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6章 再敗

「馮賊退兵了?」

正在軹關嚴陣以待的蔣濟,接到了斥侯回報的消息,有些不可置信︰

「確定了嗎?確定是真的退回去了?」

漢魏之間的這一場戰役,打到現在,無論是規模,還是時間,都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之外。

河東河內一帶,已經下了兩場雨。

雨後微涼,似乎在宣告著正式進入了秋季。

中原地區,雖然不像漢中一帶,到了八九月份,常會出現綿綿秋雨。

但多多少少也會下幾場秋雨。

在連續有幾批斥候回報,說西賊確實已經撤退,蔣濟終于可以松了一口氣。

但心里卻仍是疑惑不解︰

「馮賊為何走到一半就退兵?」

莫不成,是因為秋雨導致山道難行,讓馮賊知難而退。

想當年,曹子丹欲隴右,所派出的偏師就因為大霖雨,在子午谷里走了一個月,才堪堪走完一半路程。

莫不成……風水輪流轉?

現在輪到馮賊被秋雨難住了?

蔣濟自己都覺得這個想法有些荒謬,可是一時間,他又想不到別的理由。

不過他的疑惑,並沒有持續太久。

魏國的消息傳遞,可能沒有季漢那般順暢。

但南線的危急軍情,事關中原得失,在馮永退兵三日後,終于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蔣濟手里。

「函谷關與陝縣出事了?」

蔣濟拿著軍報,頓時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茅津渡那邊,不是一直嚴加防備嗎?怎麼會出事?!」

蔣濟嘴唇哆嗦著,若非這麼多年來的涵養,他幾乎就要破口大罵了。

函谷關可以理解,畢竟直面潼關,被人來攻是正常的事。

但陝縣莫名其妙的丟失,實在是讓他覺得得有些不可理喻——嚴格來說,還沒有丟失,但基本也是遲早的事。

陝縣的守軍,後路被斷,能守幾天?

「茅津渡的守軍,都是干什麼吃的!連西賊大軍是怎麼渡河的都不清楚?」

茅津渡丟得太快,守軍沒有一個人跑出來。

導致洛陽只知道漢軍已經從茅津渡渡過了大河,但怎麼過來的,到現在還是一個謎。

更別說陝縣的守軍為什麼任由西賊大軍渡河,卻沒有任何反應,反而是讓對方斷了後路,那就更是謎上加謎。

蔣濟正要罵個痛快,卻是突然想到一個事情︰

茅津渡的西賊大軍,究竟是從哪冒出來的?

馮賊?

馮賊這些日子以來,大張聲勢,作出攻打軹關的姿態。

現在又虎頭蛇尾,無比詭異地退兵。

莫不成他是在詐我?

其實就是為了掩護前去偷渡茅津渡的賊軍?

一念至此,蔣濟當場就嚇得猛地瞪大了眼,張大了嘴,呆若木雞,後背已是冷汗直冒。

良久之後,蔣濟終于把嘴合上,然後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馮賊,奸詐!」

只听得他嘴鼻間發出「呼哧呼哧」如同牛喘般的聲音。

天旋地轉的感覺再次襲來。

「太傅啊,濟無能,為賊所欺,洛陽……守不住了!」

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明白過來。

馮賊根本就是以自己為餌,作出那麼大的聲勢,又故意在軹關道上慢行,就是為了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而實際上,他早就從河東另派一軍,悄悄穿過王屋山與太行山之間的隘口,埋伏于茅津渡。

只待時機成熟,再一舉渡河。

怪不得,怪不得馮賊會突然退兵。

只因他已經達成了目的,不需要再在軹關道里演戲給自己看。

想想自己六十有余,竟是被一小兒玩弄于股掌之間。

想通了這一點,蔣濟不禁是又羞又愧又忿又氣︰

「馮賊,欺人太甚!」

然後他只覺得喉嚨一甜,「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翻身一倒,氣急攻心,昏迷了過去。

就在蔣濟陷入了昏迷時,仍呆在高都城的司馬師,暫時還未接到洛陽危急的消息。

此時剛割完肉瘤的他,以白布包住左眼,有些類似獨眼海盜的打扮。

跟在他身邊的牛金,頗是擔憂的他身體,曾不止一次的勸說他回洛陽休養。

司馬師自然是不肯。

于是牛金又勸道︰

「中監軍身體有恙,若不欲回洛陽,亦可退守天井關。」

司馬師卻是指著北邊,嘆息道︰

「牛將軍,我又何嘗不想退兵,但賊子前些日子有大軍往北而去,十有八九是要去攻打上黨。」

「上黨危急,吾坐擁兵力,如果在這個時候不戰自退,坐看賊子擊友軍而不顧,日後吾將如何在軍中立足?」

司馬師不是愚蠢之輩,他深知這一次大人讓自己獨領一軍,是為了什麼。

本來事情進行得很是順利。

魏延在西賊軍中聲望極隆,自己又是初次領軍,不敢奢望能正面打敗此人,但大人已是為自己鋪好了路。

只要魏延最後兵敗,自己自然也能在此事上沾些功勞。

可是偏偏最後還是出了紕漏。

高平關一戰,自己的狼狽模樣,被所有將士看在眼里,已是失了不少威信。

若是此時再不戰而退,自己這輩子,恐怕是再難有領軍的機會,更別說被大人賦予重任。

所以司馬師知道,就算他無法越過高平關去支援長子,也要做出隨時再次攻打高平關的樣子。

至少在表面上,要盡量拖延住高平關的賊軍,讓他們不敢無所顧忌地出關北上。

這不是他不想退兵,而是現在根本沒有辦法退兵。

或者說,還沒有機會退兵,好歹也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才行吧?

