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4章 隱藏的歷史

「回君侯,已經擒住了。」

劉渾的神色有些異樣。

馮永點點頭,臉上現出惱怒之色,轉過頭喊了一聲︰「張牧之。」

很快有部曲把正在進行戰後統計的張牧之喚來。

「山長,可是有什麼吩咐?」

張牧之的模樣有些狼狽,臉上還沾了污漬,不過站得筆直,身上也沒有包扎,應該沒有受傷。

「這一批戰俘,不管是那些羌胡還是鮮卑胡,一律給我押到南鄉。告訴慕娘子一聲,讓她把他們全部安排到山里的礦場去。」

馮永咬牙切齒地吩咐道。

這一次,戰死在自己眼前的部曲,是有史以來的最多。

雖說既然吃了這碗飯,就要有心理準備這一天的到來。

但想起營地被破時,有受傷的部曲沒有及時往後退,被胡人鐵蹄直接踩成了肉醬。

即便是經歷了戰場洗禮的馮永,亦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普通戰俘成了勞力,即便再苦再累,也總還有那麼一絲希望。

再加上大漢丞相準備發布的保護勞力法,勞力的日子會更好過一些。

但南鄉礦場不同,那里被傳成喂養惡鬼的地方,總不可能是空穴來風。

一入礦場深似海,從此再不見天日。

既然你們敢惹上老子,那就給老子去挖礦挖到死!

「還有一事,方才有強人突進到離帥旗不足二十步時,有人連殺兩賊,這才止住了賊人。你查一下,那個人是誰。」

「回山長,戰後學生第一時間就去查了。此人叫韓龍,乃是一名廚子,平日里也兼馬夫,山長的戰馬就是他喂的。」

作為隨時要听令的參謀,張牧之即便不在馮永身邊,也要時時注意帥旗下的情況。

射雕手偷襲得手,當場就讓張牧之目眥欲裂,差點就讓他哭喊出來。

看到山長沒有倒下,他在短短的幾息時間里,就虛月兌得跪倒在地。

戰後清點戰場,他自然是立刻讓人去查了那位壯士。

「韓龍?」馮永一愣,心道這個名字怎麼有些熟悉?

不過一名廚子兼馬夫居然有這等威風而霸氣的名字,當真是古怪無比。

「又是姓韓……」

馮永嘀咕了一聲。

更讓人覺得怪異的是扶著他的劉渾,臉上說不出的復雜,嘴角連抽,似乎是哭笑不得。

「破虜你認識此人?」

劉渾的古怪反應被馮永覺察到了,他心里一動,問了一句。

「回君侯,小人師尊正是姓韓,諱龍。」

劉渾無奈地提醒道。

「哦,我想起來了,就是首倡忠義祠的那位?」

馮永恍然大悟。

正是因為韓龍的首倡建忠義祠,所以劉渾才換來了四娘的一次舉薦。

別的事馮君侯記得不清楚,但關于四娘的事,某人還是記得比較牢的。

此次來大夏縣,雖然沒有帶輔兵,但打雜的有十來人。

沒想到里面居然還藏了一位高手。

「韓壯士呢?」馮永問向張牧之,「速請他來見我。」

「回山長,韓壯士殺了賊人後,就不知去向。」

張牧之臉上有些羞愧。

「君侯,師尊去擒了那賊首,如今正在我軍中。」

倒是劉渾幫忙張牧之解了圍。

馮永一怔,「韓仇?」

「正是。」

馮永看向劉渾的目光變得有些幽森起來。

「君侯,師尊在君侯軍中,非是小人所為,乃是張小娘子的安排,而且也得到了夫人的同意。」

感受到馮永的目光,劉渾額頭微微冒汗,他生怕馮永誤會,連忙解釋道。

部曲是君侯私人所有,怎麼安排是君侯的事情,別人不得隨意插手。

當然,夫人除外。

關內侯是侯,列侯更是侯。

胡人的關內侯,哪有馮君侯這種列侯來得有份量?

真要被馮君侯誤會了,只怕自己從此就要日夜提心吊膽了。

「我怎麼不知道?」

馮永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既然是你的師尊,那麼為何不告知我一聲?至少也不用去做廚子馬夫的活……」

話沒說完,不單是劉渾,就是句扶霍弋都目光古怪地看過來︰君侯,你真不知道為什麼?

馮永話沒說完,就感覺到眾人的目光,當下咳了一聲,轉向張牧之︰「去劉將軍軍中,把韓壯士請過來。」

自家婆娘太能干,有時候也不是什麼好事,夫綱不振啊!

