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5章 來龍去脈

「賤籍之人,當不起馮郎君如此大禮。」

看不清年齡的樊姓老者連忙還了一禮。

「應是小人向馮郎君見禮才是。」

馮永听了,再仔細地看了看這樊姓老者,發現自己還是看不懂對方的年齡。

看他發須皆白,應該是上了年紀。

可是再看看那光滑沒有皺紋的臉,紅潤而有光澤,說他三十歲也有人信。

「我這里沒有什麼賤籍,」馮永按下心頭的疑問,爽朗一笑,「更何況醫者父母心,救死扶傷,何來卑賤之說?」

馮永此話一出,樊姓老者和他身後的人不禁都齊齊驚訝地看向馮永。

「世俗之見,在我這里行不通。」馮永坐下,又伸手示意眾人坐回位置。

除了樊姓老者能坐在那里強自鎮定,剩下的人,仿佛都有些不習慣地扭了扭身子。

馮永看到這情況,又笑道,「諸位莫要驚訝,錦城有人稱我為馮癲子,不單單是指我曾發過癲病,更多的,是說我常常會做出乎常人意料的事來。」

「故在我這里,有些東西與外頭的規矩不大一樣,沒有什麼好驚訝的。」說著,又指了指他們有些坐不習慣的椅子,「當初這東西出來的時候,也有人說是不合規矩,亂了禮數,但如今還不是滿錦城都是?」

「所以在我這里,講究的是實用,禮數沒有太多,所以大伙不必如此見外。」

眾人听了,臉上皆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像是放松了下來一般,附和地笑了一下。

沒辦法,錦城傳言,這位馮郎君心思極是狠毒。

更何況他們一行人是從南中而來,自然比他人更加清楚地知道此時南中的情況。

那蠻僚之人一群一群地像牲口一般被人捉去當勞力,听說就是出自此人的計謀。

此人才十幾歲的年紀,就想出此等狠絕之計,想來怎麼可能是什麼良善之輩。

所以他們在沒見到真人之前,皆以為他是一個面色陰沉,眉眼全是狠厲之色的少年郎君。

沒想到此時一見,雖說是比不得那些大族人家出來的公子郎君溫潤如玉,但也是舉止瀟灑,話語直爽,看起來也不是一個難以相處的人。

再加上他們身為醫工,多為貴人所輕,沒想到此子卻是對他們沒有一絲輕視。

此人年紀雖小,但已身負盛名,未到弱冠就入了仕,官職還不低,竟然還能在他們面前坦然說出自己是馮癲子的話來,已經算得上是推心置月復了。

這叫他們如何不一下子就心生出些許好感?

只是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樊姓老者在听了馮永這些話後,眼色中藏著深深地擔憂。

當年的曹賊,對他有用之人,也是這般體任自然,用人無疑,唯才所宜,甚至至心待人,推誠而行。

可是師尊稍有忤逆他的意思,便是收監入獄,直至慘死。

眼前這少年郎,可是未到弱冠啊,就已經隱見曹賊當年的風度,實是可怕。

看來自己讓南中的徒子徒孫早做準備是對的。

然後再看看跟著自己過來的這些人,一個兩個臉上竟然露出認同之色,心下不禁一聲暗罵,當真是一群沒見過世面的東西。

不過眼前此子被人稱做是巧言令色,還當真是沒說錯。

自己當了一輩子的醫工,深知世人對自己這行業的輕視之深。

若不是因為師尊的慘事,自己一朝突然听到這些話,只怕也會生出知己之感。

區區幾言,短短幾句,就能蠱惑人心,不是巧言令色是什麼?

心里頭這般想著,樊姓老者臉上卻是陪著笑,「馮郎君名滿大漢,又身居要職,我等只是賤籍之人,如何能失了禮數?」

當年師尊就是太過于恃才,又不甘心自己因為行醫而被世人所輕,這才做出了種種舉動,惱了曹賊。

眼前這少年郎君心思狠毒,如今看來又頗不拘小節,當真是越看越覺得像是那曹賊,所以還是小心一些,身段放低一些為妙。

免得自己好不容易才從曹賊手里逃了出來,最後卻還是逃不月兌師尊同樣的命運。

「小人這身所學,在貴人眼里,那是不值一提。得蒙馮郎君不遠千里所召,實是不勝惶恐,就怕所學疏淺,失了馮郎君之望。」

馮永自然不知道樊姓老者心里所想,但看他所言,卻好像是對自己有所畏懼一般。

再看看他一身黔首老農的打扮,如果不是他那鶴發童顏的模樣,平添了幾分氣質,說他是鄉野蒼頭也沒人懷疑。

于是馮土鱉心里不禁有些疑惑,看了看李遺,遞過一個詢問的眼神,心道此人當真有了不得的醫術?

