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曹爽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
他躺在榻上,好一會兒才想起昨夜發生了什麼事情。
看看滿屋亂七八糟的衣衫,華麗的宮廷服飾被丟棄在地上。
讓還尚存有一絲敬畏之心的他,心頭下意識地就是一緊,竟是有些許緊張。
然而當他看到躺在自己身邊仍是緊閉雙眼的嬌人兒,再想起昨晚時的瘋狂。
心頭的那些許緊張,竟是讓他暗自滋生出一股刺激感,繼而又是一陣征服的快感。
那等感覺,正如同自己的名字︰爽!
掌控大權,就是好啊!
起來盥洗完畢,曹爽雖覺得腰酸膝軟,但心頭的滿足卻是什麼也代替不了的。
他只覺得周身通泰,神清氣爽。
在宮人的服侍下吃過早食,曹爽對鄧笑曰︰
「人間極樂,吾可謂知矣!」
鄧回曰︰
「眼下正是清理先帝遺留宮人的時候,大將軍若是有意,自會替大將軍留意一番。」
「哦?」曹爽聞言,心頭就是一動,故作沉吟一番,「這個……不太好吧?按理來說,那些宮人,當是配給有功將士。」
「吾若是這般做,豈不是與將士搶妻妾?」
看到曹爽的神色,鄧知其心意,只不過是暫時拉不下臉面。
于是他湊近了,悄聲說道︰
「大將軍,若是留下那些放出宮去的,自然是與將士搶妻妾。」
「但先帝遺留下來的宮人何其多?但凡能被先帝看上的,容貌無一不是上上之選。」
「這些宮人,若無意外,只能是老死于冷宮,何其苦也?故而家中但凡有些資財的,無不向吾求情,欲出宮去也。」
「這……這……這……」曹爽聞言,頓時大驚。
他面有駭然之色地看向鄧。
鄧卻是微微一笑︰
「先帝駕崩得太過突然,再加上這一年多來,時局混亂,先帝匆忙東幸許昌,故而宮中之事,有些錯亂,也是在所難免。」
「且城中宮里,如今無一不在大將軍的掌控之下。這些宮人,哪一個是被先帝臨幸過的,哪一個是應當放出宮去的,還不是大將軍一句話的事?」
說完之後,鄧又低低地說了一句︰
「食過鹿脯,難咽菜糠。大將軍覺得昨夜滋味如何?與宮里出來的人相比,普通女子難不成還能入大將軍之眼?」
昨夜的滋味啊……
曹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放宮人外出之事,我不甚過問,你辦事須得仔細些,莫要落人口實。」
曹爽左右搖擺了好一會,這才說了一句。
鄧等的可不就是這句話,他大喜道︰
「大將軍但且放心就是,吾自會把這個事必得妥帖。」
放宮人出宮,自然須得認真。
到時候讓她們集合起來,讓大將軍前去看看,把把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嘛!
說完了正事,鄧這才順便說起昨夜時的另一件事︰
「大將軍,昨夜大將軍府有人來報,說是從蜀虜那邊,有人投奔大魏,不知大將軍作何處理?」
「蜀虜逃人?這個時候,竟有人從蜀虜那里出逃?」
曹爽不禁有些驚訝。
這些年來,別說是蜀虜官吏,就是普通百姓,前來投靠大魏的,都幾近絕跡。
說句不正確的話,以蜀虜現在的發展勢頭,還有大魏的頹勢,但凡有點前途的人,都會選擇蜀虜。
「說是受到了馮賊的迫害,故憤而出走,前來投靠大魏。」
鄧解釋道,「他昨夜里還想要見大將軍,自稱身上帶了重要的東西。」
「重要的東西?」曹爽頓時大感興趣,「莫不成是重大軍情?」
鄧失笑道︰「大將軍只怕要失望了,他所言的重要東西,不過是蜀虜軍中的一些物件圖紙。」
「軍中物件圖紙?」
「正是,其實在看來,其實不過是些奇技婬巧的東西罷了。」
「奇技婬巧?」
鄧點點頭,故作輕描淡寫地說道︰
「此人只言蜀虜能大勝我大魏,全靠這些東西,在吾看來,此不過是降人為了圖謀顯官,故作驚人之語。」
「若是真如彼所言,那馮賊豈不是徒有虛名之輩?當年蕭關……」
說到這里,鄧頓住不語。
曹叡時代的兩大支柱,東有曹休,西有曹真。
曹休有石亭之敗,曹真有蕭關之敗。
若說石亭一戰是吳人使了詭計設伏,那蕭關一戰,就是馮賊在正面敗了大魏。
同時也擊潰了大魏精騎冠天下的信念。
身為曹真之子,曹爽就算是沒有親歷這一戰,也遠比別人對這一戰刻骨銘心。
但就算再怎麼不服氣,馮賊的赫赫凶名,也已經漸漸刻進了曹魏上下的骨子里。
從街亭到金城,從金城再蕭關,再從蕭關到關中。
就連司馬懿敗退關中,也與此人有著莫大的關系。
這些事情,無一不在證明著︰
馮賊此人就是蜀虜諸賊中的絕世凶賊。
現在有人告訴曹爽說,馮賊不過是徒有虛名之輩,那敗給馮賊的自家大人,又是什麼?
