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2章 絞殺

延熙四年四月,天氣開始變得有些炎熱。

魏國名義上的都城,洛陽,太傅府。

司馬師步伐匆匆,拿著一份密信進入司馬懿的書房︰

「大人,南邊來消息了,吳國兵分三路,大舉北犯!」

「嗯?終于動手了麼?」

手捧著書卷在閱讀的司馬懿,听到司馬師的稟報,拿在手里的書卷沒有絲毫的顫抖。

只見他抬起頭來,神色不變︰

「吳寇此次進犯,動用了多少兵馬,可曾探明?」

司馬師一邊把手里的密信遞過去,一邊回答道︰

「回大人,尚無準確數字,不過據探子得到的消息,有說二十萬,有說三十萬,乃至舉國之兵的都有。」

「大人不如先看看從許昌傳過來的密信,說不定里面有提及。」

司馬懿放下書卷,接過密信,揭開上面的泥封,抽出信紙看出起來。

過了一會,他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須︰

「看來這一次,吳寇確實是聲勢不小,據從許昌探到的消息,王彥雲(即王凌)上報說,僅僅是淮南,吳寇兵力就不少于十五萬。」

從目前的情況看,吳國兵分三路北犯。

一路由孫權親領,從巢湖攻合肥。

一路由諸葛恪率軍攻六安郡。

而最後一路,則是由諸葛瑾、步騭領兵攻荊州的柤中(即後世湖北南漳)。

「大人,這可算得上是全面北犯啊!」

司馬師听到司馬懿的解釋,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看來王彥雲言淮南有十五萬吳寇北犯,所言不虛。」

