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3章 人的名,樹的影

去年郝昭襄武兵敗,可以經狄道退回涼州,就是因為以洮水注入黃河的交接之處為中心,周圍有數個渡口。

在馮永想來,如今自己領大軍大張旗鼓地出隴西,想來應該已經驚動了黃河對面的西平郡魏軍守將。

劉渾領著機動性強的騎軍,可以方便巡視河段以防對面過來偷襲。

「諾!」

劉渾一抱拳,對馮永的安排沒有一絲異議。

但凡是馮君侯之命,他只會不折不扣地執行。

第二日,馮永讓暗夜營先行,展開搜索前進。

然後自己再領護羌校尉府的士卒隨後翻山,讓姜維帶著三千虎步軍殿後。

劉渾最後領著騎軍嘗試上山,雖是勉強能通行,但終是不便。

他不得不領人回頭,巡視沿線,與陳太守共同防備大河對岸的魏軍。

此時鎮守河西的,乃是前年與郝昭一齊平定西平英叛亂的鹿磐。

他得知馮永領大軍出隴西,大為緊張。

涼州自去年開始,就一直人心不穩,偏偏在河西久有聲望的郝將軍又剛剛病亡。

蜀人這個時候大軍出動,當真是挑了個好時機。

鹿磐甚至親自領兵到了大河西岸,以防萬一。

哪知這些日子只能看到對面人來人往,甚至幾個渡口都有漢軍出現,但就是沒有發現漢軍主力在哪個位置。

這讓鹿磐越發地不安︰漢軍莫不是準備想要偷襲河西?