對于司馬懿的計劃,司馬師當然是知道的。

而且上黨那邊,也已通過河內,向自己送來了最新消息。

司馬師在等,等上黨的守軍退回河內的消息傳來,那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退兵了。

牛金看勸不動司馬師,只能跟著無奈嘆息︰

「中監軍,那我們今天還要去試探嗎?」

司馬師笑道︰

「為何不去?賊子不敢出關迎戰,正是漲吾軍中士氣的時候,正好可以一洗前敗之辱。」

在得知高平關內的西賊大軍已前往北邊的消息之後,司馬師不敢怠慢,他派出一支人馬,作出一副要再次攻打高平關的姿態。

誰料到現在高平關內的守將,一心只顧守關,保住北邊賊軍的後路,根本沒想著出關交戰。

司馬師第一次試探無果之後,又數次派出人馬前去。

甚至最近兩次是直接在關下挑釁,就算是自己這邊的軍士在關下大聲辱罵,關城內的西賊,就像是聾了一般,根本理也不理。

經過這些日子的試探,司馬師就算是再沒有經驗,他也能看出來了︰

西賊這是鐵了心要強渡丹水,攻下長子啊!

想來大軍主力肯定是都在北邊,關城內十有八九是只留下了堪堪守關的賊軍。

估計高平關內西賊守將知道自己兵少,這才閉關避戰。

可是就算是猜出了對方的虛實,但面對龜縮在關內的賊兵,司馬師亦是沒有太好的辦法。

畢竟他既不敢舉軍攻城,也不敢繞過高平關北上。

因為舉軍攻城的時候,先不說能不能攻下,萬一北邊的賊軍主力突然回轉,那可就是進退兩難了。

而繞過高平關北上支援的話……到時候被賊子從高平關斷了後路,那可就真是如雀投羅了,成為第二個趙括了。

遇到這種龜縮戰術,司馬師亦是有些束手無奈,他所能做的,也就是日日派人到關下叫罵挑釁,看看能不能把賊軍從關內吸引出來。

听到司馬師的解釋,牛金想想也是。

前番兵敗,折了軍中的些許士氣。

如今欺到賊軍眼皮下,賊軍卻是龜縮不出。

這些日子以來,將士們輪流叫罵,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好,那末將這就領軍前去。」

「,牛將軍,這些日子以來,每次都是你親自前往,也是受累,現在軍中將士已是恢復了過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司馬師擺擺手,他知道,若非牛金,上一次說不得連天井關都被賊軍給沖了。

「這一次,就讓我前去吧。」

自己身為主將,也應該露一露面了。

牛金有些擔心地勸道︰

「不可,中監軍身體有恙,怎可親往陣前?」

就是因為現在我這副模樣,才要去陣前讓將士們看一看啊!