司馬懿卻是沒有接口,他又細細地看了一遍密信,然後站了起來,來回走幾步。

最後這才開口問道︰

「陸遜呢?」

司馬師一怔︰「陸遜?」

「對,陸遜呢?若吳寇當真是舉國來犯,那作為吳國諸將中最識兵勢的陸遜,為何沒有動靜?」

司馬懿一邊說著,一邊搖頭︰「這不合常理。」

若說起魏國中最害怕的吳國將領,非陸遜莫屬。

若吳國當真是舉全國之兵來犯,孫權沒道理放著陸遜此等人物不用。

司馬師經司馬懿這麼一提醒,立刻就反應過來︰

「大人是說,吳人有詐?」

司馬懿呵然一笑,臉上有些許的不屑之色︰

「正所謂,兵者,詭道也。陣前行詭,理之所在。」

「更別說,吳人素來喜行詭詐之事,他們哪一次沒有詐,反而是不正常。」

司馬師一想也是,于是問道︰

「那大人,我們要不要提醒一下許昌那邊?」

雖然洛陽與許昌勢如水火,但終究是同屬魏國。

漢國也好,吳國也罷,都與大魏是死敵,不死不休的那種。

他們可不會因為洛陽與許昌不和,就會對他們當中的任何一方有所偏袒。

「兄弟鬩于牆,外御其侮」的道理,司馬師還是懂的。

許昌那邊真要出了問題,擋不住吳人,那麼洛陽遲早也要背月復受敵。

沒想到司馬懿卻是微微仰起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好一會這才搖頭︰

「不急,不急于這一時。」

「大人?」

司馬師有些不明所以。

「陸遜雖然知兵勢,但此人守成有余,而進取不足。」

司馬懿語氣里竟是帶著一絲慶幸︰

「無論是當年石亭一戰,還是領兵攻取六安,皆可看出,讓此人守境,則天下幾無敵手。」

「但若是讓此人攻城,卻不過是耳耳罷了,不足為懼。」

司馬懿捋了捋胡須,繼續說道︰

「依吾看來,若是孫權以陸遜為奇兵,就算能取得一時奇效,也不過是能佔一些便宜,並不足以扭轉大勢。」

「更兼淮南那邊,王彥雲(王凌)、文仲若(文欽)、田國讓(田豫)等人,皆非庸才,依地利而守,當不會有什麼問題。」

說到這里,他的目光有些閃爍︰

「大不了我們先讓曹昭伯(即曹爽)先吃些虧,待時機成熟,再另行提醒一番,不是什麼壞事。」

司馬師明白過來,贊同道︰

「既不影響大勢,又能趁勢打擊曹昭伯,確實是好事。」

雖然一番言語之間,司馬懿就確定了南邊的情況。

但他的眉宇之間,卻仍是帶著幾分憂慮︰

「南邊之事,倒是不用擔心。畢竟吳寇不過多是鼠輩,吾之所慮者,卻是在西邊。」

听到自家大人提起西邊,司馬師原本有些眉飛色舞的神情,也跟著郁郁起來。

司馬懿嘆息一聲︰

「吳國再怎麼使詐,終是目光失于淺短,實不足為懼。」

「但西邊的漢國,那才是我們真正的心月復之患,生死之禍。」

吳人喜詐,但見小利而忘義,易滿足于眼前之利。

漢國善詭,卻是圖謀極大,不滅大魏,誓不罷休。

偏偏漢國前有諸葛孔明,達治知變,善治國政,正而有謀,挾大勢而行事。

後有馮明文,深謀遠慮,詭計飄忽,行事不可以常理計,讓人無所適從。

而洛陽所要面對的,正是這等強敵——好想跟許昌對調,換一下敵人啊!

「河東那邊的漢國,差不多也應該動手了吧?」

司馬懿目光幽幽,看向西邊,彷佛要透過時空,注視河東之地。

吳國的前期兵力調動,還可以用征發民夫,興修水利遮掩過去。

但漢國在河東方面的動靜,卻是毫不遮掩。

「早在上個月,漢國的禁軍就已經入駐河東,看來漢吳兩國,早就密謀好了,欲夾擊我大魏。」

司馬師想起前些日子河東那邊傳來的消息,臉色越發地沉重起來︰

「漢國連禁軍都出動了,就算不是像吳國那樣,全力北犯,只怕動靜也小不了。」

「就是不知道,馮明文這一次,打算從哪個方向過來……」

司馬師沒有見過馮明文,但其大名,卻是如雷貫耳。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就連自家大人,也曾在此人手下吃過虧——即便是與諸葛孔明聯手一起讓大人吃虧。

仔細想一想,馮明文才多大?

听說與自己年紀相彷。

饒是司馬師殺妻證道,心狠如此。

但一提起馮某人,語氣里仍不由自主地帶著不小的忌憚。

特別是其弟司馬昭去過一趟長安,與馮明文見過一面後,即便是身為敵人,仍是對馮明文贊不絕口。

外人所傳,總是讓人覺得有些不太真切。

但換成自己身邊的人,感受總是要更加深刻一些。

只是司馬懿听到司馬師這個話,臉上卻是露出些許捉模不定的神色,甚至帶著一些輕松的笑意︰

「馮明文啊,這一次估計不會親自領兵來犯。」

司馬師一怔︰

「這又是為何?」

吳國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而漢國同樣是連禁軍都出動了,怎麼看也不像是善罷甘休的樣子。

「這個你就別管了。」

司馬懿擺了擺手,「你只要知道,漢國這一次的領軍之人,乃是魏延,那就足夠了。」

司馬師听到自家大人這麼一說,知道這是涉及自己暫時還不能知曉的機密,他沒敢多問。

不過听到馮明文沒有領軍,司馬師又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

「吳人舉國之軍而來,漢國卻是故作聲勢,看來兩國之間的聯盟,也不過如此而已。」

司馬懿澹然一笑︰

「理之當然耳。漢國盡全國之兵進犯關中的時候,吳國不也是一樣想要佔漁人之利?」

「昔日若非吳人故意減少荊州兵力,宛城之兵,又如何能從武關援助關中?」

提起當年之事,司馬懿不禁嘆了一口氣。

只是可惜啊!

