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4章 這樣也行?

過了八月中旬的隴右,已經可以明顯地感覺到熱氣的消退。

漢陽制造局的武器試驗場里,阿梅站在一個三尺高的大架子前面。

她左看右看,還彎下腰去,仔細地看了看架子各個關節的契合程度。

周圍還有十數個學生,人人都拿著紙筆,隨時記下梅先生可能指出的缺陷。

阿梅檢查完畢,點了點頭︰「可以,讓人把弩裝上吧。」

學生們听了,連忙放下紙筆,幾個力大的學生把旁邊不遠處的一個巨弩抬了過來。

這個巨弩不但比軍中所有的弩都要大,而且樣式也是古怪。

弩臂足有五尺長,弩弓就更夸張了,長達一丈有余。

弩弦粗大,而且制作巨弩的人似乎還嫌力道不足,在弩上還多加了一根粗弦。

光是抬這個巨弩,就得要六個大力氣的學生。

學生們把這個巨弩安放到架子上,同時加以固定。

然後又在架子的末尾裝上一個絞盤,絞盤上纏著拉勾。

安裝完畢,阿梅伸出手,有學生把一個本子遞到她手上。

她翻開本子,上頭記著的,這種巨弩的各個構件所用的材料、尺寸等。

對照著確認無誤,阿梅這才吩咐道︰「好,開始吧。」

學生們很快散開。

專門挑出來的數名軍中力士,按學生的指點,開始轉動絞盤。

拉勾漸漸地繃緊,拉動弓弦向後,然後弩身吱呀吱呀作響。

即便是空弦,光是听聲音,也能感覺到這個床弩的巨大威力。

粗大的弓弦滑過扳機,以大力著稱的軍中力士,也要使出力氣,才能繼續把弦勾拉過來。

「快,快扣上去。」

阿梅被護得遠遠的,有學生指揮著人把弩弦掛到扳機上。

「把箭矢拿上來!」

一根長達四尺的粗大箭矢,或者應該被稱為短槍被抬放到巨弩的箭槽里。

「先生,已經準備好了。」

阿梅點點頭︰「放吧。」

軍中力士得了允許,拿著錘子狠狠地敲在牙機上。

只听得一聲沉悶的「蓬」聲響起,短槍便以一定角度向前飛去,迅若閃電,直直地擊中前方三百步的城牆上。

城牆飛起一片塵土。

箭矢被反彈開來,砸落到地上,又彈了起來,直到重新落地,再次擊起一片塵土。

阿梅皺起了眉頭。

效果還是很不理想。

不能射穿城牆的巨弩都是辣雞。

這是男君把巨弩的大致原理教給她的時候,對她所說的話。

她記得很牢。

所以她制造巨弩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射穿城牆。

「上二號。」

她果斷地吩咐道。

二號弩比一號弩相比,乍一看上去,似乎是同一個模樣。

但弓弦的型號和材料,甚至工藝都與一號有所不同。

二號弩的效果要好上一些,已經可以勉強把標槍射到城牆上。

很快有士卒上前,伸手稍稍向下一用力,標槍很是輕松地被掰了出來。

于是阿梅又在標明二號各種參數的紙頁上畫了一個叉。

學生們也是一陣嘆氣。

作為漢陽制造局的骨干或者未來骨干,他們自然是對眼前這種床弩有過了解的。

听說這種床弩是先秦就有。

只是東西太過于笨重,而且制作也太過復雜。

在軍中使用不便等諸多原因,現在少有使用。

直到漢陽制造局受山長所托,要重新改進這種弩,所以梅先生才領著人,開始制作這種弩。

只是這種改進,並沒有先人做過,大伙也只能是一點一點地模索。

這兩種型號的床弩與想像中的數據比起來,差得實在太遠。

讓阿梅這個天才女子也不由得有些煩躁。

巨弩的材料、制式、制作工藝,沒有一個完整的構架。

男君所給的原理結構圖,涉及的學問也很多,有些還是自己才剛剛涉及。

阿梅再一次生出無力感︰自己的學問,似乎還是遠遠不夠。

她翻了翻後面的紙張,雖然還有幾個型號沒有測試,但根據前面兩個的實際測試結果,她已經可以推算出它們的大概威力。

她走回試驗場的高台上坐下,揮了揮手,吩咐道︰「剩下的你們來,做好記錄。」

雖然已經猜出最後的結果,但這種事情急也急不來,只能一步一步來,讓自己的學生們打些基礎,積累經驗。

第三台巨弩的測試結果和阿梅想像的差不多,依舊是遠不足以達到要求。

學生們正準備第四台型號測試,試驗場門口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試驗場內,除了特許的情況,不能隨意騎馬,更別是在里頭疾馳。

