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6章 歸師

「大人,大人!」

胡奮快步來到自家大人面前,雖然盡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但語氣中的興奮之意,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

「中都護府給孩兒傳令,讓孩兒假關都尉,獨領一部人馬,治天井關!」

都尉本是軍中武官名。

前秦時期就已經存在。

高祖皇帝開國後,繼承秦制,每郡皆有郡尉,輔助太守主管軍事。

後孝景皇帝改郡尉為都尉。

除了掌管郡中軍事的都尉,前漢還有治關城的關都尉,掌管邊郡與耕種的農都尉,管理歸附各族屬國都尉。

乃至與武事無關,掌皇帝所乘車輛的奉車都尉等等。

到光武皇帝再興大漢,收天下各郡軍事,作為官號的都尉之名,收廣轉狹。

如省關都尉,僅保留邊郡都尉與屬國都尉等。

直至數十年前天下大亂,各地諸侯紛紛私授官職,軍中官號已然成泛濫之勢。

拿校尉一職來說,以前地位僅次于各將軍。

而現在,除了有特定名號的校尉,其余的所謂校尉,已經淪落為軍中低級將官的代稱。

官號泛濫的情況下,關城都尉自然也是被重新啟用。

胡奮這個「假關都尉」治天井關,意思就是天井關的代理守將。

之所以是代理,因為這個軍令是前線中都護府發出來的。

想要轉為正式守將,還需要向朝廷報備,征得天子同意。

不過這也就是走個形式,因為大漢天子基本不會駁回中都護府的軍事安排。

更別說經過延熙四年這一戰之後,中都護府都督內外軍事,已經是名副其實,不可動搖。

胡奮這一回,算是越級提拔了。

「天井關乃太行陘重隘,中都護讓你守此關,乃是看重你。」

作為突陳軍的主將,胡遵顯然已經得到了這個消息。

但見他僅僅是微微頷首,示意知道了。

然後有些鄭重地叮囑道︰

「天井關之于太行陘,猶如壺關之于白陘。白陘丟失的後果,你也看到了。」

「關中震動,並州險些丟失。汝此去守天井關,萬事皆需小心謹慎。」

丟了壺關,上黨不保。

但丟了天井關,最多丟半個上黨。

只是有些話,寧可說重,不可說輕。

君不見,魏延這等大漢元老,權重幾可與中都護比肩。

一朝大意失上黨,今還未聞朝廷如何處置,但被世人說成是年邁無能,那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一生勇 善戰,晚年卻要被人譏詬。

咎雖自取,然仍是讓人感嘆,扼腕嘆惜。

听到自家大人提起魏延,胡奮卻是不由地有些不以為然。

如今軍中誰人不知魏延剛愎自用,識人不明,偏又輕敵大意,貪功冒進,這才導致了上黨的丟失?

更別說有傳聞,魏延素來與中都護不和。

中都護是誰?

天下才氣共十斗,馮明文獨佔八斗。

男兒何不挎橫刀,滅賊興漢取功名?

文武皆備,出將入相,那可是無數大漢有志年青郎君爭相效彷的榜樣。

年青人正值熱血,愛憎分明。

一心想要立功的胡奮,自然也不會例外——魏延什麼時候也配與山長相提並論了?

看到胡奮的神色,胡遵哪還不知道自己兒子心里在想什麼。

但見他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魏文長乃是先帝提拔起來的老人,又素有戰功,兼之當今漢家天子仁厚。」

「然一朝大意失上黨,日後若是想要再領兵鎮守一方,只怕難矣!」

「汝父我曾附逆賊,後雖棄逆從正,但資歷遠不可與魏延相比。」

「然如今不但領關中八軍之一,就連你,亦能連越數級,入了中都護之眼,你可知為何?」

胡奮明知父親話里另有所指,但他仍是說道︰

「自然是因為孩兒陣前奮戰,數立軍功,上報至山長桉前。」

「哼!」

胡遵冷笑一聲︰

「大漢軍中,誰人不是奮勇向前,冀立軍功,安有怯戰者?」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頓︰

「特別是與你同從講武堂出來的同窗,若是能有你這般機會,可會有一人落後于你?」

以胡遵為代表的安定胡氏,在蕭關一戰之後,徹底倒向了大漢。

胡遵之子胡奮,因為多有謀略,少好武事,特意被舉薦進入講武堂學習——這也是他為什麼崇拜馮某人的原因。

畢竟是要喊一聲山長的。

更別說從講武堂出來的軍官預備役,政治素養這方面,一向是走在大漢的最前面。

雖知自家大人說得有道理,但胡奮有些不服氣地都囔︰「但孩子立下的軍功是最多的。」

講武堂出來的人,講究的是功名馬上取,看重的是能力才干,佩服的是自立自強。

無才而居高位,無功而受厚祿,恥也!

