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巧遇

作者︰淡墨青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呆了一會兒,李恭才想起來問︰「對了,陝西總督有消息沒有?」

「你是說孫伯雅啊?」說起這個,龔鼎孽的興趣倒來了,喝一口酒,笑道︰「此人也叫人看不懂了。出詔獄的時候,信誓旦旦,只道︰大丈夫不可再對獄吏,戰而不勝,當死也。結果如何?潼關不保,逃到渭南,一見敵兵鋒,索姓就不打了,率輕騎出奔逃走……听說,已經過了黃河了。」

「這便好,這便好!」

李恭在路上最擔心的,就是孫傳庭雖然得到勸說,但還會改變主意,不肯逃走。又或者,願意逃走而沒有成功……那可就白費了小爺的一番心血。

他自己出點死力,倒也沒有什麼要緊的。

此時一听說孫傳庭成功逃走,自然是十分的高興。

「怎麼了?」龔鼎孽很注意的看著他,問道︰「你和他相識?」

「咳,當初我以京營武官選入洪制軍部下效力,孫軍門當時也有出關一說,洪帥就經常派我去那邊送公文書信……說起這話,可是好些年了!」

龔鼎孽聞言釋然,笑道︰「原來如此,我說你怎麼會關切他了……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正事說完,李恭神色也是輕松下來,反正事情就是這樣,急亦無用。他看著龔鼎孽,笑問道︰「孝升,你沒打算走麼?你們文官請半年一年的假,也沒甚要緊。」

「倒是沒有打算走。」若是別人,龔鼎孽或不不屑,或是忌憚不敢,又或是談不起來。倒是當著這個鄰居武官,倒還可以說幾句,他冷笑一聲,道︰「逃到哪兒去?現在都是一窩蜂向南走,河南山東大半歸了闖軍,山西也去不得,湖廣正打的熱鬧,所以都往江南去了。哼,那邊有秦淮河,十里秦淮脂粉地,嘿嘿,這一下,可要多不少銷金客了。」

他說的刻薄,不過也是實情,而且語氣里帶著自嘲的味道。龔鼎孽自己的寵妾就是秦淮名記顧眉,貌美,工畫蘭花,詩寫的一等,連詩集也是出過……為了娶顧眉,當初可是下了不小的功夫,到現在還落下了懼內的病根……無論如何,龔鼎孽都不會惹顧眉生氣的!

「原本我請假回去,和復社小友們重會歡聚,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夫人問我︰江南可有大兵,皇上可有南遷之計?如果沒有,江南我們去得,李闖也去得,到時候又要再逃一次難,我可不干!」復述了顧眉的話,龔鼎孽搖頭笑道︰「我竟無以為辭。」

「不是有史閣部在麼?還有二劉一黃,三鎮大軍有二十萬人,再有左鎮于湖廣,江南也不能說無兵。」

「史公確實是正人君子……但二劉都是無信無義無恥的小人,黃闖子倒是耿介忠直,不過一人之力能有多大用處,也只能存疑。要緊的是,皇上不肯南遷,這才是至為關鍵之事。」

「現在不肯,將來或者肯吧。」

「皇上的姓子,誰不知道?就算心里想,面情上也絕不肯承認。他老是指望大臣們眾口一詞勸他走,到時候好下台。但現在這局面,誰願意出這個頭?就算有一兩臣子出來勸說,只要再有一兩人反對,也非壞事不可。哼,反正我是不看好皇上能下這個決心。所以,十之**要壞事,到時再往哪跑?不如留在京師,反正哪一朝都要人出來效力辦事,憑我龔某人的文才能力,還怕沒有一碗飯吃?」

這麼公然要附逆的話,龔鼎孽也是敢宣諸于口,若有若無的,似乎听到有人冷哼一聲。

李恭也是大不以為然,道︰「孝升,有酒了。」

「我沒有酒,清醒的很。」龔鼎孽使勁搖頭,道︰「大哥,我清醒的很!這些年來,我穿南越北,來往江南和京師多次,一路上傷心慘毒,簡直書不勝書。曹孟德的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這樣的情形,讀著慘不慘?我一路所見,在河南可是親眼見著多了!我早就想,大明近三百年,氣運定是盡了,這般亂世景像,叫我攤著,又何以自處?所以打幾年前就已經打定了主意,逆來順受就是。哈哈,反正這天下無不亡之朝,古往今來亡國的臣多的是,降順新朝的也多的是,這麼多先賢在,也不多我一個不是,哈哈……」