難道說,大人不過就是敗給一些奇技婬巧的物件?
這是把魏國大將軍當成了什麼人?隨意都可以糊弄?
曹爽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
「此人是誰?」
「楊儀楊威公,他自稱原是葛賊的長史。」
曹爽「哼」了一聲︰
「怕不是假冒之徒,冒死以圖富貴?」
鄧點頭贊同︰
「大將軍說的,不無道理。只是大將軍初擔大事,若真有蜀虜前來投靠,正好證明大將軍卓有威信,能令賊人來降。」
曹爽的眉頭這才舒展了一些,問道︰
「那長史以為,吾當如何處理此人?」
「自是先驗其身份,若是身份是真,那倒也可以給他一份榮餃,以示大將軍寬宏。」
「不過觀其人,語言夸張,想來亦沒有什麼真才實學,萬不可重用。」
曹爽雖微有不爽,但也知鄧說的有道理。
身為大魏大將軍,若是當真有人棄蜀虜而奔大魏,自不可棄之。
但楊儀的話——不管是不是他說的,反正鄧就是這麼告訴曹爽的——已經成功引起了曹爽的不爽。
所以他根本沒有心思想要去見一見這個所謂的葛賊前長史。
若是馮賊來降,那還差不多。
能容納得下馮賊,才是一位大將軍應有的氣度。
「玄茂所言甚是有理,此事就交給你去辦理。」
「諾。」
鄧面帶微笑地應下。
昨夜這個事情,就算是過去了,大將軍根本沒有在意蜀虜的逃人是不是要見自己。
一直在苦苦等待的楊儀,沒有等到魏國大將軍,只見到了大將軍長史。
鄧有些漫不經心地翻著手里圖紙。
不得不說,楊儀此番來投,其實是提前做了不少工作。
他身為丞相長史,經手的軍中機密不知幾何,自然是知道不少東西。
這一次攜帶的圖紙,上面所畫的武器裝備,無論是尺寸,還是組裝,乃是各個零件的模樣,無一不標注得清清楚楚。
只是這些年來,大漢境內,大力推行南鄉制定的衡量標準。
有些制造用語,根本就是南鄉專用。
鄧本就是世家子弟,要說辯經論典,他自是不虛。
但對上這種工業圖紙,卻是有些狗看星星的感覺。
「這是什麼?」
鄧大喇喇地坐在主位上,指了指其中的一張圖紙,問道。
站在他面前的楊儀看到此人年紀比自己還小,卻如此托大,心頭早已是憋屈萬分。
他本以為,以他的身份,在這種時刻,前來投奔魏國。
魏國不說委以重任,至少也會以禮相待。
當年黃公衡投魏,如今已是領益州刺史,遷鎮南大將軍,封育陽侯,加侍中。
自己不說得位如此,至少也能封爵,沒成想卻是如此待遇。
只是如今自己後路已沒,再不能回頭,就算眼前這位大將軍長史,再怎麼無禮,自己又能如何?
一念至此,楊儀心里不由地升起一絲悔意。
他正胡思亂想,听到鄧問話,連忙打起精神回答︰
「回長史,這是蜀虜軍中所用的重弩,不但比一般弓弩射得快,若是配以特殊箭矢,可透重甲。」
若是與漢軍交過手的司馬懿或郭淮等人在此,定是會如獲至寶。
因為這些年來,每每蜀虜交手,蜀虜總是遠遠地就開始射箭,箭如雨下,又快又狠,讓魏軍吃盡了苦頭。
司馬懿在武功水邊上,想要吞掉渡水的漢軍,最後不得所願,就是因為漢軍的弓弩太過厲害。
諸葛亮甚至從對岸就能讓弓弩手支援,可見漢軍弓弩之強勁。
但鄧卻是連漢兵都沒有見過,何曾知曉這個東西的厲害?