馮君侯心里感嘆著,回到帳中坐下,看著幾人皆是站在那里等他發話,這才重新開口問道︰「白石城的禿發部究竟怎麼一回事?」

涼州派兵從西邊過來,參謀部不是沒有設想過這種情況。

但被認為是概率極低。

因為他們要渡過河關,再越過枹罕等地叛胡之地,還要防備南邊白石城的禿發部。

叛胡不管是與禿發部也好,與魏軍也罷,皆不相容。

同時禿發部暗地又與大漢有往來。

魏軍要經過那里,就必須先要掃平枹罕的胡人,這樣的動靜肯定會被大漢發現。

同時禿發部就算不敢對魏軍出手,至少也會通知大漢。

正是因為在這樣的雙重保險下,參謀部才會肯定涼州從西邊派兵的可能性極低。

沒想到韓仇此人,不但能說服涼州刺史,同時還能驅使叛胡為他所用。

甚至還讓禿發部變成了啞巴,配合他的行動。

最後一點才是最致命的。

按馮永的計劃,漢軍只打到大夏縣,剩下隴西西邊枹罕的叛胡,則是由枹罕南邊白石城的禿發部解決。

很明顯,禿發部這一回,不但掉了鏈子,甚至連韓仇領著人從南邊繞過大夏城,都沒有通知自己一聲。

「回君侯,禿發部似乎出了什麼變故。」

領軍的句扶連忙回答,「上次君侯送了消息過來,讓禿發闐立來大夏縣。」

「禿發部派人傳了話,說他們的少君長準備動身,誰知後面就再沒有任何消息。」

馮永皺眉,他想起了韓仇在戰前對他所說的話。

他說他與鮮卑胡人的淵緣很深厚。

是鮮卑胡人,不單單是乞伏部鮮卑。

難不成禿發部的異常,也與韓仇有關?

這時,只見張牧之進入帳內︰「山長,韓壯士帶到了。」

馮永連忙站了起來,「快請。」

一個身材中等,面目平凡的中年男子走入帳來,行了一禮︰「見過君侯。」

「韓壯士不必多禮。」

馮永連忙說道,「此次請韓壯士來,是我想看清陣前連殺強賊,又擒拿賊首的英雄,是何等人物。」

「君侯過獎了。」韓龍臉色平靜,「小人受夫人所托,護君侯于左右。此乃小人本分,又豈能受君侯之謝?」

瞅瞅,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寵辱不驚。

馮永正要稱贊一聲,只听得韓龍繼續說道︰「況韓仇之事,與某亦有些許干系,他既然暗算君侯,某自不會讓他如願。」

馮永听到這話,目光一閃,「韓壯士竟知韓仇?」

韓龍苦笑一聲,「某答應接受夫人之托,其實亦是因為韓仇之故。」

「這又是為何?」

馮永心里似乎有些明悟,但又一時理不清這其中的干系。

「事關韓家族內隱秘,本是不能說予外人听,但君侯既然身置其中,某說一說倒是無妨。」

韓龍看了一眼周圍。

馮永會意,示意句扶等人出去。

句扶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韓龍。

馮永看了一眼兩手空空的韓龍,對著句扶點了點頭。

既然韓龍是四娘安排進來,又得了關姬的允許,說明韓龍是可以放心的。

更何況南鄉那邊還有一個李慕,掌握著興漢會的情報,會不定時地對部曲的背景加以重復的篩選和核實。

能通過這三個女人的審核,韓龍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再說了,馮永自己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