前番兵敗丟失的顏面,能挽回一點,自然是要盡量挽回一點。

但見司馬師態度堅決︰

「不必說了,休養了這麼多天,我感覺已經好多了,不再感到疼痛。」

「且吾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未在軍中露面,此次親自前往,也是讓將士們心安。」

牛金聞言,覺得也有些道理,只好不再多勸︰

「那中監軍一切小心為上。」

司馬師笑道︰

「叫罵賊子而已,何須擔心?」

言畢,司馬師便親領前軍,再到高平關下。

老規矩,十余個嗓門大的士卒,大搖大擺地上前叫罵。

同時司馬師又令人擺好案幾,自己坐于案前,觀軍中軍士相撲為戲。

由于主將親自前來,魏軍的軍士今日顯得格外賣力。

不但嗓門比以前大了幾分,就是圍觀相撲的將校亦是故意笑得很大聲,頗有些肆無忌憚。

相比于那些張狂大笑的將校,坐在案幾後面的司馬師,卻是多存了一份小心。

雖然這些日子以來,西賊都不敢出關應戰,但他還是讓後面的將士都擺好了陣列,以防萬一。

欣賞著軍士相撲為戲,听著將士們變著花樣叫罵,再看著高平關城門緊閉,

司馬師初時還覺得有些新奇,頗有幾分興趣。

再加上前番在高平關下吃了虧,此時又再次領軍歸來,看著龜縮不出的賊軍,心情也算是舒暢了一些。

只是隨著日頭過了正頭頂,新鮮感過去以後。

對面的賊軍,又如同全是死人一般,一點動靜也沒有。

這讓司馬師漸漸覺得有些無趣起來。

前兩日下了雨,雖然不算太熱,但秋日的天氣,總是比較干燥,讓人也容易氣燥。

不知坐了多久,司馬師終于有些不耐地站起來,搭了涼棚看向高平關。

除了能看到關上那懶懶垂下,動也不想動的賊軍大旗,連賊兵都沒一個伸出頭來看。

估計對方這幾日來,也是習慣了,干脆來個眼不見為淨。

司馬師又轉過身去,看看自己後方的將士。

站了近半日,雖然日頭不算太大,但將士們已經不復最初的精神抖擻,連陣形都顯得有些散亂了。

甚至有人私自把衣甲卸下來,坐在地上休息。

就連原先大笑的將校,都已經笑得有些有氣無力了。

至于叫罵的軍士,更是已經換了好幾批。

若是知兵之人,都當知道,這是將士心浮氣躁,懶散憊怠的表現。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司馬師經驗不足,還是認定關內的守軍不敢出來,所以毫不在意。

他甚至走到軍士叫罵處,試圖讓關城上的西賊看清自己。

可惜的是,關城仍是沒有絲毫動靜。

司馬師眉頭皺了起來,忍不住地暗罵一聲︰

「這賊將難道是屬烏龜的?這麼能忍?」

眼看著日頭開始偏西,他終于死心,下令道︰「收兵。」

軍令傳下去以後,原本看起來已經有些疲憊的魏軍,立刻重新列陣,哪還有先前的懶散模樣?

而在這些魏兵的後方,居然還有一個方陣的魏軍,從始至終都在嚴陣以待。

直到得到軍令後,他們這才開始放松下來。

就在魏軍正準備回師的時候,高平關上,有人放下望遠鏡,抬頭看看天,忽然說了一句︰

「天陰了。」

天邊不知何時,來了一片烏雲,遮住了日頭。

一陣秋風起,城頭原本一直下垂不動的漢軍大旗,終于被吹得揚了起來,獵獵有聲。

「起風了。」

「不會是準備要下雨了吧?」

「有可能。」

「下雨會打雷嗎?」

「下雨怎麼可能不打雷?」

「萬一不打呢?」

「那我們就打給他們看。」

「哈哈哈……」

有人狂笑,有人微笑。

「祝張將軍大捷!」

「承蔣太守吉言。」

就在魏軍轉頭回師的時候,高平關的城門,忽然打開了。

與此同時,隆隆的雷聲,開始從關城內發出,連地面都被震得在隱隱顫動。

「司馬師,大漢安漢將軍張苞在此,速來受死!」

烏雲蓋雪,丈八蛇矛,正值當打之年的張苞,領著季漢關中八軍之一的南軍最精銳騎兵,沖出了關城。

向著堪堪收攏了軍陣,準備拔營回師魏軍沖去。

蔣斌站城頭上,看著想要誘敵,卻反被自己算計的魏軍,此時根本沒有絲毫防備。

步軍在倉促之間,想要抵抗騎兵的沖鋒,根本就是妄想。

雙方在剛一接觸的時候,魏軍就立刻被沖出了巨大的缺口。

蔣斌卻是頗為惋惜地嘆氣︰

「可惜啊可惜,此處地形,不利騎軍展開,否則的話,這一回,賊軍一個也休想逃回去。」

高平關附近的地形,高低起伏,周圍皆山。

白起包抄趙括的後路,也不過是調動了數千騎兵。

此次張苞所率,也不過兩千騎。

兩千騎不是南軍的極限,但卻是這一帶地形的極限。

所以這一次突襲,注定只能破敵,而非殲賊。

殿後部隊的潰敗,讓司馬師腦子一片空白︰

「關內怎麼會有騎軍?賊子的騎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後方產生的騷亂,如同瘟疫一樣開始在魏軍中蔓延。

前番叫罵得有多痛快,現在就有多痛苦。

「擋住他們,快點擋住他們!」

「擋不住了,將軍,快走!」

……

「司馬師在哪?出來受死!」

張苞揮舞著長矛,挑,刺,左沖右突,如同殺神。

混亂中的魏軍,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防御。

「將軍,賊子的大旗!」

「殺過去!」

看到漢軍的騎軍,如同刀尖一樣,直向自己的中軍刺來,司馬師只覺得心跳加速,腦門突突跳動。

「擒殺司馬師!」

「擒殺司馬師!」

司馬師「啊」地一聲慘叫,捂住包扎著的左眼,痛呼︰「我的眼楮!」

延熙四年九月,馮永在得知張翼領武衛軍夜襲茅津渡成功之後,終于動用了最後一支戰略預備隊。

那就是一直守在河東的南軍。

張苞接到緊急軍令後,立刻秘密率南軍,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高平關,突襲司馬師。

司馬師受到驚嚇過度,眼珠被震出眼眶。

魏軍損失近半,狼狽不堪地退守天井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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