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7章 夾心

前路不通,後路被斷,手中還無糧。

不論是誰,遇到這種情況,心里都會發慌。

不過張華好歹也是隨其兄張恭平過涼州叛亂的人物。

他當機立斷,趁著現在還能穩住軍心,暗中命令諸營,做好撤退的準備。

待到夜里,魏軍三更造飯,五更拔營,馬裹蹄,人餃枚,不降旗,不熄火,悄悄地向著金城方向退去。

自金城到榆中,有一百多里,平常需要走三天,五天的口糧足夠了。

待天亮時,高翔看著對面的魏軍營寨,只見對面青煙籠罩,同時鼓聲隆隆。

他的眼中不禁帶著憂慮。

今天是魏將軍定下期限的最後一天。

過了今天,自己就得要讓開通道,讓榆中城內的曹賊與金城過來的賊人援軍匯合。

曹賊多騎軍,到時即便能攻下榆中,只怕曹賊亦要逃月兌大半。

高翔一邊想著,一邊讓手底下的將士做好迎戰的準備。

哪知這日頭都快要上中天了,對面營寨寨門緊閉,根本沒有出兵的跡象。

這讓高翔暗松了一口氣。

看來這幾日來的連續廝殺,讓曹賊也不得不休整一番。

雖然猜測曹賊今日不會出戰,但高翔仍是不敢掉以輕心。

整整一天,他都時時注意著對面。

直到日頭西下,熱氣開始消退,飛鳥趁著天黑前的最後機會,成群結隊地尋找吃食。

高翔這才傳令下去,讓諸營做好去與中軍匯合的準備。

他有些憂慮地看了一眼西邊︰馮將軍直到現在都沒有個消息過來,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只是西邊那個不斷有飛鳥起落的營寨擋住了他的視線。

高翔轉過身,走了兩步,心里忽有所感,猛地回過頭來,眼中露出驚疑之色。

他突然邁開步子,沖上營寨高處,搭起涼棚,對著夕陽,就這麼死死地盯著對面。

在那一片有些模糊的金黃色中,有不少的飛鳥沐浴在余暉中,盤旋著落到對面的營寨里。

「來人!」高翔突然厲聲喊道,「擊鼓!」

漢軍營寨很快大開,一隊又一隊的士卒出來,列成陣形。

同時一小隊騎軍先行被派出,試圖游走于魏軍營寨大門周圍。

哪知這個時候,魏軍營寨突然大開,甚至連壕溝的木橋也被放了下來。

十來個老弱殘兵舉著白旗,走出寨門。

看到眼前這一切,高翔哪里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當下臉色都變了。

他下令讓人接管魏軍營寨,自己帶著人,風卷殘雲般地騎馬趕回中軍那里。

「什麼?曹賊跑了?」

魏延听到這個消息,臉上亦止不住地現出意外之色。

「魏將軍,曹賊是在昨夜里跑的。」高翔又喜又憂。

喜者,沒有了西邊曹賊的策應,這榆中城便定然能安然拿下來。

憂的是,這曹賊突然退兵,其中大有古怪。

「魏將軍,曹賊悄然撤軍,居然不敢讓我們發現,想必定然是馮將軍在後方出了力。」

「我們要不要派些人馬,向西追隨賊人,也好看看馮將軍那邊的情況如何了?」

听著外頭的轟隆聲響,魏延神色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追?曹賊昨夜里跑的,現在天都快黑了,怎麼追?」