馬蹄聲引得不少人向聲音來源看去。

「護羌校尉府急報!」

一個女騎士背上背著紅令旗,聲音急促,「梅夫人,請速回府!」

阿梅認出這是府上的女侍衛,她臉色一變,霍然起身,急步迎了上去︰「君侯與夫人無恙否?」

不管府上出了什麼事,男君與女君只要無事,那一切就好說。

女侍衛在馬還沒完全停下的時候,就矯健地翻身下馬,顯示出精湛的騎術。

她奔至阿梅面前,遞上一塊令牌。

然後湊到阿梅耳邊,以只能讓她听到的聲音急促說了一句話。

「快,快,快備車駕!」

阿梅听了女侍衛的話,急忙大聲吩咐。

很快有帶刀女侍婢過來,護著阿梅向試驗場門口急奔而去。

阿梅沒有留下任何吩咐就急急離開,讓學生們有些不知所措。

「我們怎麼辦?」

剛才听到「護羌校尉府急報」,任誰也會心生擔憂。

因為護羌校尉府,在某種程度上,就代表著山長。

山長,不會有什麼事吧?

所有的學生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

「隔壁的軍營都沒有什麼動靜,想來定不是什麼緊急大事……」

有年長的師兄站出來,剛說了一句話。

只听得隔壁就突然響起了淒厲的笛哨聲,穿透雲霄。

而且還不止一個,而是此起彼伏。

這就說明,這是營內的所有士卒的集合。

果然,不一會兒,陣陣的呼喝聲,報數聲,甚至整齊轟然的隊列聲,清晰無比地傳到這邊來。

學生們都齊刷刷地看向站出來說話的師兄。

這位師兄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那啥,都收拾收拾,注意別把這些資料落下了。」

「特別是梅先生的那些書本,千萬不能丟。」

有人听命去收拾阿梅留下的各種資料和書本。

這幾本書封面上寫著《立體幾何》、《平面解析幾何》、《物理》等讓人看不懂的字樣,被人小心翼翼地收好。

此時城內的護羌校尉府,早已經被帶刀女侍婢防衛得嚴嚴實實。

因為馮君侯出征,帶走了大部分親衛部曲,外圍兵力不足。

所以城外的軍營里接到軍令,挑選了一批南鄉出身的士卒,入城守衛護羌校尉府。

護羌校尉府周圍,劃出了一片空白區,任何人不得無故靠近。

阿梅的車駕馳入府內,還沒等馬車停下,她就跳了下來,向著一個小院子跑去。

這幾年的養尊處優,並沒有讓她失去往昔在南中時練就出來的活力。

專門收拾出來給關姬當作產房的小院周圍,是護羌校尉府戒備最森嚴的地方。

張星憶正坐在院子里,目光直直地盯著房門緊閉的產房。

阿梅跑進小院里,沒有來得及向她行禮,直接就跑到產房門口︰「女君可還安好?」

里頭傳來了關姬的聲音︰「無事,還未到時辰。」

听到女君的聲音安祥而穩定,阿梅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轉過身,對著坐在那里的張星憶福了一福,「見過張小娘子。」

張星憶鼻子里「嗯」了一聲,就當作是回應了。

她的眼楮,仍是盯著產房門口,也不知在想什麼。

里頭隱隱約約傳來說話聲。

內容不外乎是女醫工在安慰關姬的話語,以及關姬時不時的輕笑聲,看起來她的心理準備很充分。

至少在女醫工的開解下,關姬並沒有太過緊張。

阿梅站在門口,听到里頭的聲音,在放下心來的同時,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汗水濕津津的。

她對著張星憶又行了一禮,又小跑出了院子,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沐浴了一番。

甚至連頭發都打散了,細細洗過。

把身上都洗干淨了,這才回到女君待產的小院。

這一次,產房里頭已經傳來了哼唧聲。

然後就是女醫工的鼓勵聲,還有不斷吩咐拿什麼東西之類的。

產房忽地被打開了,里頭服侍的侍婢端著盆出來,不一會兒又端著熱水進去。

女醫工的聲調越發地大了起來。

阿梅站在門邊上,揪著自己的衣角,她感覺自己身上又開始出汗了。

女君嘶喊的聲音越來越大,阿梅站在門邊,只覺得耳朵有些嗡嗡作響。

張星憶猛地站起來,滿臉焦慮地沖到產房門口。

阿梅下意識地就欲擋在門口。

還好張星憶並沒有沖進去的打算。

她站在門口,凝神听了一下,然後又轉身跺腳來回走動。

開始的時候她還只是緊緊地咬著下唇,可是隨著里頭關姬的聲音越發地撕心裂月復,讓張星憶的小臉也跟著發白。

她喃喃自語著,似乎都沒意識到自己在念叨著什麼。

倒是阿梅在她經過身邊時,偶爾能听到「千萬沒事」「殺千刀的」「人在哪里」之類的話。

現在這府里,除了關姬,就張星憶的權力最大。

調動護羌校尉府的兵馬,清理府院周圍的無關人員,是她利用關姬的權限自作主張。

那個殺千刀的,偏偏這個時候不在。

為了避嫌,她只好用這種方法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張星憶瞟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阿梅。

