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0章 巧勸

馮永輕拍了一下案上的絹布,感嘆道,「我有伯琰相助,隴西何愁不定?」

說著又看向公孫徵,「我身為護羌校尉,掌管隴右、涼州羌胡諸事,正是缺乏伯琰這等熟知涼州羌胡的人才。可惜啊,恨不能早識伯琰啊!」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

當然,也有可能是馮永故意說出這番話。

但听在隴西參軍公孫徵的耳里,卻是讓他心頭一動。

雖然襄武在大漢北伐時,最後是主動開城門投降,但不能否認的是,大漢在襄武城下,損了不少將士。

大漢大軍進入襄武後,丞相為了保全大局,安撫人心,對襄武的官吏沒有做過多的調動。

但公孫徵知道,實際上隴西的原主要官員也就是擔個名義,根本沒有太多的實權。

而且照他的估計,這種情況多則一年,少則半年,只待隴西局勢徹底安定下來,大漢就會重新調整。

如果自己的想法是對的,那麼自己要是能主動退賢,除了能給將來留個余地,說不得還能換取日後再起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馮君侯身為護羌校尉,專司羌胡之事,若是自己能追隨君侯,一展所長,還怕不能復狄道公孫家祖地?

只是今日的見面才是與馮君侯的第二次見面,若是僅僅是因為對方這麼一兩句話,自己就主動投奔,未免失禮。

想到這里,公孫徵只是按捺下心思,暗道不過僅憑今日交情,也算是為日後留了一條關系。

馮永自是不知道公孫徵心中所想,他說完這個話,看到公孫徵沒有接上這個話,只當他是婉拒。

于是又問道,「听聞伯琰與原隴西太守游仲允乃是好友,不知如今游仲允可曾安好?」

公孫徵不知道馮永為什麼會提起游楚,心頭微微一緊,畢竟當初大漢攻伐隴西時,仲允乃是太守。

後來襄武開城出降,眾人皆在,唯有仲允避而不仕。

如今馮君侯提起仲允,卻不知是何意?

「回君侯,自襄武重歸大漢後,仲允一直在呆在府上,極少外出,即便是偶有出來,亦是從未出過襄武城。」

公孫徵連忙回答道。

馮永听出了公孫徵的擔心,當下就是微微一笑,「伯琰放心,我問起游仲允,不為其他,乃是有一件喜事想說與他听。」

不管是主動投降還是被打敗後投降,降將最後的命運,總是要看勝利者的心情和胸襟。

原隴西太守游楚拒絕在大漢出仕後,還能安然地呆在襄武,並且有一定的自由,這已經算是難得的。

畢竟游楚在隴西還是很受人愛戴的,留他在襄武,什麼也不做,也能安撫人心。

可若是他不識好歹,想借機逃回關中,也不是不可以,困難重重那是必須的,被追回來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被追回來後,需要面對什麼樣的下場,那就怪不得別人。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廖化那等運氣。

不過看游楚這幾個月的樣子,似乎也是不打算掙扎,不但沒想著出襄武城,甚至連府門口都很少出。

倒是公孫徵听到馮永說起自己的好友有喜事時,不禁就是一愣。

以仲允目前的情況,還能有什麼喜事?