「人人都想要立下軍功,但立功的機會,又豈是人人都有的?!」

胡遵語氣有些嚴厲起來︰

「我知你有志沙場,不欲過多摻和族中之事,我說了這麼多,也不是想跟說你要為族中考慮之類的話。」

「而是想要告訴你,你能得到眼前的機會,是因為你姓胡,出自安定胡氏!」

大漢這些年在大力推行新政,不是要把所有世家大族都一棍子敲死。

要不然,蜀地世家就不會重新翻身,涼州豪族也不會過得如此滋潤。

同樣的,在大漢消化關中並州之地,推行新政期間,若是有哪一家能以壯士解腕之心,棄舊利而擁新政,自然也會在不久的將來大有希望。

安定胡氏,正好是其中之一。

雖說當年走到這一步,是被半強迫的。

但過程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漢在關中推行新政,安定胡氏出了不少力氣。

同時安定胡氏也算是大漢樹立起來的一個典型。

正如無前軍的主將張就,代表的正是涼州敦煌張氏。

「我們胡氏,雖說堪堪在大漢立住了腳跟,但根基不穩。」

「中都護看重你,固然有你在此戰中的表現,但你也要承認,你出自安定胡氏這個身份,同樣是佔了便宜。」

「為父不求你將來能給胡氏帶來多大的庇護,但至少也要不拖累我們胡氏。」

胡遵目光緊緊地盯著胡奮︰

「特別是在這種時候,你若是在天井關有所閃失,這些年來,我們安定胡氏所做的努力,說不定就會毀于一旦。」

听到自家大人是想說這個,胡奮松了一口氣︰

「大人之意,孩兒已經明白了。大人請放心,孩兒定會小心謹慎,替大漢守好天井關,絕不會重蹈魏文長覆轍。」

胡遵聞言,嘴角抽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你能這麼想,為父很是欣慰。」

如果能再加一句「不令家族蒙羞」,為父就更高興了啊。

只是眼前這個兒子,似乎根本沒有體會到自家大人的心情。

而是咳了一聲,然後有意無意地說道︰

「大人在此戰中,卓有戰功,也不知朝廷會怎麼獎賞。」

胡遵看向兒子,但見他目光飄忽,很明顯是在生硬地轉換話題。

看到兒子這個模樣,胡遵也懶得跟他扯下去,只是語氣平澹地說道︰

「大戰剛停,朝廷那邊,還不知道有沒有知曉全部戰況呢,如何獎賞?」

這一戰,從北到南,太原、上黨、河東,乃至潼關函谷關武關,皆牽扯其中。

戰線極長,各處戰報怕是如雪片般紛杳送至長安。

朝廷諸公怕是要有得忙了。

「這倒也是。」

「不過中都護府也給為父送了軍令,讓我假安遠將軍,與石太守共同鎮守上黨。」

「嗯?嗯!」

胡奮 地瞪大了眼。

胡遵面色平靜地看著兒子。

「假安遠將軍?石太守?」

「石中郎將如今是假太守之職,想來日後不久,將會出任正式上黨太守。」

「這樣啊……」

高都城再往南一些,就是天井關。

高都城屬于上黨郡,眼下這種情況,天井關恐怕也會歸于上黨郡所轄。

所以說,自己剛才的炫耀,在大人眼里,不過是跳梁小丑之態?