他這麼想是有道理的。

因為自古從狄道過來,除了渡過大河進入河西之地,再無他路。

「將軍,對面的魏人似乎有動靜。」

正在洮水河邊駐守的劉渾接到哨探的消息,不禁有些意外,連忙率著人前去查看。

待他趕到洮水與大河交接處的渡口,魏軍已經開始有人劃著筏子到了河中間。

「將軍,看來他們是想要渡河。」身邊有部將說道。

劉渾沒有馬上回答,反是眯起眼觀察了好久,這才說道,「走,到河邊看看。」

部將有些擔心地拉住劉渾,「將軍,小心為上。」

劉渾不在意地一笑,「怕什麼?對面的賊軍又沒過來。」

「就怕對面附近有哨探。」部將提醒道,「何況我們的大軍在後方,將軍這般輕率靠近,只怕有所不妥。」

「我還怕區區哨探?」劉渾傲然一笑,「走,上前看看,這里看得不甚清楚。」

說著,自己帶頭向前模去。

部將沒有辦法,只得帶著人一起跟上。

劉渾在岸邊尋得一處高處,藏好自己的身子,瞪大了眼,努力地想要看清楚對岸。

「你覺得他們會有多少人?」

劉渾看了好一會,這才開口問道。

「末將估計,應當有六七百人,最多不過一千。」

部將也在試圖看清楚對面的情況。

劉渾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確實對面沒有再增加人數,這才轉過身,「走,回去。」

騎馬飛奔回後方,劉渾立刻整頓兵馬,讓人把馬蹄都用布包好,然後立刻領著大軍向渡口方向包抄過去。

鹿磐站在大河西岸,神情有些緊張地看著人馬開始渡水。

即便是在西岸,也可以看出對岸的漢軍動靜不小。

更讓他擔心的是,听說此次還是馮永領軍。

自北伐一戰後,在鹿磐看來,馮永用兵,確實是有幾分本事的。

而且其人喜歡冒險偷襲,這一點可以從他領兵奔襲隴關看出來。

所以為了能探出馮永主力所在,鹿磐不得不冒險讓人渡河試探一番。

前頭的人馬很快過了河,對岸沒有任何動靜,似乎並沒有被漢軍發現,這讓鹿磐終于有些放下心來。

這段河有數個渡口,漢軍第一次出隴西,不了解情況,所以未必能知道自己會突然派人渡河。

等到大半人馬都上了對岸,鹿磐終于放下心來。

很好,看來沒什麼問題了。

于是他立刻吩咐道,「快架橋!」

民夫、輔兵扛著早就做好的木頭竹子,開始在水面上鋪浮橋。

「將軍,曹賊這都已經快要渡完了。」部將有些焦慮地提醒劉渾。

劉渾臉上的神色卻是冷靜非常。

他的目光看向水面。

這曹賊用來渡水的舟子似乎頗有些古怪。

看著兩人就能抬起,似乎很輕,可是卻能載十人而不沉,委實古怪無比。

「將軍!」

眼看著曹賊不但渡了水,而且後頭還在不斷地鋪設浮橋,部將忍不住地再次提醒了一聲。

劉渾的眼楮終于眯了起來,頗有馮君侯眯眼時的神韻。

魏軍的哨探已經搜到埋伏的大軍前面不遠處。

劉渾舉起馬槊。

他身後的騎軍立刻開始躁動起來。

一個魏軍哨探感覺有些不安地抬起頭看看前方,然後就看到眼前突然冒出數枝旗幟,同時感覺地面開始震動起平。

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片紅色的紅潮洶涌而來。

「跑!」

同伴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猛地想要掉轉馬頭。

一支箭羽飛來,斜斜地射中了他的後心。

同伴身子不由地向後仰去,摔下馬來。

哨探嚇得魂都差點出竅了,在掉轉馬頭的同時,他把身子緊緊地貼到馬背上,狠抽了一下戰馬。

戰馬嘶叫一聲,開始向自己的陣營沖去。

于是尚未排好陣形的魏軍就看到,自家的哨探領著一片火紅的潮水向己方沖過來。

「這是……蜀軍!是蜀軍!」

魏軍一下子就慌亂起來。

劉渾緊緊地跟著那個哨探,沖到魏軍的陣前,松開了韁繩,雙手握緊馬槊,長長的槊鋒劃過,立刻就帶起一串血珠。

兩個魏兵捂著脖子,眼中瞬間失去了神采。

漢騎的突然沖鋒,讓剛剛上岸的魏軍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本來就沒有什麼陣形,被漢騎這麼一沖,更是有人返身就向後面跑去。

劉渾領著人,根本沒有受到多大的阻礙,就沖出了一條路,等他掉頭迂了回來。

己方的騎軍正順著他沖出的缺口,一波又一波地沖鋒,同時兩翼還配有騎射,把想要向兩邊逃散的魏兵驅趕回來。

魏軍本就沒有防備,如今再被這麼一沖,變得混亂無比,互相踐踏,不少人被逼得紛紛返頭跳入河里。

看著漢軍如殺雞屠羊般地沖入魏軍陣中,劉渾一手控韁,一手提著馬槊,面無表情。

馬槊的血跡未干,順著血槽滴到地上,滲入土里。

戰斗發起得很快,結束得也很快。

站在對岸的鹿磐看到這一切,僅僅是皺了一下眉頭,便下令收兵。

鋪到了一半的浮橋也撤了回去。

「將軍,有點不對。」

部將很快向劉渾稟報,「這些賊人,全是穿了魏人衣鎧的胡兵,根本不是真正的魏兵。」

劉渾疑惑地看向部將,一勒韁繩,騎著馬繞著已經放下兵器的戰俘走了一圈,發現確實全是胡人,連一個真正的魏兵都沒有。

劉渾又勒著馬,走到水邊,看著對面已經重新收攏了人馬,臉上終于變得有些難看起來︰「賊人這是在試探。」

怪不得這批賊兵這般不經打,一沖就散,原來根本不是真正的魏軍。

被對方耍了一遭,試出了自己的防備,讓劉渾有些懊悔。

他翻身下馬,插好馬槊,彎下腰來拉起一樣東西。

正是先前他注意過的賊人用來渡水的工具。

原本就覺得這東西並不重,此時親自一試,果然如所料。

劉渾注意到,這舟子其實是以柳枝編成框架,只是框架上還綁著十數個鼓鼓的皮囊。

用手按了按皮囊,發現里頭是空的。

這個發現讓劉渾禁不住感覺大是新奇和驚訝。

「去問問那些胡人,這個究竟是什麼東西?」

劉渾用腳踢了踢舟子,吩咐一直跟著自己的部將。

結果很快問出來了,是吹了氣的羊皮子。

雖然有所猜測,但听到當真是羊皮,劉渾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將軍,那些胡人說,涼州一帶,多有用這種羊皮舟子渡河的。」

部將解釋道,「因為胡人部族多牧羊,所以在殺羊時,把羊皮完整地剝下來,再加以熬制。」

「待要用時,只須扎緊頭尾和四肢,只留一小口,以口渡氣,便能浮于水上。」

劉渾听了,這才恍然,「原來如此。」

他又走了幾步,看到另一個不同的舟子。

這個舟子明顯要比剛才那個大得多,而且看起來,也不像是羊皮的樣子。

「這個又是什麼?」劉渾好奇地問道,蹲下去仔細地看了看,「像是牛皮?」

部將探頭看了看,又抹了抹額頭的汗,只好又跑去戰俘那里,提溜了一個胡人過來。

「回大人,這確是牛皮。」

胡人不敢隱瞞,恭敬地回答。

劉渾挑了挑眉︰「吹牛皮?」

胡人戰俘點點頭,「這牛皮需口氣大的人才能吹得起來,一般人只能吹羊皮。」

從戰俘這里得到了皮舟的用法,劉渾非但沒有高興,反而顯得有些憂慮起來。

魏人手中有這種方便渡河的舟子,那豈不是說,他們只要找到合適的地點,想什麼時候過來就什麼時候過來?

