確實是太有權了!

可想而知,以後對太子的明里暗里的攻訐會多起來。這倒不是太子做的不好,或是太子不夠出色,事實上,就是太子過于出色了。

大明天下,已經不需要這麼出色優秀的太子。而文官集團,也早就希望能自行處理政務,而不需皇帝事事專權。

這種思潮,其實在明末時十分泛濫,在高官是秘藏于心,而在底層和普通人的嘴里,則是常有透露。

黃宗羲和顧炎武的虛君思想並不是憑空出來的,其能成為體統,對皇權大加攻擊,而對文官政治十分推許的種種說法,其實也是明末士大夫思潮的一種最鮮明的體現了。

由此故,陳洪範的被捕和內閣軍務的丟臉反而是一件好事,最少在皇帝心中對皇太子做事的手段和權柄有了警惕與不滿。

只有有一點縫隙,時間久了,就可以使之決堤。

至于北使一事,反正陳洪範雖就逮,但左懋第和馬紹愉繼續北上,半個月時間過去,使團已經有人回報,現在使團已經進入東虜控制的濟寧州,已經投降的前錦衣衛都督駱養姓現任天津總督,已經派馬隊南下,接應使團北上臨清,德州,再至天津。

到天津後,就可以與糧船會合,到時候是起運物資北上,還是吳三桂自己來接,又或是與清廷議和成功,由清廷正式接受。

這個暫且還茫然沒有頭緒,只能走著看再說。

史可法心事郁郁,最為不滿的,反而是自己的東林內部被人分化利用!

從顧杲一去清江之後,到現在半月左右時間,江南士紳已經與清江合作,大量的生鐵礦石,銅、金銀、布匹、糧食、生絲,硫磺、硝石等物,源源不斷的物資送了過去。

事情就是在顧杲去了清江之後發生的變化。

史可法對此心知肚明,顧杲一行,必定就是與太子的清江行營上下有了某種默契。如此這般,江南士紳們把持的礦脈和各般資源才會源源不斷的向江北送過去。

對這件事,史可法倒不是反對充實淮揚,亦不是想和太子為難。

國事與黨爭哪個重哪個輕,這一點史可法還是分的清楚的。

這個人,當時人都以君子來形容他,雖然在議和與很多事上他都做的不好,但本身品行是沒有問題的。

史可法所憂心的,只是太子原本就有太過充實而不受中央制約的財稅收入,有大量的白銀在手,又有數萬新軍和徐州淮安揚州數鎮受他節制,萬一在此時少年人心生發作,悍然揮師北上,與東虜開釁打了起來……那可就真是麻煩大了!

史可法和馬士英在內,也是相當一部份人的看法是一樣的。

大明已經是這個樣子,皇帝抓了十幾年權,處置了多少人,現在弄的國弱民貧,天下人苦不堪言,再撲騰下去也不外如是。倒是認清現實,恐怕還有一二百年的太平曰子可過。

不過東林同志們見利而忘義,只為了減免了一點厘金就甘為人所控。

史可法思想起來,自是氣悶無比。

太子現在手頭有的是銀子,厘金和捐納所收入的具體數字不詳,但根據一些蛛絲馬跡來看,最少當有數百萬之譜。

這個數字,已經足夠叫江南朝堂上下所有人動心。

而世族之中,也有相當讀書不成的人。監生可以捐納,等于有了生員身份,出游,和父母官打交道,都是十分方便。

而況還可以一體會試,有的人鄉試不成,但會試可能邀擊得中,這個可能也是有的。

現在江南一帶已經有強烈的呼聲,連內閣和禮部、戶部都拖不下去了。前幾天內閣會議,江南和閩浙、湖廣、雲貴,一體施行捐納,包括多少個捐納的點,提多少入中央部庫,地方可以留多少,解省至庫的手續如何,火耗是多少,這些細則什麼的已經在商討之中。

內閣會議之時,包括李邦華和王鐸在內,各人都是喜笑顏開,十分高興。

國朝歲入,現在不過是七百萬之譜。太子在淮揚一地就已經遠過此數了。當然,淮揚清江那是特例,別處厘金收入加起來,也不會比淮揚多出太多,至于鹽課收入,淮鹽更是鹽課最一,別處都沒得比。

倒是捐納所入,恐怕能超過淮揚數倍甚至十倍以上。

江南一地,就有多少有銀子的世族大家?其中又有多少子弟願意捐納為監生?而且,又有多少人在海外貿易上發了財,願意拿大筆白銀出來,捐一個官帽子在身上?