龔鼎孽說是清醒,其實一杯接一杯,早就飲的過量了,此時酒話連連,說到最後,竟是「砰」的一聲,往桌上便是一倒。

「店家,結賬!」

李恭卻是被這個鄰居的話氣的面色鐵青,心中只是暗罵︰「這狗娘養的,大約聖賢書都念在了狗肚子里頭。」

原本不打算再理此人,想了想,卻是長嘆口氣,一邊叫店家來結賬,一邊伸手,預備把這個喝醉了的狂生給送回去。

不管怎麼說,這廝倒是光棍的很,有什麼說什麼。雖然無有半點忠義,但好歹還算是個人。至于那些一邊觀風望色,一點力不肯出,只在皇帝面前打太平拳,說精致的廢話,或是用大義來含糊皇上,把皇上閃在這里,等著給闖賊獻投名狀的那些……龔鼎孽好歹還強上那麼一點兒。

至于那些南逃的官兒,李恭也沒有看在眼里,大難來時先走避,風色落定了再定行止,這般滑頭,雖不是在京中等著投降,卻也不見得高明。

「唉,國事如此,不知道小爺這陣子,又有什麼進展?」

如果沒有被挑入內入直,如果沒有听到朱慈烺那些廝喊吼叫,如果沒有听到皇太子在萬歲山那個沉痛之極的夢境,如果沒有那幾天的推心置月復,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相處……恐怕李恭也是和普通人一樣,或是和這些齷齪官兒一樣,大明危亡是上面的事,咱們只管做份內的事,到時候真亡了,也沒有什麼打緊……

但現在這會兒他已經全身心的投在了朱慈烺的一邊,他和王源等人,原本就是歷盡劫難死里逃生的人,心早就冷的透了,就算是世食俸祿,賣命到這種地步也是盡夠的了。誰料皇太子竟是又親自將他們選入,慢慢的又將人心暖了過來,現在這會子,他只巴不得早點回到家中,明兒一早就趕入宮中,早點兒見到太子,他心中才能安定下來。

至于龔鼎孽說的這些,李恭當然知道十分有理,但大丈夫為人行事,又豈能事事都往對的那邊走?

走錯了,也不過一死而已!

唯死,而已。

就在李恭預備走出的那一瞬間,幾個短褐漢子也都是站起身來,向著門前走過來。

「勞駕,結賬。」

「老客幾位給二十文就得……」趕過來的伙計捏著鼻子,先給這幾個漢子算錢。酒也沒用,菜也沒叫,就是每人一碗面條,調鹵拍蒜下面,這樣的寒酸客人,早點打發走了為妙。

「李哥?」

李恭讓身一邊,留給通道,好讓這幾個漢子先走,不料對方隊中閃了一人出來,矮壯身形,戴著一頂破氈帽,十分礙眼,那人卻偏向自己湊過來,笑道︰「不認得兄弟了?」

「是你?」李恭眼眉一挑,並不激動,只道︰「听到第二聲就知道了。不過,你這廝跑到這里來做什麼?」

王源家是早就敗落了,現在住前門外東河沿,那里魚龍混雜,非宣武門這里可比。

「你再瞧瞧,俺前頭的是誰。」

「你這廝跟前的人,能有什麼要緊人物?說起來,你們怎麼做這副打扮,不是你這廝出來說話,我可是打死也認不出來……」李恭也只是笑,遇著自家兄弟,他說起話來一樣俏皮風趣,和與龔鼎孽這樣的文人打交道時的拘謹完全不同。

只是,一句話尚且沒有說完,李恭便是已經呆了。

混在幾個大漢之中,個頭身形略嫌矮小,但一臉微笑,望之就知非凡品的俊秀少年,不是皇太子卻又是誰?

「這……這,這,你們真是潑天大的膽子!」回過神來,李恭已經是面色鐵青,看著王源,怒道︰「這是何等事,你擔的起這般天大的干系?」

「是小爺非要如此。」王源叫起撞天屈來︰「俺有什麼法子?」

「這里不是說話的所在,我們出去說。」朱慈烺適時接口,向著李恭笑道︰「我們在這里有別的事,不料就是遇著你了。總想,還得過兩天才回來,現在就見面,可見來回都是吃了辛苦。」

話說的很平常,但李恭听了,但覺暖人心肺,因為朱慈烺上來沒有問孫傳庭,也沒有問陝西消息,更沒有虛情假意,說些虛頭八腦的話,寥寥數語,卻都是真情實意,叫人听著就十分的舒爽愉悅。

朱慈烺說完,又看了看趴在桌上的龔鼎孽,笑道︰「這廝雖然無恥,不過也算磊落,我們不必理他,罰他在這里趴到酒醒為止,算是小小懲罰。」

說著,便是帶頭先出,太子在前,眾人自也是緊隨在後,魚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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