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1章 祥瑞,又見祥瑞

人的生前所求,酒色財氣,權勢長生,不一而足。

但在身後,絕大多數,也就圖一個名,因為也就只能圖一個名字。

若是曹叡有把握滅了蜀吳二國,那麼敵人無論怎麼抹黑自己,那他都不會放在心上。

但這些年來,曹叡從一開始登基時的躊躇滿志,到現在力保關中,以免洛陽受賊人所窺。

其中的心路變化歷程,實不足為外人所道也。

大司馬坐視涼州被賊人所並,朝野皆曰其畏蜀如虎。

卻不知曹叡心里,何嘗不是早就沒了吞蜀的信心?

所以他才會對賊人的這種污蔑猶為在意。

偏偏馮賊的詩……

唉!

自己那位皇叔死後,在寫詩這方面,這世間怕是再無人能與馮賊相比。

最重要的是,這些年來,魏蜀兩國交戰,大魏一直就處于劣勢。

文武皆不足以讓曹叡有信心壓過蜀國。

所以在氣急攻心的情況下,他一听到廉昭的話,雖不說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但卻也是滿懷希冀。

大魏既是居天下之正,上天對大魏,果是有所偏幸。

「臣心憂陛下之病,故讓人遍尋天下名醫。前些日子,下人有報,壽春有一婦人,曾昏睡三日。」

「醒來後自言得天神所授,乃是天女附體,當居宮中,營衛帝室,以為陛下納福闢邪。」

曹叡聞言,眉頭一挑。

天女?

天下能人異士極多,曹叡自然是知道的。

武皇帝當年為延壽,多召方士,曾向左慈習房中術,倡優在側,常日以達夕。

听說就是因為如此,這才有了二十五子七女。

而文皇帝,卻是因為天資不足,強習此術,終因縱欲過度而早崩。

一念至此,曹叡就立刻想起來了,傳聞馮賊亦是山門子弟出身。

區區一個山門子弟入世,便把大魏攪得不安,若是換成天女……

想到這里,曹叡連忙問道︰

「此女所言,可曾證實?」

廉昭點頭︰

「臣自知此事事關重大,故這才不敢輕易上報,讓人多方打听。」

「有人親見,此女或讓人服清水,或以清水洗瘡傷,病人皆可愈之。故在臣想來,此女定是有不凡之處。」

曹叡一听,精神大振!

廉昭做事可靠他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至于朝臣多有說彼為小人,曹叡仍是親信此人。

他既然敢這般保證,那麼肯定就是已經證實過了。

不過事關皇宮禁地,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但見曹叡沉吟了一會,這才說道︰

「若是她當真能闢邪納福,那洛陽瘟疫,想來她也會有辦法……」

廉昭會意,連忙說道︰

「陛下所言極是。臣建議先派人把她接到洛陽,若是她當真有辦法消除疫情,則必是天女無疑。」

「若不然,則是欺騙世人,到時只需陛下一紙詔令,便可將彼正法于市,以安民心。」

曹叡滿意地點頭︰

「此事便交由你去辦。」

「諾!」

不怕賊人猖獗,就怕沒有應對之法。

如今有了應對之法,曹叡的心情終于可以稍稍放松下來。

他看向廉昭,笑道︰

「吾自知你謹慎行事,但這等上天降瑞之事,以後當先說才是。」

想起方才自己氣極之下,踢了廉昭一腳,他不由地關心問道︰

「方才吾太過氣盛,腳下不知輕重,愛卿身子,可是無恙?」

廉昭連忙回答道︰

「陛下這一腳,乃是提醒臣以後稟事要分清輕重先後,臣只有感恩,何來有恙?」

同時心里暗自得計。

他素知皇帝性急,若是先報天女之事,再報洛陽賊人之事,則陛下不但怒氣久不能消,甚至還會遷怒自己。

但若是先讓陛下震怒,再報以天女之事,則不但能讓陛下消氣,甚至還意外得了陛下的關心。

到時陛下有愧疚之意,自己還怕不能簡在帝心?