「是啊,喜事。」馮永站起來,笑道,「今日我本是想讓人送拜帖給游仲允的,沒想到與伯琰一見如故。」

「聞伯琰與游仲允乃是知交好友,故我想著,不如讓伯琰領我前去拜訪一番如何?」

「君侯有所命,某豈敢不從命?」

公孫徵連忙跟著站起來。

作為原隴西太守,游楚雖搬離了太守府,但他在襄武城中本就置辦有府院,而且還是處于好地段。

馮永一行人隨著公孫徵來到游府前,只見府門大開,連個門房都沒有。

看著公孫徵帶頭徑自走進去,馮永問了一句,「伯琰,我這般冒昧來訪,太過突兀,何不先讓人去告知一聲?」

公孫徵聞言回頭笑著解釋,「回君侯,徵與仲允,無須這般客氣。仲允去我府上,亦是如此,君侯但請便是。」

馮永聞言,這才抬階而上。

跨過大門,但見迎面而來是一牆影壁。

繞過影壁,豁然開朗,階下石子漫成甬路,直達府上的廳堂。

廳堂大門也是大開著,里頭有人影晃動,同時還有絲竹之聲傳來。

「這個游仲允,只怕又是在賞歌舞。」

公孫徵看到廳堂的情形,轉過頭說道,「游仲允好歌舞,府上的書房里沒幾本書,但樂器卻是不少,琵琶、箏、簫皆是精通。」

馮永頷首一笑,「世人皆尚研習經學,游仲允卻是個不懼人言,而從己心者。」

馮永的話音剛落,只見廳堂上絲竹聲止,同時有人走出來,聲如洪鐘,「你只管說我是個不學無術之徒即可。」

公孫徵臉色一變。

馮永反是哈哈大笑,「班固著《漢書》,曾言霍光不學亡術,暗于大理。今聞游仲允之言,可知其志矣!」

「雖知來客之言,乃是奉承,然吾心仍是甚喜。霍光位列麒麟閣十一功臣之首,楚何德何行,敢與之並論?」

游楚走下台階來,略過最前面的公孫徵,目光落到馮永身上,「能得伯琰親自領入府中者,定然是貴客,敢問來客何人?」

「錦城馮永冒昧來訪,還請主人恕罪。」

馮永拱了拱手。

听到馮永自報家門,游楚目光一凝,神色一肅,「街泉亭侯馮郎君?」

這個名號……不錯!

馮永臉上笑開了花,謙虛道,「此次來,只是私下里拜訪,非是以君侯身份前來,侯不侯的,君無須放在心上。」

游楚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馮永,這才一聲長嘆,「久聞馮郎君之名,如今終于見到真人矣。沒想到竟是這般年輕,當真是不可以容取人。」

馮永亦看向眼前的中年漢子,但見他雖然身材矮小,站在自己面前,還得仰起頭,可是卻顯得極為精干。

他的顴骨微高,濃眉深藏一對炯灼的眼楮,閃著精光。

即便是嘆息聲,聲音亦是洪亮,絲毫沒有頹廢之意。

馮永亦笑道,「我亦以為游將軍縱情聲色,想來定是萎靡,沒想到竟是意氣不衰。」

游楚听到這話,臉上露出笑容,伸手道,「馮郎君請。」

公孫徵這才暗松了一口氣。

他知自己這位好友素來直爽敢言,剛才就怕馮君侯听了他的話,心里有所芥蒂。

好歹賈文和也是涼州人士,馮郎君被冠以小文和,公孫徵又豈能不知?

到時若是得罪了這位「心狠手辣小文和」,以仲允如今的狀況,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方才剛進來時,我似乎听到絲竹之聲?卻不知游君是在听何曲?」

在廳堂里分主客坐下,馮永問了一聲。

游楚又是大笑,指了指馮永,「這倒是巧了,方才那曲,我亦有疑問想要問馮郎君。」

馮永听到這話,有些驚異地問道,「此話何意?」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游楚開始漫聲吟道。

馮永一听,心里就「咦」了一聲,這不是南征回錦城時,我用來給阿斗和諸葛老妖拍馬屁的詩?

他正在心里嘀咕,坐在身邊的關姬,以及坐對面的公孫徵皆是下意識地舉目向他看來。

那邊的游楚已經開始拍著案幾,打著節拍︰「角聲滿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聲音越發地高昂。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

如是再三,方才停歇下去。

唱完後,游楚看向馮永,「此詩乃是從蜀地傳來,但未明是何人所作,某听聞,蜀中能作此等文章者,唯有君侯。」

「楚酷愛歌舞,初聞此文,曾讓府上歌伎唱三日而不絕,只恨不能與作此文之人相識,以抒胸中之志。」

游楚越說,語氣就越是迫切,目光灼灼,「不知君侯可否能為楚解惑,此文究竟是何人所作?」

興漢會在大漢天子親迎大漢丞相的時候,拿出這首詩大聲誦讀,當時並沒有說明作者是誰,後來雖流傳出是會首所作。

但馮永從來沒有在公眾場合親口承認過。

此時游楚問起,馮君侯臉上有些發燙,干咳一聲,醞釀了一下情緒,這才長嘆了一口氣,「這首詩,我寧願從來沒有,嗯,沒有寫過。」

「此等佳文,君侯還有哪里不滿意?怎麼會有不曾寫過的想法?」

得到了馮永的承認,沒等游楚說話,公孫徵就迫不及待地插嘴道。

「我怕啊,怕游君念這篇文給我听,是欲為曹魏守節。」說到這里,馮永看向游楚,「卻不知游君在守襄武城時,有沒有念過這首詩?」

「好!」游楚一拍案幾,臉膛已經變得發紅,看起來很是激動,只听得大聲道,「馮侯實乃吾之知己也!」

「實不相瞞,當初站在襄武城頭,看著城下的大軍,某確實念過這篇文章!來人,上酒,且讓吾敬馮侯一杯!」

看著這個規模不小的府院,再听到公孫徵先前所言,馮永就猜測出游楚不是一個安于簡樸之人。

此時听到他讓人拿酒上來,倒是不意外游府上有酒。

心里反是感嘆,以蜀地之繁華,亦不得不禁酒;然以曹魏的隴西之地,卻是仍可釀酒,可見兩者國力差距。

關姬看到游楚親自給馮永倒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眼中仍是露出擔憂之色,示意馮永要小心。

