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5章 大忽悠

帶頭大哥落荒而逃,留下眾小弟沒了主意,七嘴八舌說了一氣,只得相約明日到這里再戰江湖,然後一哄而散。

師徒兩人無法,只得又找人打听了「俠客行」與「」,這才知道「俠客行」是一個地名,「」卻是南鄉最有名的說書人。

兩人七拐八拐,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

只見一座兩層的高大閣樓矗立在那里,底下有人在進進出出,偶見有佩戴刀劍的游俠兒間夾其中,旁人非但不害怕,反而對其露出和善之意。

那游俠兒按劍昂首而行,仿佛對自己身為游俠一事,頗為自豪。

這真是奇也怪哉!

師徒兩人抬階而上,走到門前,只見巨大的門牌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俠客行」三個字不算,門的兩邊還各有一行大字。

當男子看到那兩行大字,當下只覺得胸口如同被人以萬鈞之力擊中一般,竟是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張大了嘴,卻又說不出話來。

好久,他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臉色微微發紅,暴喝一聲,「好!」

喊完了才發現似乎有些失禮了。

轉眼望去,周圍的人似乎對自己這種行為卻是見怪不怪,甚至還有人投來理解的笑意︰每個慕名而來的游俠兒,初到這里,十之五六都會有這種行為。

自認為見多識廣的師徒兩人,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在別人眼里,那根本就是地地道道的兩個初到南鄉的菜鳥。

兩人的目光,又是忍不住地看向大門兩邊的兩行大字。

右邊寫著︰俠之大者。

左邊寫著︰為國為民。

游俠兒為世人所輕,只因重私義而輕公法,偏偏又存亡死生,不愛其軀,世人先是怕,後是厭。

但這兩句話,卻是在猛然間,給世間的游俠兒指出了一條光明大道。

讓男子有一種久行于黑夜間,突然眼前出現七彩朝霞的感覺。

在那一瞬間,他仿佛頓悟了什麼,長嘆道,「僅此一句,便足以慰此行。」

看到這兩句話,他突然覺得自己以前與別人的爭強之心,實是有些不足一提。

邁步走進閣樓,迎面而來的,是一面通體黑色,不知用什麼材料做成的玄關。

進出的人群皆是從玄關兩邊分流而過,也有兩三個佩戴刀劍的人,站在玄關面前喃喃自語。

師徒兩人走上前,定眼看去,只見玄關上面刻著有一詩,詩名就是這閣樓的名字︰俠客行。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男子剛念了開頭,便覺得渾身熱血賁脹,又是忍不住地叫了一聲,「好!」

這一聲終于引起了別人的不滿,看到身邊的人投過來的責怪目光,男子連忙拱手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實在是看到此等佳句,一時嘴快。」

那人略一點頭,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子,目光落到男子腰間長劍上,明白乃是同類中人,目光這才緩和下來,開口問道,「這位郎君可是初來南鄉?」

「正是。」

「不知仙鄉何處?」

「幽州。」

對方大驚,「南鄉蘭陵笑笑生之名,竟已傳至幽州耶?」

「非也。某這兩年在關中游歷,偶得蘭陵笑笑生大作,這才慕名而來。」

「原來如此。」

「這位郎君如何得知某是為蘭陵笑笑生而來?」

男子好奇地問道。

對方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說道,「來此間的游俠兒,有幾人不是慕名蘭陵笑笑生而來?」

男子點點頭,「也對。」

兩人會意一笑,又齊齊轉過頭去欣賞那玄關上的詩文。

男子待看到「颯沓如流星」下一句的「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時,手上便突然下意識地握住腰間長劍,差點就要抽了出來。

詩中殺氣凜凜,再加上那鐵劃銀勾的字體,讓人一下子就把身體緊緊地繃了起來。

等念到「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時,他只覺得自己整個人神志森竦,身體似乎已經跟著詩文浮空飄忽。

若不是常年的久經生死,讓他猶有一絲理智,只怕當場就要來一場劍舞。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讀到最後,男子猶喃喃自語,反復吟誦「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兩句,眼神迷離,全身繃得緊緊的,同時又在微微顫抖,只覺得這等境界,當真是自己一生所求。

黑色玄關上的字體,殷紅如血,正如自己身上流淌的熱血一般。

目光往下,當看到最後的落款寫著「錦城馮永」四字,男子終于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目露崇敬之色,「我原先覺得唯有蘭陵笑笑生識得俠義二字,沒想到如今又多了一位馮郎君。」