李遺得了馮永的眼神,明白兄長的疑惑,但此時卻不是解釋的時候,當下便笑道對那樊姓老者說道,「樊醫工何以如此自謙?當年華元化醫術名滿天下,樊醫工又是華元華高徒,如何算得上是所學疏淺?」

華元化是誰?

馮土鱉心里更疑惑了。

「小人如何稱得上是師尊高徒?師尊一身所學,吾師兄才是得了真傳,小人只是學了點皮毛而已。」

樊姓老者連連自謙。

看到老者這副模樣,李遺眉頭一皺,心道此人莫不是也是學了那華元化的脾性,想以此要挾?

樊姓老者何等人精,看到李遺似有不耐煩之色,當下便知他心頭有些不喜,連忙又說道,「小人雖然所學甚淺,但只要馮郎君不棄,但凡有用到小人的地方,馮郎君請盡管吩咐,小人定是竭力而為之。」

馮永此時終于確定,這樊姓老者,不但對自己有畏懼之心,而且還有著戒備和刻意的疏遠。

他看到眾人的神色皆有些異常,卻是想不出究竟哪里出了問題,可是當著他們的面,又不好細問李遺。

「永能得諸位不遠千里而來相助,如何敢有吩咐一說?只是誠心相請罷了。諸位趕了這般遠的路,不如先行歇息。待晚些時候,我再與各位接風。」

「謝過馮郎君。」

待下人帶著這些人下去休息以後,馮永這才問向李遺,「文軒,這樊姓老者,究竟是什麼來頭?那華元化,又是何人?」

「兄長連華元化也不知?他可是與那張仲景齊名的名醫呢。」

李遺驚訝地看著馮永,心想兄長對那張仲景那般上心,沒想到卻是連華元化都沒听說過。

「與張仲景齊名?那不是華佗麼?」

馮永有些愕然,然後又突然反應過來,當下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那華元化,便是華佗?」