「再說了,曹賊跑了不是更好嗎?我們正好明天就拿下榆中城!」

高翔一听,心頭一急,「可是馮將軍……」

「馮永那邊,本就是吸引金城曹賊的注意。倘若當真是他做了什麼,引走了曹賊,不是正好?」

魏延不由分說地打斷了他的話,同時掀開營帳,看著不遠處的榆中城。

正好一塊石頭飛過,砸到城牆上。

只見塵土飛揚,泥土紛紛落下,甚至可以看到那已經變得殘破不堪的城牆幾乎就要倒塌。

隆隆聲同時傳到了耳里。

「來人,傳令給工程營的霍弋,告訴他,明日必須破城,否則軍法處置!」

魏延大聲下令道。

然後又轉過身對著高翔吩咐道,「高將軍,既然曹賊援兵退走,那你就不用再移師回來,明日守在西邊,切莫讓曹賊逃往金城。」

高翔張了張嘴,但一看到魏延正冷眼沉森地看著自己,便不由自主地一抱拳︰「諾!」

張華自然不知道,若是他遲走一天,說不定就可以接應出榆中城的魏軍,一齊退守金城。

如今的他,正領著人,急速向西而行。

待他領軍越過了大河與南邊高山余脈形成的天然關口,這才暗松了一口氣。

金城之所以被稱作固若金湯,就因為這一條唯一的路上,至少要經過兩處險要,才能到達金城城下。

這第一險,就是這個天然關口。

如今自己已經進入關口,即便是那蜀兵追來,亦不用再害怕。

「今晚就在關口歇息,明日再行趕路。」

張華讓人傳令下去。

若是想要阻截想要從東面而來的敵人,這個關口就是最好的地點。

雖然在這里沒有發現劫掠糧草的蜀人,但張華並沒有放下心來。

如果說這道關口是因為高山余脈形成的山關,那麼明天所要經過的第二處險要,則可以稱之為水關。

金城這地界,有不少川水從南邊的高山里流出,注入大河。

山關往西行二十余里,又有高山余脈延伸到大河邊上。

雖然沒有山關這般險峻,但比山關多了一條水流。

若是以這條水流為阻,再倚靠高山余脈,則西進的大軍亦得駐足不前。

那支劫了糧草的漢軍不在山關,只希望他們也不在水關。

只是張華不知道,這世間有一種心理學效應,叫墨菲定律。

當他第二天領著魏軍急惶惶地趕到水關東岸時,就看到對面立有一寨。

看著那高高飄著的漢軍大旗,張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無比。

不但是他,就連他身邊將校們都忍不住地面露驚惶之色。

張華勒馬水邊,親自高聲呼喊︰「大魏金城太守張華,敢問對岸是何人領軍?」

不明不白地落到這等地步,他肯定是不甘心的。

就算是死,他也要知道自己是被誰陰了。

只听得對岸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漢,街泉亭侯,領護羌校尉馮永。」

馮永?

張華一愣。

再想起街泉亭侯這四個字,張華的臉色終于大變。

原來如此!

去年領軍奔襲隴關,斷隴右與關中的通道。

如今又不知用何法,截自己回金城的退路。

這馮永,果然小文和!

一出就是陰毒狠招,實是讓人防不勝防。

這時,只听得對面又有聲音傳來︰「張太守,如今你後有追兵,前有堵截,深溝攔路,已入絕境矣!」

「你若倒戈卸甲,以禮來降,既能全己身,又能保將士之命,豈不美哉?」

張華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我不過是想問問你的來歷,你居然還趁機勸降?安敢欺我?

只見他高聲大呼,「只怕陷入絕境的乃是馮將軍吧?榆中蜀人,並未追于吾後。」

「如今馮將軍看似憑水而據,阻我于東邊,卻不知金城後方的涼州,尚有大魏數萬精兵,到此不過數日路程。」

「到時我自領大軍渡河而擊,金城精兵從後而攻,不知馮將軍如何應對?」

馮永听到這個話,微不可見地一皺眉頭︰難道魏延當真沒有派軍追趕?

倒是旁邊的姜維開口說道,「魏將軍久經沙場,又豈會不知此時正是殲滅曹賊的良機?」

「若是這支曹賊被滅于東岸,匹馬不得回金城,則金城曹賊之膽必破,到時入城則如反掌之間。」

馮永點頭︰「言之有理。」

只是他心里卻是嘆了一口氣。

伯約你是不知道我與魏延之間的恩怨啊!希望魏老匹夫當真能在沒有相互通信的情況下,捕捉到這個戰機。

張華等了好一會,這才听到對面又傳來聲音︰「既如此,那張太守何不與我隔河相望幾日?」

老子哪來的糧食與你隔河相望?