胡奮的臉色頓時有些漲得通紅,有些無地自厝。

「大人,你……孩兒,孩兒要早些做好去天井關的準備,就先告退了。」

看著兒子有些狼狽的背影,無形中震驚了兒子一把的胡遵,卻是沒有絲毫的得意之色,臉色反而是有些復雜。

這個兒子將來的成就或許可期,但想要讓他主動擔起家族重任,怕是難了。

也不知道他在講武堂究竟是學了些什麼,居然變化如此之大。

幸好,自己不止這麼一個兒子……

延熙四年冬日來臨的時候,漢魏吳三國之間的這一場混戰,終于徹底落下了帷幕。

雖然魏國在最初佔了先機,但終是因為內耗嚴重,不但沒能佔領上黨,甚至還丟失了函谷關與陝地。

徹底失去了崤函古道的要害之地,魏國的國都洛陽,乃至整個河南,都暴露在季漢的兵鋒面前。

而在荊州方面,失去了襄陽,魏國再也沒有辦法從西邊壓制吳國。

甚至還要加強兵力,防備吳國北渡漢水,吞並南陽。

如果說,魏國在這一場混戰中,損失最為嚴重。

那麼得利最大者,莫過于吳國。

租用了漢國的兵器,借到了漢國的糧食,輕易拿下了襄陽這個要害之地,讓荊州再也不用擔心北邊魏軍,西線的壓力大減。

至于季漢,有得亦有失。

雖然徹底掌握了崤函古道。

但這一戰,也讓整個國家的府庫見底,幾年之內再無力出兵。

若非馮某人和尚書令蔣琬手里還有聯合儲備局這張底牌,說不定就得中斷推行新政。

同時還要緊急調動蜀地的存糧北上。

期間若是再有個什麼閃失,說不定還要向關中並州河東等地的世家大族妥協,以求穩住局面。

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到時候最終必定會打亂對荊州方面的布局。

真到那一步,再加上吳國已經拿下襄陽的情況下,日後收復荊州不知又要增加多少難度。

可以說,所得與所失相比,不過是強差人意。

不過若是能借機徹底清除上黨乃至並州的守舊世家,馮都護覺得,勉勉強強算是可以接受吧。

在確定整個戰線穩定之後,馮都護讓石包暫行上黨太守之職,又讓胡遵領突陳軍鎮守壺關。

再讓河東太守蔣斌暫領原河東都督府殘余將士。

最後令姜維領虎步軍守陝地與函谷關,由柳隱輔左。

同時召南北二軍及虎騎軍,還有武衛軍回轉長安。

安排完這一切,又第一時間上報了朝廷,馮都護這才領著無前軍準備撤軍。

相比于馮都護的計較得失,後方的不少人,在得知戰事已定後,已經是忍不住地拍額慶幸。

好了,好了,終于打完了。

馮都護果然從未讓人失望!

大漢天子得知大軍回轉,親自出長安三十里,迎接凱旋歸來的將士。

遠遠地看到天子車駕,馮都護不敢托大,連忙翻滾下馬,在小黃門的引領下,來到御駕前,行禮道︰

「臣永,拜見陛下,有勞陛下玉趾親至,臣惶恐萬死!」

「馮卿,快起,快快起來!」阿斗掀起帷帳,探身就欲下車來。

別看是個胖子,但下車的時候,竟是不用旁邊宮人扶住。

但見阿斗快步走上前,親自扶起馮都護。

「謝陛下。」

阿斗扶著馮都護的雙臂不願放開,他努力地睜大了一雙小眼楮,滿是欣喜地看著滿身塵土的馮都護。

圓乎乎的胖臉,堆起了笑容,笑中似乎又帶著說不盡的感慨。

良久之後,阿斗這才重新開口︰

「明文,辛苦了!」

「陛下言重了,為國征戰,何來辛苦之說?」

听到馮都護這個話,阿斗顯得極是高興,小眼楮都眯成了一條縫︰

「大漢有明文此等忠國之臣,何愁不能三興?」

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按了按馮都護雙臂︰

「明文,來,隨吾上車駕,一起回宮!」

馮都護連忙退後,再次行禮︰

「臣何德何能,敢僭越與陛下同駕?陛下這是折煞我了。」

「!」小胖子,哦,已經算是步入中年的劉胖子,今日似乎特別敏捷,他一伸手,就拉住馮永︰

「明文前方征戰,我後方安坐,如今明文為國征戰得勝歸來,這車駕,就是我特意為明文準備的。」

「莫說區區車駕,就是為明文牽馬執鞭,亦無怨言!」

語氣鄭重,面色誠懇。

馮都護搖頭苦笑︰

「陛下這是要把臣放在火爐上烤啊!」

看著這一對君臣,不少跟隨前來的老臣皆是暗自點頭︰

陛下頗有先帝寬厚仁義之遺風是也!

遙想當年,先帝亦是寬仁有度,方能得英杰爭相依附,誓死相隨啊!

「吾之車駕底下無有火為爐,倒是車內,有炭爐,可驅明文這一身的寒氣。」

阿斗似乎是不把馮永拉上車不罷休︰「明文,速來!」

馮都護仍是躊躇不敢上前,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周圍。

許慈最是有眼色,第一個高呼︰

「陛下如此禮遇功臣,真仁厚之主是也!」

「陛下仁厚!」

「陛下仁厚!」

……

劉胖子再次笑眯了眼,對馮都護說道︰

「明文,莫要讓我失了這仁厚之名啊!」

馮都護苦笑,只得從了阿斗,跟隨上車。

周圍眾臣將士,皆是山呼︰

「萬歲,萬歲!」

「萬勝,萬勝!」

帷帳垂下來,擋住了外面無數的目光,阿斗親自倒了一杯茶︰

「明文,此間沒有外人,我還是要再說一句,這一次,真的多虧有你!」

「陛下,臣不敢當!」

「我不是在客套,而是在跟你道歉,魏延之事,我悔不該忘了相父的安排,不該不听你的進言。」

馮都護听到這個話,終于忍不住地抬頭看了一眼阿斗。

皇帝……這是打算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麼?

不過想想,魏延的任命,不管幕後主使是誰,最終還是要通過天子詔發出來,才算是得到承認。

宮外與宮內,終究是隔了一個天子啊!

「明文,我自知不過一庸人,遠不如先帝那般雄才大略,故而這一次,確實是我沒有自知之明。」

阿斗說著,又把茶親自放到馮永面前,低聲道,「所以你能,能明白麼?能不能,莫要再怪罪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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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母子都開始好轉了,岳母也過來幫忙,我才能回家洗了澡,抽空給大伙寫一章,同時匯報一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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