所以廉昭能排擠劉曄,得曹叡親重,自是有過人之處。

他退出來後,正好踫上在外頭等候陛下召見的楊阜,連忙行禮道︰

「見過楊少府。」

楊阜卻是「哼」了一聲,連正眼也沒瞧他,更別說搭理。

廉昭仿佛早料到了楊阜的反應,也不生氣,臉上帶著恭敬之意離開。

楊阜看著廉昭的背影,目光越發地冷漠。

這幾年來,朝中大臣平日里有事欲見陛下,越發地困難了。

因為陛下不但讓禁衛設置重重關卡,而且凡事多讓身邊的親近之臣稟報。

就如三年前的蕭關之戰,時值陛下巡視許昌。

待大戰的結果傳送過來,陛下不但以生病為由,沒有及時接見諸臣。

甚至還派了廉昭等近臣守在門口,不讓聞訊而來的眾臣入內。

最後逼得自己舉劍逼迫廉昭,陛下這才接見了自己等人,安排戰後諸事。

長此以往,近臣愈近,而外臣愈疏,朝廷簡拔之才不得施展才能,而陛下近臣不拘有才無才,皆得掌權勢。

此非治國之道也!

廉昭自然不知道身後楊阜看向他的目光,更不知道楊阜此時的心里所思。

但當他听到「臣阜有事請見陛下」的聲音響起時,他的嘴角,卻是挑起了一抹笑意。

果然,不一會兒,楊阜那個大嗓門再次響起,同時還帶著些許憤怒之間︰

「陛下貴為天子,不依禮法著服,卻好那婦人之飾,到時天下人皆以婦人之飾為尚,大魏必亡,可乎?」

(注︰婦人之飾指的是婦人打扮用的那些裝飾品,不是指女裝。比如說天子之冕,前後旒用真白玉珠,曹叡改成婦人用的珊瑚珠。)

接著就是曹叡道歉的聲音響起。

廉昭微微一笑,悄然離去。

陛下平日里雖有主見,不一定會听眾臣的意見,但對提出意見的眾臣,一般都不會惱怒乃至加刑。

可世人皆願意听順耳之言,不願意听逆耳之語。

像楊阜這般,說得多了,陛下以後只會越發地疏遠。

想到這里,廉昭就笑得更開懷了。

洛陽。

從四月開始流行的疫病,讓往日里這個天下最為繁華的都市,變得冷冷清清。

有門路的,拖家帶口逃出城市,沒有門路的,只能緊閉家門,祈禱著這場疫情趕快過去。

真要不幸染上的,那就只能听天由命,要麼等死,要麼熬過去。

四處散播的流言,極大的加劇了百姓對這場疫情的恐慌。

因為這場疫情來得實在是太過蹊蹺了。

往年的瘟疫,基本上都是在冬日和初春這段寒冷的時間流行。

而這一場疫情,則是在已經進入夏天的四月開始流行。

所以在這個鬼神之說盛行的時代,只要有人稍加挑撥,就很容易讓人產生懷疑︰

莫不成當真是天不佑大魏?

六月的洛陽,日頭暴曬著比往日冷清許多的大街。

但城市上空的慘淡愁雲,卻如同索命的厲鬼一般,似乎一直縈繞不去。

一個頭戴斗笠,臉蒙紗布的漢子,匆匆地走到一家食肆門口,敲了敲門︰

「店家,煩請開一下門。」

食肆里頭很快傳出聲音︰

「客人,店里沒有吃食!」

「店家,救命,外頭有鬼,請讓我進去避一避。」

「哪來的鬼?什麼鬼?」

「女鬼。」

「多少女鬼?」

「八千女鬼!」

食肆緊閉著的門終于打開了一條縫隙,看清外頭確實只有一個人時,這才有人探出腦袋,左右看看。

然後再把門打開更開了一些︰「那就請客人進來避一避吧。」

漢子進了食肆,利索地把外面的一套衣物包括斗笠等都全部月兌下來。

然後很快有人端來火盆,把這些東西全部扔進去燒了個干淨。

「客人,這邊請,水已經燒好了。」

待漢子跟著下去清洗時,又有伙計端來水灑到地上,開始拖地,同時店堂里彌漫起一股刺鼻的味道。

等把頭發都打散了清洗干淨的漢子,換上一身全新的衣物後,又有人帶著他來到食肆的後堂。

早有一位俊美的郎君坐在那里等候︰

「先生請坐,不知那八千女鬼現在何處?」

「已在亂天下矣!」

漢子一邊回答,一邊從懷里拿出一物,放到桌上。

俊美郎君亦從懷里拿出一物,放到桌上。

兩物嚴絲合縫,分毫不差。

兩人這才默契地把東西各自收起。

俊美郎君拱手行禮道︰

「身在賊穴,不得不小心,敢問先生貴姓?」

「某免貴姓韓,名龍,字遣勇,敢問可是糜郎君當面?」

「某正是糜照。」

「見過糜郎君。」

听到韓龍這個稱呼,糜照的神情竟是恍惚了一下,繼爾感嘆道︰

「吾在此用的乃是十一郎名號,故人多稱吾為十一郎,這糜郎君之稱,這幾年卻是听得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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