張華調轉馬頭,來到魏軍陣前,看著臉色蒼白的將士,知他們心中所懼。

當下便讓人把軍中主要將校集中起來,「汝等父母妻兒,皆在涼州。」

「若是降賊,生死難料不說,父母妻兒按國法亦要受到重罰。」

「吾觀對面蜀虜,不過數千,諸君若是能並力攻之,未必沒有機會破賊。」

「此去金城,不過數十里路程,最快一日可至。」

「此一日之程,卻是阻礙諸君與父母妻兒團聚的惡途險路。」

「諸君何不破賊立功,同歸涼州?也免得父母妻兒倚門翹首以望?」

歸師勿遏,急于回到金城的魏軍,听到張華這般說,有人已經開始紅了眼。

很明顯,馮永這一次,看起來是違背了兵法。

「破賊!破賊!」」好,還請諸位下去後,與眾將士說清楚︰此戰,非但是我等生死之戰,亦是為父母妻兒而戰!」

張華拔劍長呼。

這條川水的橋,已經被馮永派人摧毀,同時附近所有的船只,也拖回了西岸。

幸好大河與高山余脈之間,有十余里的距離,這麼長的一段河流,有川寬水淺之處,魏軍可以直接涉水而過。

漢魏兩軍的主要戰場,也集中在這一段水域。

漢軍是守,不用下水,而且比他們早到了一天半,做好了準備。

魏軍是攻,須涉水上岸。

但張華覺得自己有一個最大的優勢,那就是騎軍。

而且他們是歸師,是必須拼命的歸師。

嗚嗚的牛角聲響起,魏軍開始在東岸集結。

幸好現在是夏天,河水並不冰冷。

俘獲而來的魏軍民夫,幫了馮永大忙。

他們不但幫漢軍立起了營寨,還在西岸可以直接涉水的地方挖了一條壕溝。

也就是說,東岸的魏軍渡過了河,還得再渡過一條壕溝,然後才能與漢軍肉搏。

所以馮永他毫不畏懼。

對面就算有優勢兵力,這一條河加一條壕溝,也足以彌補。

更何況魏軍的優勢兵力,對上自己的精兵,未必就是優勢。

魏軍已經列陣,最前排舉著大盾,後面是長槍長戟,開始正面渡河。

同時精騎兩翼散開,準備找機會沖出破綻。

「殺回金城!」

「殺回金城!」

「殺回金城!」

……

魏軍開始怒喊著,他們從一開始就準備拼命了,不留一絲余力。

步卒列陣緩緩推進,開始下水。

日頭正掛當空,魏軍士卒的小腿全部沒在水里,倒也舒服。

只是沒人去感覺這份涼爽,因為對面人頭攢動,弩箭隨時會發射。

一層又一層的水紋,不斷地沖刷著河岸。

馮永看著魏軍,突然說了一句︰「金城的魏軍,倒也是算是精銳。」

想來也是,榆中和金城,乃是曹魏防守大漢進入涼州的兩個最重要據點。

特別是金城,更是重中之重。

想必涼州的精銳,有不少都是守著金城這個門戶。

「蓬」!

「蓬」……

重弩最先發威,特意為重弩打造的箭矢又長又粗。

「舉盾!」

魏軍的校尉大聲呼喊。

漢軍站在岸上,有一定的高度優勢,再加上那霸道無比的弩勁,有幾個木盾因為是僅包著皮革,當場就被射穿,差點傷到盾後的士卒。

最夸張的是,有一個木頭小圓盾直接被射爆。

大盾並不能掩護所有人。

有十余個倒霉的魏軍士卒,當場被射穿了身子,倒在水里,彌漫起一股血水,順著水流散開,漸漸變淡。

漢軍的帥旗下,馮永放下望遠鏡,遞給身邊站著的姜維︰「伯約你且看看。」

張嶷和句扶不在,他們需要帶著各自的營隊接戰。

虎步軍作為機動戰略驕子,被馮永留在後頭。

姜維自然就只能是跟著馮永,隨時補充上去。

「君侯,曹賊的精騎已經散到兩邊,只怕是想要從兩翼渡水。」

「渡啊。」馮永渾不在意地說道,「等他們繞過來,看看他們有幾分本事。」

同時心里有些可惜,劉渾的騎兵不在,要不然讓你們知道什麼叫真正的騎兵。

「君侯,虎步軍隨時听從君侯調遣,定不會讓曹賊渡過東岸……」

「我一直就沒擔心過對面的曹賊。」

馮永搖頭,「我擔心的是,我們的後方金城,究竟還有多少賊兵?」

現在的情況就是,張華所領的金城援軍被馮永和魏延夾在中間。

而馮永自己,又被張華和金城夾在中間。

現在主要看的是,是魏延先到,和馮永配合,把東岸的魏軍吃掉。

還是金城的魏軍先到,與張華配合,沖破馮永的攔截。

魏軍終究還是上了岸,弓弩沒有用處,「轟」「嘩啦」等讓人牙根發酸的聲音交錯作響。

壕溝前匆匆布置的鹿角僅僅是起到了一點阻礙作用,然後就被魏軍推開。

「殺!」

魏軍紅著眼,舉著刀開始沖鋒。

漢軍的長槍長戟齊齊捅去,好不容易才過了壕溝的魏軍直接就被捅到壕溝里,成了後來者的墊腳。

後面跟上來的魏軍開始拋射弓箭,落入漢軍陣中,讓漢軍也開始有了傷亡。

「君侯,曹賊的騎軍從兩翼渡水了!」

姜維舉著望遠鏡,突然開口道,「要不要末將領著虎步軍前去阻攔?」

馮永搖頭,「現在還不到虎步軍動的時候。」

正面沖鋒廝殺,兩翼騎兵伺機尋得破綻,或者嘗試從兩翼撕開口子,最後一擁而上,這是現在騎兵的最常見用法。

戰場上,自己手中的戰略預備隊,就是制勝的底牌,同時也是自己保命的底牌。

這個底牌,不到最後關頭,不能輕易亮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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