「說得好哇,某亦是想說這一句。」

剛才與之攀談的人在旁邊開口道,「某每次進這俠客行,皆要在此處觀摩一番,馮郎君此文,當真是一掃世間對游俠之陋見。僅憑此文,馮郎君就已算是我道中人的推崇之輩。」

「某亦是如此想的。在下韓龍韓遣勇,這位乃是我的弟子劉渾劉破虜,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男子听到對方此言,大生知己之心,當下便起了結交之心。

「某叫公孫徵,字伯琰,乃是隴西人士。」

公孫徵對著韓龍一抱拳,又對著劉渾行了一禮,「見過這位小兄弟。」

三人互相見禮完畢,韓龍這才說道,「隴西與漢中相去不遠,伯琰兄既是隴西人士,不知可在何處能訪得蘭陵笑笑生?」

公孫徵聞言,亦是苦笑一聲,「不瞞兩位,我亦是慕名而來,如今呆在南鄉已有兩月之久,久有打听,卻是從未听說過有人識得此人。」

韓龍听了,有些不敢相信,「這蘭陵笑笑生竟是如此神秘?」

「是啊!即便是南鄉這里,所有人亦是只知其名號,不知其人。」

公孫徵嘆氣道。

韓龍听了,不禁大失所望。

公孫徵看到他的神情,心知其意,當下便開解道,「遣勇兄不必如此,即便是尋不得蘭陵笑笑生,但能在此地游歷一番,亦是不負此行。」

韓龍听了,點點頭,釋然道,「也是。某剛才在門外還說了,能見得‘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一句,便不虛此行。」

「如今竟能再見到俠客行一文,已經算是超乎意外,看來是某太過貪心了。」

「哈哈,只怕還不止。」公孫徵臉上現出神秘的笑容,「遣勇兄只管往里走,只怕還有意外之喜。」

「哦?那就請伯琰兄帶路。」

「好,請。」公孫徵伸手肅禮,邊引導兩人往里走,邊說道,「兩位初到南鄉,在這俠客行落腳,那就是再合適不過。」

「這里能落腳?」

「不但可以落腳住宿,而且膳食乃是少有的美味。論及南鄉說書人,乃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他每日有二講,一次在午時,一次在酉時,住在這里頭,正好方便听其說書。」

公孫徵邊走邊介紹道,「此處的第一層,乃是用膳之地。這俠客行有後院,就是住宿之所。」

三人越過玄關,走過一段不算長的甬道,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極大的空間。

長長的紅毯子鋪在地上,把廳堂分成兩半,一邊擺著桌椅,一邊擺著案幾,看各人習慣,是喜歡坐著用膳,還是喜歡跪坐用膳。

毯子的盡頭,有一個高台,看來正是的說書之地。

「此時還未到的說書之時,遣勇兄若是不餓,不妨先去二樓看看。」

「這俠客行的頂層,才是游俠所必去之處,上頭可以眺望遠處惡鬼臨世的奇景。南鄉四奇,住在俠客行,就可賞其二。」

公孫徵熱情地說道。

俠客行里原本有專門的接客小二,但看到老熟客公孫徵親自帶著新來的客人走上樓去,當下對著公孫徵拱一拱手,表示了感謝之意。

待韓龍上得二樓,一看里頭的布置,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里頭竟然擺滿了兵器,有最常見的長劍,環首刀。

還有棍棒,短矛等物,大多都是黑黝黝的,看不出材質是鐵還是木。

眾多兵器中,擺在最中間的,是立在一個櫃台上的一刀一劍。

只見那刀全長大約七尺,刃長三尺,柄長四尺,下用鐵鑽。

刀刃與斬馬刀有些相似,略呈弧形,極是鋒利,閃著冷光,刀身上刻著雷雲,閃電,巧妙地做成了血槽。

整把刀看上去,顯得尊貴而孤傲。

「這是……紫電寶刀?」

劉渾一眼就認出來了,激動的叫了一聲。

「破虜兄弟好眼光,這正是紫電寶刀。」

「原來紫電寶刀是這個樣子?」

有紫電寶刀,自然就有青霜寶劍。

只見與紫電寶刀交叉而立的,正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

寶劍形制沒超出想像,唯有護手和劍柄做得別致而精細,充滿了高貴感。

劍身寒氣逼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把世間少見的寶劍。

「不是說這兩把刀劍,已經斷了嗎?」

劉渾撲到櫃台前,伸長了脖子,仔細地端詳著。

旁邊的掌櫃對這種事早就見怪不怪,當下走過來,熱情地解釋道,「好教這位郎君得知,這是我們俠客行仿制出來的,非是真品。」

「原來如此,不過即便是仿制,看起來也是難得的寶物啊!」

即便是沉穩如韓龍者,亦是贊了一聲。

「自然是寶物,不說那兩把寶刀寶劍,就是那些長劍,亦是難得之物,平常所用的刀劍,在這些刀劍面前,根本就如廢鐵一般。」

公孫徵解下自己腰間長劍,遞給韓龍,「這把劍,可是我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從這里買到的,遣勇兄可以看看。」

