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0章 歷史的車輪

從平襄越是往西,天氣就越是寒冷。

金城郡的令居城,在進入十月的時候,已經下了薄薄的一場雪。

有了去年的經驗,東風快遞早早就準備好了過冬御寒衣物,以及各種梅菜,糧食,甚至還有越巂特產︰腌魚。

今年的東風快遞,早已經不是只有滇馬作為運輸工具。

作為東風快遞的董事長,掌握著隴右的各個部族,馮君侯豈能浪費了自己手頭的資源?

所以今年護羌校尉府與東風快遞合作,出台了一項好政策。

那就是只要各個部族湊夠足夠的人力物力,然後再到護羌校尉府報備。

幫忙東風快遞從祁山堡運貨到金城、西平、蕭關等地。

到了地頭,東風快遞就會給他們發一張特有的票子。

拿著票子,可以到護羌校尉府兌現各種東西。

什麼抵消前面欠下的債務、換糧食、換毛料,甚至鹽巴等,不一而足。

這一項政策得到了隴右胡人兄弟的交口稱贊,認為是馮郎君在變相給自己福利。

至少今年大伙都能撈一筆外快,過年的時候能比去年多吃一口糧食。

「兄長,這毛料,我們是不是要漲漲價?」

送完了最後一批物資,許勛進入屋內,摘下羊皮帽子,抖了抖了身上的羊毛大氅,細碎的雪粒就漱漱而下。

令居的房子不如平襄,更別說南鄉。

除了利用特權臨時盤個大炕,平日里取暖也就是坐在火煻邊烤火。

「你吃了豹子膽?」

馮永正在烤一只羊腿,听到許勛這個話,眼皮都沒抬一下。

「供給軍中的毛料,那都是定了契約,你敢半路抬價,你家大人就能把你吊起來打。」

馮君侯對這個家伙簡直是服了。

也不知是跑快遞跑太久沾了商賈之氣還是怎麼的,開口閉嘴就是漲價。

勞力,漲。

干糧,漲。

現在毛料也要漲。

馮永覺得,這家伙總有一天會被脹死。

「小弟說的不是這個。」

許勛月兌了大氅,湊到火煻前,伸出手烤火。

「小弟的意思是,咱們這毛料,連供軍中都困難,還要擠出份額賣給東吳。」

「現在不說隴右通往關中這條路,就是錦城那邊,那也是一匹毛料難求。」

「所以我們這賣給東吳的毛料,為何就不能漲漲價?」

賣給東吳的毛料算是半政治任務,畢竟還要從他們那里進口粗糖,算起來不虧。

馮永懶得理這個死要錢的。

「去年我們還能從南鄭的工坊那里拿到一批下等毛料,現在南鄭那幫家伙,連下等毛料也拿出來賣。」

許勛看到馮永不說話,猶不死心地嘟嘟囔囔,對南鄭工坊表達了強烈的不滿。

「那種下等毛料也拿出來賣就算了,價錢居然貴得離譜。」

「也不知是心有多黑,才能做出那等事。還有那些拿錢買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傻子……」

「少說兩句!」馮永斥呵一聲,「南鄭工坊,那是官府開的,人家怎麼做,也是你能拿來指點的?」

許勛嚇得轉頭看了看門口,確定沒有外人,這才干笑一聲︰「小弟這不是只說給兄長听麼?」

馮永「嘖」了一聲,暗道這幫家伙,當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果真是資本的貪婪讓人無所顧忌。

換作以前,在諸葛老妖的高壓下,誰敢說這樣的話?

現在許勛說出這個話,身後未必沒有一部分人的意願。

「平襄那邊的工坊,不是已經開工了麼?」

馮永翻了一下羊腿,給許勛出了一個更黑心的主意,「哪一家的工坊,第一次紡出來的毛料是合格的?」

「你們不會想法子,提前把那些不合格的毛料盤下來?」

許勛卻是有些想不通,「可是兄長,就算這種毛料再怎麼不行,那胡人還不是寶貝得緊?」

「再加上兄長去年拿了南鄭工坊產的下等毛料去糊弄胡人,那些大族,哪個不人精?他們怎麼可能放手?」

這個時代羊的養殖,本就遠比不過後世。

更別說羊毛的產量和質量。

別看平襄有五個毛紡工坊,但真要比起體量來,它們未必能比得上南鄉工坊的一半。

隴右的羊毛,一半要被官府收去,其中絕大部分是給南鄭工坊。

但南鄭工坊那種官營,管理理念、管理方式,還有生產效率,乃至對市場的敏銳,遠遠不能與南鄉工坊相比。

更別說南鄉工坊還有李慕這種頂級CEO。

所以南鄭工坊每年所產的毛料次品率很高。

真論起質量來,南鄉工坊的毛料精細程度更是甩南鄭一大截。

馮永「呵」地一聲冷笑,「這種事情,護羌校尉府做得,別人也能做得?」

去年的時候,隴右多少胡人部族吃不上飯,穿不上衣?