戶部粗略算算,全部加起來,恐怕捐納一樣,就有兩千萬之譜的白銀收入。

有這麼一筆錢在手,改革營制,劃定防區,編連新軍,撫恤流亡,包括農田水利諸事,都可以從容進行了。

而大明前途來說,最少江南半壁能保住了。

未听說一個朝廷財餉充實,兵員亦是足夠,而世族歸心,武受制于文,政治亦是清明的提前之下,卻被人滅國的。

到了此時,捐納之事所帶來的連鎖反應,也是漸為人所知道。

當然,眾口一詞夸贊的當然不是內閣或軍務處,而是遠在清江的太子。

一想起來諸事都被皇太子牽著鼻子走,諸事無所獻替,包括中樞制度,軍制,收拾人心,重整綱紀,收拾財政,開源節流。

諸多事情,哪一樣不是太子牽頭,眾人只是跟在後頭?

唯一史可法與馬士英達成共識,一起施為的議和一事,還被太子找著漏洞,狠狠一擊,弄的顏面大失。

此時思之,再表現豁達,心中的難堪與憤憤難平的心理,又如何能盡然消解?

就在書房中徘徊不安,意氣難平的時候,有一個俊僕悄沒聲息的進來,就地請了個安,然後才小聲道︰「老爺,高老爺來拜,見不見?」

這幾天內閣和軍務處都吃了排頭,崇禎大為光火,下朝之後,各人都是閉門謝客,做出一副謝罪知過的樣子出來。

但高弘圖過來,卻是非見不可的。

當下便是點了點頭,道︰「請到這里來。」

雖不是通家至好,但彼此為同道同黨,又是內閣成員,相交多年,所以自然是內書房來見面。

沒過一會兒,外間靴聲囊囊,史可法迎上兩步,見家下人掌著燈燭引高弘圖進來,他便向高弘圖點了點頭,道︰「齋前來,應是為了捐局的事前來吧?」

高弘圖笑道︰「此是頭等大事,明天戶部應該把辦法報給內閣,內閣也應該向上陳奏,否則的話,皇上該怪罪我等尸位素餐了。」

見史可法默然點頭,高弘圖卻又將話鋒一轉,只道︰「不過學生此來,還不止是捐局之事,還有一件十分要緊的大事,要向憲之你陳報。」

彼此會議私宅,雖議公務,但就不必要那麼正經其事,這也是私宅會議的好處之一,有什麼說錯了說漏了的,可以從容彌補。

所以史可法愕然道︰「公何言?什麼樣的大事,要如此正經其事?」

此時彼此對坐,家人上來奉茶,高弘圖因只笑而不語,等僕人們全部退了下去,他才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來,對著史可法道︰「瞧吧,這又是江北送過來的玩意兒。以你之才,想來一見就知道其中深意,而又是一篇多麼重要的文章在了。」

自厘金一事江南士紳與清江答成妥協,而清江行營又是不停的購買江南士紳手中掌握的礦脈資源後,高弘圖對皇太子的態度就為之一變。

他這個戶部尚書,原本是沒當一回事,可以隨時求去。

畢竟當官只是一時,為士紳才是一世的。很多人不明白明之士紳在鄉里要佔多大的便宜,擁有多大的勢力,並且可以經營成什麼樣的大世家,看不到此點,只是看到當時的官員不把官位看在眼里,頂撞皇帝,動輒辭官者,其實風骨倒不一定怎麼硬挺。

因為明朝風氣就是如此,得罪皇帝而保全士大夫者,退職之後,將來起復準有希望。

就算無機會起復,也在鄉間故里過舒服曰子,任何大小事情,士紳都有決定之權,而地方官非仰賴士紳不能安居其位。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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