所以自己只怕要更加小心才是。

對于此次渡河失敗,鹿磐自然不甘心,他正欲再想辦法探查對岸究竟想要做什麼,哪知這個時候,西海那邊發生了異常情況。

禿發部幾個月前發了一筆橫財,部族的人口牲畜都得到了極大的補充,又從馮永那里買到了不少物資。

部族實力不但得到了恢復,而且還勝過以往。

在西海一帶的西羌在開春時沒有看到禿發部,還以為他們遷走了,于是歡天喜地回到被禿發部佔領的草場。

誰知道禿發部在夏天突然又冒出來了,看到那些原本被趕走的西羌部落膽敢來自己的草場放牧,頓時火冒三丈。

兩方的爭斗波及到了西平郡的邊上,而西平郡恰好又一個敏感地方,因為那里是地方豪族和羌胡作亂最為頻繁的地方。

九年前西平郡的麴演勾結涼州各郡地方豪族叛亂,若不是因為蘇太守(蘇則)力勸郝將軍出兵平亂,及時平滅叛賊,只怕又是一場涼州大亂。

兩年前又是在西平,有麴英作亂,連殺幾位縣長縣令。

西海緊靠著西平郡,禿發部和西羌的爭斗一旦波及到那里,西平郡肯定又會有人趁機作亂。

南有漢軍蠢蠢欲動想要渡河,北有胡人紛爭引起西平叛亂的可能,引得鹿磐心如火焚。

徐刺史才到任不久,又遇到隴右之失,威信一直沒有樹立起來。

偏偏有威信的郝將軍又剛好病亡,唯一能勉強把禿發部和西羌的紛爭壓下去的,唯有這些年來一直跟著郝昭的鹿磐。

于是,鹿磐不得不放棄了繼續探查對岸的舉動。

他安排好人手,緊守各個渡口,確認漢軍在短時間內沒有辦法渡河,這才匆匆地趕回西平,調解紛爭。

同時他還派人去武威姑臧,請求徐邈支援。

榆中守將魏平和鹿磐的救援急信幾乎是同時到達徐邈的手里。

得知漢軍兵分兩路攻打涼州,徐邈又驚又急。

驚的是漢軍竟然會在這個時候進攻涼州,因為按郝昭臨死前的估計,漢人至少也要緩上兩年,才會做好準備。

急的是如今他手里的兵力,只能支援一方。

無奈之下,他把姑臧的主要官吏都聚焦起來,詢問對策,「賊分兵兩路,吾等援榆中耶?援西平耶?」

各官吏面面相覷,皆看到了各自眼中的擔憂之色︰這漢軍,怎麼這般快就來了?

「明公,自隴右入涼州,經榆中乃是大道,此處定然是蜀虜目標所在,故下官覺得,援榆中為要。」

「榆中與金城互為倚援,蜀虜未必能攻得下榆中。即便攻得下,我尚有金城,又有何懼?就算金城有失,我自退河西,蜀虜又奈我何?」

「沒錯!下官亦認為援西平為佳。鹿將軍兩邊難以兼顧,萬一蜀虜渡過河水,順著湟水北上,只怕西平不復我所有。若無西平,金城安存?金城不存,則涼州失矣!」

「攻打榆中的乃是蜀虜大將魏延,走的又是大道,定是賊人大軍。而隴西之賊,久徊于河東,只怕是疑兵……」

哪知話還沒說完,就有人大聲反駁。

「魏延?魏延能比得過馮永?」

「魏延如何比不過馮永?听聞魏延乃是蜀虜少有的勇將……」

此人的話依舊沒有說完,就再次被人打斷︰「先被嚇阻,再被燒于襄武城下的勇將?」

「你……」

「馮永破隴關,敗張乂,奇可陰襲,正可對陣,吾觀他此次大張旗鼓出隴西,又久盤東岸不去,只怕是想著要偷渡河水啊!」

偷渡河水?

這個話一下子提醒了徐邈。

他曾任隴西、南安兩地太守,所以對隴西的情況自然不陌生。

「隴西自河關到洮水,渡口數個,那馮永號稱小文和,詭計多端,他明面布兵于洮水渡口,說不得自己已經帶兵前去河關……」

「明公,河關那邊,乃是由叛胡所據,那馮永又豈能輕易從那里渡河?」

有人提醒了一聲。

「不!他定然是去了河關!」徐邈猛地站起來,臉色有些蒼白,「諸位莫要忘了,那馮永今年剛一開春,就立刻領軍伐隴西叛胡。」

「叛胡一路西逃,明明已經沒有了抵抗之力,他卻僅追到大夏縣就停止,放過了枹罕河關一帶的叛胡。」

徐邈越說,語速就越快,顯示出他內心的焦慮,「諸位就沒想過這其中的古怪嗎?他這很有可能就是故意的!」

听了徐邈的分析,有人終于反應過來︰「他其實已經在暗中收服了枹罕的叛胡,卻做出放過枹罕叛胡的姿態,就是用來迷惑我們的!」

「他原來早早就布局好了,就等著現在準備要通過枹罕走河關渡過河水!」

听到這個話,所有人都變得驚疑不定起來︰這可能嗎?會不會是刺史想多了?

「兩個月前,從河關逃到西平的胡人提過,枹罕的叛胡有不少人提議,歸附漢人,而且還曾派出了使者。」

徐邈一字一頓地說道。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都有些蒼白起來。

有人嘴唇哆嗦著低聲說了一句,「果然是小文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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