馮永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再看到游楚正欲舉杯,卻是阻止道,「且慢,我此次上門,乃是有一喜事,欲告知游君。待我說完這喜事,游君只會更開懷,到時再飲這酒,只怕會更有滋味。」

游楚「哦」了一聲,失笑道,「沒曾想某竟然還有讓馮侯親自前來道賀的喜事?」

「游君父母早亡,有一兄長亦在早些年病故。如今家中唯有妻一人,妾二人,兒女一對,不知對否?」

游楚听到馮永這些話,臉色大變。

「君侯這話是何意?」

馮永注意到,他的手扣住案幾,同時身子還在微微顫抖。

「不要緊張,」馮永淡然一笑,「游君的家人,若是某沒說錯,那麼現在就已經全部到漢中了。」

听到這個話,游楚猛地瞪大了眼,眼中盡是不可置信。

「此話當真?」

這一回不但游楚,就連公孫徵亦是忍不住了,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騙游君做什麼?」馮永微微一笑,「我這一次來,就是讓人護送游君回漢中與家人相聚。」

游楚猛地站起來,他的嘴唇在顫抖著,定定地看著馮永,顯然想要說什麼,可是一時間又說不出來。

最後對著馮永深深地行了一禮。

「太好了,仲允,這下你不用再擔心了。」

公孫徵走上前,扶起他,高興道。

游楚反握住公孫徵的手,點了點頭,張了張嘴,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雖說此次隴右之戰,就連雍州刺史郭淮、鎮守河西的將軍郝昭,甚至張這等朝廷大將,皆是連續失利。

所以未必會追究隴西太守的責任。

但按魏國法令,守土不利者,有重罰。

且自己又身陷敵國,誰知道家人會不會受到牽連?

沒想到漢國竟然還會想著法子,把自己的家人給遷出魏國。

想到這里,游楚身子哆嗦著,再次對著馮永行了大禮,「大漢大恩,游楚碎身糜軀亦不能報。思及前番妄圖抗天兵,實是羞慚不已。」

「當時游君為魏臣,為魏盡忠,乃是臣子本分,又有何羞?」馮永走上前,扶起游楚,「游君久守隴西,深得隴西民心。」

「興復大漢的大義,若是有游君這等忠義之士相助,豈有不達成之理?」

游楚這一回再沒有拒絕,「楚豈敢不盡微薄之力?」

「好!」馮永大喜,「飲勝!」

游楚連忙舉起杯一飲而盡,又再親自給馮永倒酒,連敬三杯。

然後這才放聲大笑,「今日當值得一醉!」

酒過三巡,游楚這才問道,「敢問君侯,某之家人,是如何能安然出魏而入漢的?」

馮永故作高深地一笑,「這還多虧了游俠兒。」

「游俠兒?」

游楚和公孫徵一愣,相視一眼,眼中盡是疑惑。

公孫徵去過南鄉,猛地想起一事,月兌口而出地說道,「俠客行?」

馮永「咦」了一聲,「想不到伯琰亦知俠客行!」

公孫徵到了此時,倒也放開了心胸,坦然道,「這幾年,南鄉盛產毛布,涼州豪族多有暗中入漢中易市。」

「某好奇之下,也曾喬裝作商隊中人,去了那南鄉看過,故略知一二。」

公孫徵回來後,雖也曾說與游楚听,但終是未曾親自見過,所以有些疑惑,「此事又與南鄉游俠兒有什麼關系?」

公孫徵對著游楚笑道,「仲允有所不知,南鄉游俠兒自稱為國為民,乃是大俠。」

然後他又看向馮永,眼中既帶著恍然,更多的是欽佩。

「某此時想起俠客行的賞金,莫不成就是君侯想出來的?這樣就可讓游俠兒為國所用。」

馮永擺擺手,謙虛道,「只是雕蟲小技罷了。」

「雕蟲小技?」公孫徵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可是月兌于揚雄的‘童子雕蟲篆刻’?」

想了想,越覺得此語甚妙,「君侯大才!」

游楚在一旁卻是听得心急,按捺不住地問道,「君侯,此事具體如何?能否與某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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