「正是。」

李遺點頭,肯定了馮永的想法。

「所以那樊姓老者,是華佗的徒弟?」

「然也。」

「華佗的徒弟,怎麼會去了南中?」

馮永更加驚愕了。

「此間自有曲折,待小弟細細說與兄長听。」

李遺似是早料到馮永有些一問,當下便開口說道,「那華佗早年,也不知收了多少弟子。但最有名者,不過三人。」

「一人叫李當之,便是方才那樊醫工嘴里的師兄。當年華佗給曹賊治病時,李當之便是給曹賊煎藥之人。他是華佗的得意子弟,華佗一身醫術,全授與了他。」

「第二個叫吳普,此人善使藥,醫術也是不凡,曾用草藥治好了不少人。」

「至于第三個,便是樊阿。」

「就是方才那老者?」

馮永眼楮一亮,急忙問道。

「沒錯。」李遺點頭,「樊阿善針灸,听說便是那華佗,亦自認不如。」

「這麼厲害?」

馮永失聲道,眼中竟是不相信的神色。

華佗的人品和習性如何,暫且不去討論。馮永沒見過此人,所以也沒辦法置喙。

但他的醫術,天下聞名,卻是無可否認的。

如果這個樊阿的針灸之術,能達到連華佗都自認不如的地步,那自己就當真是撿了個稀世之寶了。

李遺點點頭,說道,「小弟請他來之前,也是打听過的。那針灸之術,凡醫者,皆說背及胸藏之間不可妄下針,針之不可過四分。」

「樊阿所為,卻是大有不同。他刺針背入一二寸,胸前針下五六寸,非但沒有失手令病者傷亡,反是把病給冶好了。可見其針灸之術確是不凡。」

「太好了!」

馮土鱉搓搓手,忍不住地興奮起身,來回走了兩步,想了想,又問道,「文軒還沒說那樊阿為何會去了南中?你又是如何會認識他的?」

「兄長可知當年那華佗是如何死的?」

「自然知曉,乃是死于曹賊之手。」

「沒錯,當年曹賊殺了華佗,其門下弟子,亦受了牽連。幸好那李當之,為曹賊煎藥時,曹營中有不少人受過其恩惠,所以有人偷偷把消息傳給了他。」

「他一聞師尊噩耗,便連夜通知吳普樊阿兩人逃走。那吳普听說是往東而去,隱入了深山,不知所蹤。李當之乃是關中李家人,與蜀中李家有些干系,所以投蜀而來。」

「樊阿與李當之感情深厚,故也隨著李當之入蜀。後曹賊得了漢中,蜀中一日三驚,他們得了消息,又繼續向南,去了南中。」

「我們南中李家好歹也是姓李,所以也就幫忙把他們安置了下來。」

我靠!

所以說,你們這些世家的各種關系,竟然錯綜復雜到這種地步了嗎?

關中一個姓李逃亡,竟然還能得到蜀中李家,南中李家的幫忙……

想想就有些可怕。

「原來如此。」

馮永點點頭,「這回僅有樊阿來漢中,莫不成那李當之已經不在人世了?」

「這倒不是。」

李遺搖搖頭,「要說這華佗,也當真是有本事的。教出來的弟子,也是不凡。那樊阿听說已有六十多歲,但如今看上去卻與而立之年無異。」

馮土鱉倒吸了一口冷氣,那樊阿,竟然已經六十多了?

「還有那李當之,听說已快七十,可是卻仍能經常上山采藥,一般人還跟不上他的步伐。小弟此去尋他,正是逢他入山之時,故未能將他請來。」

牛逼啊,厲害啊……

這華佗醫術流傳千古,果然是有原因的。

馮土鱉心里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知道了樊阿的身份,馮土鱉這才重新審視起他的重要性來,這麼一想著,又想起剛才的事情,當下不禁有些患得患失。

「可是我方才觀那樊阿,卻是對我似有什麼誤會,好像很是戒備我一般,這當真是怪事一樁。以前我可是連听都沒听說過他,更不會有所得罪……」

李遺听了,臉上卻是泛起古怪的神色,干咳一聲,「兄長,此事……說來話長。」

「咦?竟然還真有隱情?」

馮永這下當真是意外了,「文軒快說與我听。」

「兄長可知,張家四娘子,如今已經取了名,現在正待字閨中,張府的人,準備挑選一如意郎君與她訂親。」

「張小娘子,她不才十二歲?」

馮永「嘖」了一聲,臉上竟然有些責怪之色,「怎的這般著急?」

李遺听了自家兄長這話,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

十二歲,不正是訂親的時候?過上兩年,就可以成親了。

再說了,張小娘子訂不訂親,那也是張府的事,怎麼說也輪不到別人說話吧?

只是因為馮土鱉的各種事情看在兄弟幾人眼里,卻是讓他身為兄長的權威越發深入幾人心中,所以他說出這番不太妥當的話來,李遺倒也沒有太多反應。

反而是這番話,令自詡了解馮永為人的李遺竟有些動搖起來。

兄長說出這話來,又是個什麼意思?莫不成錦城那邊傳出的消息是真的?兄長對那張小娘子,竟然也是有意?

也不知怎的,听到小蘿莉準備訂親,馮土鱉心里竟然是有那麼的一絲不爽快。

「張小娘子要訂親,又與樊阿戒備我有何干系?」

「錦城傳言,兄長有意張小娘子,皇後亦有心將張小娘子許配于兄長。故錦城中凡有心與張府結親的,莫不視兄長如虎。所以這些時日,有不少關于兄長的惡言。」

「胡說,我見都沒見過皇後,她如何會……」

馮永說到這里,猛地頓了一下。

他想起了離開錦城時,張夏侯氏類似相女婿的那一幕。

要說這種事情沒有張星彩的同意,誰會信?

再想想自己想要搞個草場,張星彩是那般地大氣,一口氣就要免費送自己十萬畝地種草。

還有自己陰死了黃皓,宮里沒有一點消息傳出來就罷了,最後竟然還讓自己當了漢中冶的監丞。

皇後對自己,好像好的有點過分了……

一念至此,馮土鱉一時間竟恍惚起來,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有那麼一點點的竊喜。

害怕的是,如果自己的想法是對的,那關姬和自己的親事,只怕就要起波瀾了。

竊喜的是,小蘿莉……當然是很好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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