千算萬算,終究還是沒有算到,馮賊居然能領軍橫跨萬里之遠,突襲並州,直接威脅關中大軍的後路。

最後逼得自己不得不領軍退出關中。

司馬師卻是沒有想這麼多。

雖然不知道大人是怎麼確定馮明文這一次沒有領軍,但長期以來,大人一直少有出錯。

所以司馬師同樣相信了大人這一次的判斷。

「若是馮明文不來,那豈不是說,我們這一次,根本不用太過擔心?」

「還不能這麼說。」司馬懿擺了擺手,「魏延雖比不過馮明文,但終究也算是漢國少有的 將。」

「真要小視此人,說不得要吃大虧的。」

昔日與諸葛亮相持于武功水,諸葛亮派魏延渡水作戰,自己一時不察,竟然在此人手下損失了數千披甲之士。

故而司馬懿對魏延,印象也是頗為深刻。

司馬師一听,這才發覺自己確實有些大意,心里一驚,連忙應喏。

然後又問道︰

「那大人以為,魏延此次會從哪里進犯?」

「不外乎軹關、高都、鄴城三處。」

漢國的禁軍上個月就進入了河東,所以漢軍有可能想要試探一下軹關。

而這幾個月來,魏延在河東與上黨調兵遣將,對高都形成了壓迫之勢。

現在魏延親自坐鎮上黨,未必沒有從壺關向東出兵的可能。

只是前面兩種情況司馬師還可以理解,但對于第三個可能,司馬師卻是有些不敢相信︰

「從壺關向鄴城?難道他要順著漳水穿過太行山?魏延乃是漢國大將,他安敢如此大膽冒險?」

鄴城就在漳水邊上,順著漳水穿過太行山到達鄴城,並不是說不可以。

但這條路,實在是太難走了。

漳水長年累月的沖刷,如同一把鋒利無比的刀,把太行山割出一條巨大的傷口。

這條傷口,就是被後世所稱的太行大峽谷。

近兩千年後,這條峽谷猶是險峻無比。

更別說三國時代。

若不然,曹操攻取鄴城後,為什麼不是直接從鄴城順著漳水北上,而是繞遠路,從河內走太行陘,攻取壺關?

就是因為這條峽谷,比太行陘還要難行。

「敵攻我守,敵強我弱,就算是可能性再小,我們也要做好防範的準備。」

「馮賊能橫跨大漠襲並州,魏延行險路攻鄴城,想來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司馬懿嘆息,「只是鄴城……唉!」

鄴城乃是魏國的開國之地,而且現在也是听命于許昌而非洛陽。

但鄴城真要有失,則河內將三面被圍,防守壓力成倍增長,實是讓司馬懿覺得頗有些棘手。

看出了大人的為難與擔憂,司馬師勸道︰

「大人何須如此?漳水峽谷,猿猴難行,即便是魏延當真欲偷襲鄴城,領兵亦不會太多。」

「鄴城城高牆厚,只要有所準備,不被賊人所趁,想必不用太過擔心。」

走險徑襲城,講究的就是一個趁其不備。

現在大人既然能料到魏延可能會襲擊鄴城,只要知會鄴城那邊,讓他們有所準備,魏延自然也就失去了突然性。

沒想到司馬懿卻是搖頭︰

「吾並不是擔心鄴城, 而是覺得,鄴城不在我等之手卻操之于曹昭伯,終是一個隱患。」

曹爽此人,不過是一個紈褲子弟。

所用之人,不問才能,以親近為先。

就算這一次守住了,那如果下一次馮明文親自出手呢?

連司馬懿自己都不敢說自己能防得住此人。

說完這些話,司馬懿眼中精光隱現,陷入了沉思。

就在河南與河內兩地對季漢嚴陣以待的時候,姜維正領著大軍從濩澤出發,行于山道之間,向著高都前進。

而高都的北面,也有一支漢軍,從上黨出發,往南而來,目的地,同樣是高都。

河東,張包領著南軍,開始繼續往東,逼近軹關。

很明顯,這不但是為了牽制河內軹關的魏軍,同時也是為了防備軹關內的魏軍出來,襲擊河東。

如果此時有人在上空俯瞰華夏大地,就會發現,淮南、荊州、河東、上黨等地,至少有六支大軍。

如同絞索一般,準備從各處絞殺魏國。

洛陽城內,司馬懿閉目沉思,穩如老狗,等待著前方傳來漢軍確切的進攻方向。

而許昌城內,肥肥胖胖的曹爽,氣喘吁吁地從先帝的某位才女身上爬下來︰

「孫權出現在合肥舊城?看來王彥雲(即王凌)猜對了,此人兵分三路,最終還是想要打合肥。」

合肥舊城,逍遙津,一艘足有五層的樓船,船高幾乎能與合肥舊城倒塌的城牆齊平。

孫權執鞭立在船頭,順著施水往北邊看,面色忽陰忽晴。

樓船下面幾層,布滿了吳軍的將士,正持刃而立,隨時听候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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