韓龍「鏘」的一聲,稍微抽出劍身,寒意便迎面撲來。

韓龍把劍還給公孫徵,目光又看向里頭的兵器,眼中充滿了渴望,「這些兵器,是拿來出賣的?」

公孫徵點點頭,「賣。不過不收錢糧金銀等物,只有拿著懸賞來換。」

「何謂懸賞?」

掌櫃的很是靈醒,連忙遞過來一本冊子。

「遣勇兄請看,這里頭,就是別人托付俠客行放出的懸賞,只要完成這里頭的一項,自有相應的懸賞。只要積累夠了懸賞,就可以在這里交換自己喜愛的兵器。」

「護送毛布去武都祁山……」

「武都東狼谷有胡人部族為惡,偵其地形,殺其頭領,完成其一,可得其半懸賞……」

韓龍翻開書冊,只見上面每一頁都寫著所要做的事,以及完成後可得到的懸賞,難易不同,懸賞各不相同。

甚至還有官府開的懸賞︰「有作惡游俠兒王大,殺無辜者數人,著令捉拿之,死活不論。可向俠客行另索詳情,亦可到府衙……」

劉渾在听完公孫徵的解說後,看到里頭有一柄自己最喜愛的兵器,當下忍不住地上前觀賞半晌,開口問道,「這馬槊也能拿懸賞買嗎?」

「這位郎君好眼光,除卻這紫電青霜外,就屬這馬槊最為珍貴,此三者,皆是懸賞都兌換不到的寶物。」

「為何?」

「因為這三樣寶物,皆是馮郎君特意放置于此,托鄙店幫尋有緣人。」

「馮郎君?」

此話不出,不但是劉渾,便是韓龍亦抬頭看來。

自在玄關看到那首《俠客行》,他們便知道,此處定然與馮郎君關系密切,沒想到馮郎君竟然還有東西放在這里?

「如何才算是有緣人?」

劉渾急切地問道。

「這個,小人亦是不知。」

掌櫃搖頭。

「這是何道理?放在這里,卻又不說如何得到……」

劉渾大是不滿。

「馮郎君留下話來,紫電青霜,還有這柄馬槊,乃是世間珍品,若是與之無緣,便是萬兩黃金,亦是不賣(假話)。若是與之有緣,分文不取,亦可贈送(附帶條件的真話)。」

話說得玄乎,但這些游俠兒,還偏偏就吃這一套。

他們沒進門就看到那一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剛進門又閱得《俠客行》。

平常又是以義氣為先,如今听到這話,當真覺得馮郎君當真是自己的同道中人,而且還是那種視錢財如糞土,對義氣相投者能萬金相贈的豪俠。

若是這其中有人還听了《忠義無雙》的評書,熱血沸騰者,只怕就恨不得刎頸相隨。

刎頸,就是抹脖子。

不要小看兩漢的游俠對義氣的重視,「存亡死生,不愛其軀」的說法,並無夸大之意。

漢武帝時,有豪俠郭解,名重一時,那些游俠兒,不但願意為他殺人並主動擔下責任,還不想讓他知道。

在他被官府追捕時,幫助他藏匿的人,在面對官府的詢問時,為了避免他的蹤跡泄露,甚至會當場自殺。

如今天下大亂幾十載,世間游俠,已漸失蹤跡,再不復兩漢時游俠天下遍地走的盛況。

畢竟游俠再牛逼,也擋不住歷史的滾滾車輪啊!

如今南鄉這些游俠,雖然數量並不多,令有廖廖十來人,但都是從四方慕名而來。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他們心中這位馮豪俠,乃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鬼王。

因為消失在礦場里的游俠……比留在南鄉里活得好好的游俠,要多出好幾倍。

能在南鄉活下來的游俠兒,都是願意遵守南鄉秩序,有改造前途的,換一種說法,那就是已經被忽悠瘸了的,或者即將要被忽悠瘸的。

被忽悠瘸了的游俠,再加上重義氣的習性,有人願意刎頸相隨,並不算假話。

馮某人的忽悠神功,源遠流長,非是一般人所能抵擋。

從他們看到那傳記的那一刻,就已經是被忽悠的開始。

再到他們不辭辛苦,來到南鄉,听到說書人的評書,就是初入門檻。

如韓龍師徒二人,從站在「俠客行」門口的那一刻,就已經算是漸入佳境。

此時再听到掌櫃的轉述馮郎君之言,當下就是神情肅然,「原來如此,看來是某太過于輕浮,污了馮郎君的情義,失禮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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