護羌校尉府去年那樣做,是為了大局,是為了胡人兄弟們能有御寒之物過冬。

你們民間也想這麼做,問過護羌校尉府的意見了嗎?

拿著爛毛料去糊弄胡人兄弟,真出了問題,引起不滿,你擔得起嗎?

真從政治角度上來說,護羌校尉府也不會允許世家大族與羌胡攪和到一起。

伸手斬手,伸腳剁腳。

給了他們這麼大的利益,不是討好他們,而是借他們的路子,去開通魏國、吳國,乃至草原、西域那邊的道路。

內銷是不可能內銷的,在天下統一之前,是不可能讓他們內銷的,只有出口才能維持得了生活的樣子。

內銷的權利,只能掌握在自己,咳,咳,官府手中。

「啊?」

許勛听到這個話,瞠目結舌。

他實在想不到,這種事情居然還有這等說法。

他有些看不明白。

「你不懂。」馮永擺擺手,「你只管去找你嫂子,她們會安排。」

以原料產地與產品傾銷地作為誘餌,半強迫世家大族向外擴張,讓他們產生統一的強烈念頭。

這種概念,以許勛的智商,搞不明白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以張星憶的政治天賦,在學過自己書箱里的東西後,可能會懂一些。

「哪個嫂子?」

許勛倒也沒真想著能搞懂里頭的道道。

因為雖然听得不太明白,但總覺得有些滲人。

兄長的陰毒,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說,兄長的深謀遠慮,那是眾所共睹的。

「還有哪個嫂子,自然是張,嗯,你們不是只有一位大嫂嗎?」

許勛恍然,「懂,我懂!我都懂!」

「你懂個屁!」

看到許勛那曖昧的神色,馮君侯氣極敗壞地罵了一句。

這混蛋居然讓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當真是罪不可赦。

「先去平襄找關大嫂說明白,然後再去南鄉找李慕。」

馮君侯把「關」字咬得極重。

「平襄工坊所要用到的織工和那些雜工,現在都是南鄉工坊負責供應。」

「誰家要是連個爛毛料都不賣給我們,那……李慕自然會知道怎麼做。」

許勛點頭如小雞啄米,「明白了明白了,關大嫂和李大嫂!」

馮永大怒,一腳踹過去。

許勛被踢了個跟斗,沒事人般地重新湊回來,嘿嘿一笑。

只是說起那織工與雜工,許勛又想起一事。

「兄長,現在平襄工坊里的織工和雜工,當真是只能算是雇工了?還清了債務,真要放他們自由身?」

「丞相親自發的政令,那還有假?」

站在工坊主的角度來說,自然是恨不得工坊里的所有一切都是自己的,包括織工雜工的人身自由,甚至心髒肝脾。

但站在行業的發展,甚至大漢的角度,這是一種短視行為。

馮永很慶幸,大漢因為情況特殊,非但沒有被世家大族綁架,甚至還會主動削弱世家大族的束縛。

所以這種短視行為被國家力量阻止了。

「以後你們就會明白,這是為了大伙好。」

既然許勛談到這個,馮永倒也不介意多談一些。

他拿出匕首,割下一塊羊肉,遞給許勛,然後自己又切了一塊烤得焦黃的外皮,放到嘴里。

待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以後,馮永這才說道,「南鄉的情況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兩年變成自由身的織工有多少?」

「但哪個想著要離開了?別人都想盡方法往里面擠呢。」

「南鄉收上來的賦稅,一年比一年多,拿去年來說,僅屈于錦城之下。」

「官府沒少收賦稅,」馮永又指了指自己,「但南鄉的那些產業,進項同樣是一年比一年多。」

「為何?就是因為那些得了自由身的織工雜工等。他們得了自由身,就不需要吃飯了?」

「工坊每個月發給他們的錢糧,他們不還是得拿來買衣物,買煤球,買家具?」

「你又不是不知道,工坊里出來的人,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家里住的,比鄉下老財主還要好上一些。」

「這些東西從哪來?難道全是他們自己種的?自己做的?還不都是從我們手上買的?」

所謂自由身,那是連耕地都沒有的自由身,除了出賣自己的勞動力,還能干嘛?

作為資本家,一手賺取剩余價值,一手賣給他們產品。

把先前發給他們的錢糧又以另一種方式收了回來。

這錢糧循環一圈,最後還能通過消費刺激生產,它不香嗎?

听了馮永嘮叨了好一陣,許勛卻是越听越糊涂,他掰著手指算了算,沒算懂。

引得馮永一陣鄙視。

這是大屠龍術,你們這些古人懂個卵!