當下皺了皺眉頭︰
「畫法甚是粗鄙,有如孩童握筆,這畫功有待長進啊!」
說著還搖了搖頭,仿佛對這個畫甚是看不起。
差點沒把楊儀氣得頭頂冒煙。
你知道我為了拿到這些圖紙,冒了多大的風險?
這些圖紙,極為詳細,只要隨便拉來一個了熟練的匠人,基本都能照著做出來。
你不看它的功效,居然還有心情評價它的畫法?
蜀虜的軍中器械,全部是這種畫法,懂不懂!
「這個又是什麼?」
「回長史,這是賊人用來攻城的石砲,砸城時,聲如霹靂,極為厲害。」
鄧卻是不屑一笑︰
「可不就是霹靂車?當年武皇帝伐袁紹,就曾用此物大敗袁紹,沒想到竟是蜀虜偷學了去。」
說著,還有似有若無地看了楊儀一眼。
楊儀一听,頓時氣苦。
你們魏賊有這等厲害東西,怎麼還是安定一戰,還是被馮賊用此物打敗了呢?
「這又是什麼?」
「哦,馬蹬與馬鐵蹄。戰馬裝上此二物,不但能令將士僅用雙腿就能控馬,更好地與賊人廝殺。」
「同時還可以讓馬匹在奔跑時不會磨損馬蹄,如此一來……」
楊儀正待滔滔不絕地闡述馬鐵蹄的重要性。
只是鄧從未親領過兵,更別說上過戰場,如何曉得大魏軍中一年因為馬蹄磨損要報廢多少戰馬?
再說了,他家里的馬匹,從來不用他操心,什麼馬蹄?
他看到的,只不過是一根鐵條彎成馬蹄狀。
「粗陋,粗陋!」他連連搖頭,「百姓穿苦,有多少能穿履?蜀人居然想著給馬穿上鞋,如此浪費,實乃天要滅彼。」
曹!
我這個暴脾氣!
若不是人在屋檐下,楊儀說不得就要破口大罵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他說一樣東西,眼前這個大將軍長史就要貶低幾句。
看起來是貶低這些東西,實則是貶低他啊!
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下去了。
楊儀臉上堆起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長史說得是,蜀人就喜歡搞這些奇技婬巧,不過小人這里,還有一件重要軍情,欲向長史稟報。」
「哦?是什麼?」
鄧有些懶洋洋地問道。
葛賊的長史?
不過如此而已。
「是關于蜀虜兩大賊頭,馮賊與魏賊……」
「嗯?」
「就是馮永和那魏延。」
「哦!」鄧這才來了興趣,坐直了身子,「怎麼回事?」
「馮賊與那魏延,向來不合。魏延年老,又是軍中老人,但馮賊功大,又向來桀驁,從不尊老。」
「故而兩人積怨已久,此次關中一戰,馮賊得領關中諸事,卻把魏延派往上黨,明擺著就是打擊報復,不欲讓魏延在關中礙眼。」
「而魏延呢,雖說年老,但亦是心高氣傲之輩,脾氣更是惡臭,就連丞相在時……咳咳,就是葛,葛……」
鄧淡然一笑,也不言語,只看著楊儀。
楊儀咬了咬牙,低下頭,說道︰
「諸葛亮在時,那魏延都屢次不服,更何況如今資歷高于馮賊,卻不得不屈其之下。」
「再加上被馮賊逼著去攻打上黨,魏延只怕早已心懷怨恨之意。」
听到這里,鄧眼楮一亮︰「當真?」
若是當真如此,使人間之,許之以高位厚祿,說不定不但能保下上黨,還能讓蜀虜損失一員猛將?
楊儀看到鄧這個模樣,哪里還不知道對方的心思?
他心里不由地暗道︰
吾給你看好東西,你卻不放心上,給你說些是非,你倒是听得起勁!
實乃豎子不足與謀!
只是眼下自己卻是不得不與之謀。
楊儀想起自己可能真了退路,心里的那絲悔意不由更重。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