待所有人都退出去後,馮永請韓龍坐下,繼續問道︰「韓壯士與那韓仇同姓,莫不是有什麼關系?」

韓龍點頭,「卻不知那韓仇對君侯說了什麼?君侯對韓家又知曉多少?」

「不多,但也不少。他自稱是淮陰侯之後,卻又提不出任何證據,我是不大相信的。」

想起韓仇所言,馮永總覺得有些荒謬。

「韓仇確是淮陰侯之後。」韓龍臉上泛起苦笑,「韓仇既然對君侯說自己是淮陰侯之後,那也應該提起二韓合一,又一分為二的事了?」

馮永听到這話,有些驚訝,點了點頭︰「他確實說過。」

「當年淮陰侯被夷三族,其遺孤僥幸逃過一劫,長大後得知身世,曾發過毒誓,大漢不滅,不回中原。」

韓龍解釋道,「而某之先祖,則是曾背逃大漢的韓王信。」

馮永听到這里,雖是心里早有猜想,仍是差點霍然而起。

韓龍面帶羞愧之色。

「先祖當年卒謀叛逆,背漢而降胡,每日向蠻夷乞討過活,思歸之心,如斷足者渴望立行,眼盲者渴望睜眼。」

「只是自覺罪行深重,無顏南歸,故在參合一戰,早有尋死之心,故這才拒絕了漢軍的勸降。」

「這也是為什麼先祖死于漢軍之手,而後人卻要率眾重歸大漢的原因。」

「大漢不思韓家前過,仍封韓公諱頹當為弓高侯,韓公諱嬰為襄城侯,其恩之厚,重于天地。」

「後大漢七國之亂,先祖弓高侯為報漢恩,奮力殺賊,功冠諸將,以保漢室,也算是略能贖了一點當年韓家所犯之罪。」

馮永听到這里,不由地感嘆一聲,「原來如此,迷途知返,將功被過,亦善矣!」

韓龍听了,連忙站起來,行了一禮,感動道︰「君侯此言,先祖若泉下有知,亦會謝君侯之言!」

「你繼續說。」

馮永親自替他倒了一碗水,溫言道。

「諾。韓家尚有一支,乃是淮陰侯一脈,當年不願南歸,便留在了大漠。」

說到這里,韓龍嘆息一聲,「他們與我們不同,仇視大漢。故我們兩脈,本曾合二為一,但最後卻成了仇敵。」

馮永點頭。

韓王信對不起大漢在先,被殺而無怨。

淮陰侯卻是不一樣,功高震主就算了,政治素養和軍事能力還成反比。

軍事能力有多高,政治素養就有多低。

和那魏老匹夫有得一拼。

最後身死族滅,除了被人主所忌,自身原因亦不可忽視。

「我們南支為贖先祖之罪,效力大漢,多立軍功。北支卻屢次鼓動北方蠻夷南下,與大漢相爭。」

韓龍說到這里,臉上現出憤恨之色,「他們為報家仇,不惜挑起國恨。當年先祖封國舊地,趙,代等地,不知多少百姓之命,墜于涂炭。」

馮永皺起眉頭,所謂趙代等地,其實就是現在並州、幽州等地,正是漢胡相爭前線。

「幸大漢得天之佑,自孝武皇帝起,兵威降于大漠,胡人日見臣服,北支其志亦不能伸。「

「誰知王莽之亂時,中原大亂,北支暗通盧芳,又勸說胡人趁機南下,並割並州五郡,扶植盧芳為漢帝。」

「與豬狗何異耶!」馮永忍不住地罵了一聲。

韓龍听到馮永這話,再次苦笑︰「故我們南支亦罵之為與牲畜為伍,不配姓韓。」

「至匈奴式微,北支又改輔鮮卑胡王檀石槐,並幫其籌謀吞匈奴舊部,一統北方大漠。漢天子欲與檀石槐和親,以保邊境平安。」

「卻是沒想到被檀石槐一口拒絕,並不斷南下劫掠漢郡,正是因為北支以匈奴與漢家和親的教訓勸說檀石槐之故。」

馮永听了,心里暗道,這韓家北支為了復仇,竟能做出這等事情,當真是泯滅人性。

他想到這里,又問道︰「如今鮮卑四分五裂,吾聞唯軻比能其勢最大,莫不成又是因為韓家北支之故?」

韓龍點頭︰「君侯所言甚是。軻比能屢次吞並漠南的小部族,不斷壯大其勢,欲仿檀石槐,正是有北支的謀劃。」

「只是如今北方草原部落星散,故他們還暗中扶持鮮卑別部,以防萬一。比如此次出兵的乞伏部,乃是從拓跋部分化而出,而拓跋部……」

韓龍話沒說完,馮永就猛地站起身來,失聲道︰「拓跋部?拓跋力微?可是那個天女送子,無婦家無舅家的拓跋部?」

韓龍沒想到馮永對拓跋部的反應這般大,當下就有些驚訝︰「君侯亦知拓跋部耶?」

天女之後,代代做首領,最後統一北方,立國北魏。

你說我知不知道?

馮永的身子在哆嗦著。

韓家北支……

你們真夠執著的!

馮永已經可以猜想到韓家北支最後的做法。

輔助別人幾百年,最後都沒能向大漢這個龐然大物復仇成功。

最後干脆再學老祖宗淮陰侯的招牌招式︰暗渡陳倉。

天女給你送個兒子,吼不吼啊?

吼啊!

然而還沒等他們自己的勢力成長起來,漢家卻已經等不到他們來復仇了,蜀漢被鄧艾一招黑虎掏心,轟然倒下。

漢家沒了,所以韓家北支自然就可以履行諾言,重回中原。

而且他們已經掌握了一定勢力,野心也會跟著膨脹,打算在仇人的墳墓上建國。

為什麼要從北方的平城遷都洛陽?

為什麼要改官制,變成漢家制度?

為什麼最後逼著滿朝上下都要改成漢姓?

甚至為了漢化,連太子都要處死,讓一大批鮮卑貴族陪葬……

想著北魏取得天下後,皇室為了漢化的種種措施,簡直給人一種迫不及待的感覺。

馮永想著歷史書那一幅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大臣跪在馬前的插圖,有些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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