許勛倒也不是什麼也不懂,至少他听懂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些錢糧,最後還是回歸到自己手上,甚至自己還得了好名聲。

「兄長,這等經世之術,當真是曠古絕學!」

許勛一拍大腿,滿臉驚嘆。

馮永呵呵一笑,也不接話。

曠古絕學那是肯定的,但他只說了上半部。

下半部「無產階級聯合起來」的話,他壓根只字沒提。

這是社會形態的必然趨勢,歷史的必然,他就算提前說了也沒用。

反正真要等到那一步,他的骨頭都化成灰灰不知多少年了。

數百年後,就算有人要扒他的墳,最多也就是扒到個灰灰,馮君侯他無所畏懼!

涼州冬日的寒冷抵擋不了兄弟們的熱情。

許勛離開後沒幾天,又有幾個兄弟冒著嚴寒,不顧路途遙遠,跑過來看望鎮守令居的馮君侯。

「兄長!」

趙廣一進屋,不顧從外頭帶進來的寒氣,就欲撲上來。

「兄長,想煞我也!」

然後馮永擺出防衛姿勢,把他推開。

「文軒,你怎麼也來了?」

後頭跟進來的李遺和李球兩兄弟就有禮貌多了。

齊齊地對著馮永行禮︰「見過兄長。」

「坐,皆坐。」馮永招呼道,「那邊有熱水,桌上有茶葉,想喝什麼自己倒。」

「我不喜人服侍,都自己動手。這是早上煮好的女乃茶,喝了可以驅寒。」

趙廣毫不客氣地自己先倒了一碗女乃茶,一口氣喝干。

然後吐出一口氣,「好喝!」

方才被兄長推開的幽怨一掃而光。

「兄長,這女乃茶,實乃極品湯飲,听說現在胡人部族,只有來了最尊貴的客人才會拿出來。」

趙廣自顧又倒了一碗,「兩個月前,我去看了看平襄北邊的草場。」

「那些部族的渠帥,一听我與兄長是親兄弟,連族里最後一點茶葉都拿出來了。」

趙廣伸出大拇指,「兄長的名字在胡人部族里,當真是比真金白銀還好使!」

「不過論起這女乃茶,還是兄長這里最好喝!」

趙廣說完,又「咕咚咕咚」地喝下一碗。

馮永不去管他,只看向李遺和李球,「我還以為信厚(李球)只身前來,沒想到文軒也跟著過來。」

打下了金城與西平,並不是就完事了。

還得讓人傳消息回去,最後還要等朝廷定下兩郡的太守。

所以這兩個月來,馮永除了要一直領軍鎮守令居,給武威施加壓力,其實也是在等接手的金城太守前來。

原本從南鄉縣令升為漢中長史的李球,現在又被提為金城郡太守。

若是大漢丞相沒有考慮到護羌校尉馮永的因素,許多人是不相信的。

反正現在誰都知道,最早跟著馮君侯的那批人,在大漢的年青一代里,如今混得是最好的。

李球作為新任的金城太守,過來與馮永交接,那是理所應當。

但李遺也跟著過來,倒是讓馮永有些意外。

李遺先前請了假期,回了一趟南中看望李恢,同時還與趙廣在同一天成了親。

听說當時錦城還很是熱鬧了一番。

南中李家現在是真的成了顯赫之家。

李恢是南中庲降都督,李遺是丞相府參軍,李球又是金城太守。

同時李遺還娶了何家的小娘子。

雖然這個何家在明面上代表不了蜀中何家。

但誰都知道,何家的三房現在就是諸葛老妖的狗,讓咬誰就咬誰。

前些日子,馮永與隴西李家合作了一把,李慕親自操刀,何家三房的何忘和何申兩父子提供彈藥。

直接把蜀中李家宗房搞趴下,到現在還在背氣。

因為何家三房的緣故,實際上蜀中何家現在也是處于分裂狀態。

不少旁支跟著何忘何申兩父子混。

再加上南中李家與何家旁支的聯姻,也不知何家宗房的家主現在心里會不會罵MMP?

反正蜀中兩大姓,何李兩家,就這麼被生生地肢解了。

對于嫡系宗房來說,這種情況不啻于天塌。

但對于得了好處的旁支來說,表示我謹慎地表示歡迎。

相比于宗房的人過得好,我肯定是更喜歡自己過得好,對不對?

孝武皇帝的推恩令,本來就是這世間無解的陽謀。

大漢丞相與馮鬼王的聯手,也頗有大推恩令的味道。

我代表著歷史的車輪,你們是擋不住的。

局勢不是小好,是一片大好,但李遺眼中卻帶著一絲藏不住的擔憂。

屋內都是自家兄弟,李遺倒也沒有隱瞞︰「兄長,小弟回南中看望大人,大人的身體,果是有些撐不住了。」

此話一出,就連趙廣都看過來。

這一路過來,這李文軒竟是一字不提,把他瞞得好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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