阿梅感覺到張星憶的目光,微微垂下頭去,但守在門口的態度卻是絲毫不讓。

天色開始暗了下去。

院子里的人,注意力全在產房里,根本就沒注意時間的流逝。

關姬的聲音,卻是已經由開始的嘹亮變得有些嘶啞起來。

她實是沒有想到,生孩子比當年受傷還要痛苦。

「啊……」

「夫人用力!」

「啊,啊……」

產房里頭,關姬的手緊緊地摳住床沿,額頭上全是汗水。

女醫工給她喂了一碗參湯,讓她稍微恢復了些力氣。

「阿郎!」關姬嘶喊了一聲,「馮明文!」

張星憶听到里頭的喊話,心頭開始往下沉。

完了,阿姊的神志,莫不成已經開始迷糊了?

听說當年阿姊也是在最後關頭的時候,開始喊皇帝姊夫。

秋日的蚊蟲還挺多,小院里燒了驅蚊的草把。

粗大的蠟燭點了起來,把產房照得如同白晝。

看著里頭晃動的人影,張星憶忍不住地踮著腳,趴到窗欞上,想要看清里頭的情況。

「馮永!」

關姬又是一聲大喊。

阿梅這個時候突然應了一聲︰「女君,男君給你傳話了。」

「說!」

虎女大叫一聲,撕心裂肺。

張星憶猛地看向阿梅。

從前方傳過來的消息,都會經過自己。

她怎麼不知道馮明文傳了什麼話給阿姊?

只听得阿梅開口就念道︰「虎嘯谷風起,龍躍景雲浮。」

虎女一听,精神就是一振,然後用力大喊一聲。

恰在這時,夜風吹過,讓張星憶一個激靈。

這虎嘯倒是挺應景……

阿梅緩緩地往下念︰「同聲好相應,同氣自相求。」

這句也不錯,頗有夫唱婦隨的意思。

關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啊……」

「我情與子親,譬如影追軀。食共並根穗,飲共連理杯。」

此乃夫妻同甘共苦之意。

關姬想起自己與那個挨千刀的同去漢中,白手共起南鄉,嘴角竟是現出一絲回憶的甜笑。

然後眼淚都流出來了︰「啊,啊……」

「衣共雙絲絹,寢共無縫裯。居願接膝坐,行願攜手趨。」

這兩句一念出來,別說是關姬,就連張星憶的臉都紅,嚇得她差點忍不住捂臉逃走。

這等綿綿相纏的男女私事,怎麼能這般說出來?

張星憶忍不住地在心里「呸」了一聲︰不要臉!

「子靜我不動,子游我不留。齊彼同心鳥,譬此比目魚。」

句是好句,只是想起自己正在遭受這般巨痛,可是那挨千刀的卻領兵出征。

關姬終于大怒,嘶聲大罵︰「騙子!」

然後她只覺得身下突然一輕,接生女醫工抱起孩子,輕拍一下。

「哇!」

一聲嘹亮的嬰兒哭聲響起。

這也行?

張星憶張大了嘴,呆呆地看向阿梅。

阿梅抹了抹額頭的汗水。

「是個女公子……」

女醫工的聲音響起。

「女公子?」

張星憶听到這話,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阿姊月復中的孩兒,不知受到多少人的關注。

更不知有多少人千念萬念,就希望馮家的第一胎是個男孩。

現在阿姊生出個女孩……事情似乎變得有意思了。

產房門被打開了,張星憶收拾了心情,正欲進門。

哪知里頭突然又傳來一聲叫喊。

「快!快關門!」

「砰!」

張星憶一個不防,差點撞到門上。

「怎麼回事?」

「還有一個,夫人,繼續用力……」

听著里頭手忙腳亂的聲音,張星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啥?」

「詩呢?」

關虎女在里頭突然大喊一聲。

阿梅終于從呆愣里清醒過來,她張了張嘴,竟是一時間沒想起剛才念到哪了。

還是張星憶反應快,快速地提醒了一聲,「比目魚!」

阿梅感激地看了一眼張星憶,連忙開口念道︰「情至斷金石,膠漆未為牢。」

張星憶听得酸溜溜的。

「但願長無別,合形作一軀。」

「騙子!」

虎女又是一聲大罵。

「哇!」

「是個小郎君。」

張星憶呆若木雞,失聲道︰「這般邪……」

她只說了一個字,然後猛然頓住,又吃吃地說道,「這樣也行?兒女雙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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