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4章 輕取平城

自古以來,想要進入雁門郡,扣關雁門塞,須得先通過平城縣(即後世的大同)。

而平城縣,正是扼守北方要塞的第一道防線。

西有濕頭山(即後世的洪濤山),東有白登山(即後世的采涼山)。

兩山之間,有一條河流自北而來。

平城縣,就在山口的河邊。

可謂有山有水,有草有羊。

前漢初年,韓王信在雁門與匈奴作戰不利,私下里多次向匈奴求和,被高祖皇帝所疑。

韓王信害怕被殺,干脆直接起兵造反,向匈奴投降。

同時還把自己的國都馬邑(即後世的朔州)送給匈奴,同時和匈奴約定,一起南下攻打太原。

高祖皇帝親自率軍北上迎擊,連戰皆捷,遂生輕敵之心,輕兵冒進到平城,最後被冒頓圍困在白登山。

歷史上的白登山之圍,正是發生在這里。

如今白登山依舊,兩漢經營了數百年的平城縣,卻早已成了胡人圈養牛羊的地方。

平城地處險要,又是扼守南北往來的咽喉,泄歸泥在夏秋兩季,都喜歡呆在這里。

一來可以防止有不長眼的部眾偷偷進來放牧。

投靠依附可以,不叫他大人就想南下放牧,那可不行。

二來無論是從河東郡偷運鹽巴,還是從哪里偷販鐵器糧食到草原上的商隊,基本都要經過這里。

泄歸泥正好可以從中撈到許多好處——中間商賺差價,那真是躺著都能賺錢。

七月底的清晨,日頭尚未升起,平城北邊的山口,稀薄的夏霧,一層層一片片地飄浮在草地上,還沒有消散。

薄霧像羊毛似的,平展地鋪在地面上。

被霧氣打濕的馬蹄踏在草地上,伴隨著叮叮當當的馬鈴聲,打破了山口的寧靜。

守在山口的胡人被驚醒了,一骨碌爬起來,側耳傾听,發現自己沒有听錯之後。

一個小頭目連忙跑上前幾步,先用胡語大喊,然後又用生硬的漢話大喊道︰

「前方何人?」

叮叮當當的馬鈴聲停了下來,然後對面傳來聲音︰

「馬隊,茶葉,紅糖,烈酒,香皂。」

短短十個字,簡潔而明了,讓小頭目面露喜色,連忙派了幾人前去查看。

過了一會,胡人領著一個漢人回來︰

「是馬隊,帶了很多好東西。」

「好啊好啊!快快快,馬上去稟報大人。」

小頭目派人往平城方向報信,同時又親自帶著馬隊到一個山谷里等候。

漢人的商隊,也不全是從南邊而來。

這幾年里,每年都會有一支特殊的商隊,帶著最為珍貴的茶葉和紅糖,男人最喜歡的烈酒,女人最喜愛的香皂,從北邊而來。

听說他們是從遙遠的涼州出發,進入草原,走了幾千里路,這才來到雁門。

每當這個時候,都是部落最高興的時候,堪比節日。

這支商隊,每年只來一次,每次的停留時間,長則一個月,短則半個月,就要匆匆離開。

不過這也足夠了。

最開始的時候,泄歸泥領著扶羅韓留下的數萬控弦之士歸附軻比能。

這個過程里,他的實力被軻比能削弱了一部分。

在逃到步度根那里的時候,又損失了一部分。

然後秦朗擊敗軻比能與步度根聯軍,再損失一部分。

這麼些年來,泄歸泥的部落,當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直到被魏國封為歸義王,重新領著部眾回到雁門,再加上收攏了一些小部落,這才稍稍止住了人口衰落的趨勢。

即便如此,舉族上下,能上馬控弦的勇士,滿打滿算,也只有萬來人。

由此可見這些年來部落人口的損失之多。

但也正是因為泄歸泥部落人口不多,所以魏國才放心讓他在雁門放牧。

部落人口少,所以交易的時間就用不了太多。

泄歸泥得知北面有商隊過來之後,有些意外。

他立刻派出人馬,前往山口,護著商隊進入平城。

今年的馬隊規模似乎比往年大得多時,帶來的貨物,自然也是多得多。

泄歸泥不禁有些好奇︰︰

「你們今年來得比往年早大半個月,倒是少見。」

管事听得泄歸泥所問,臉上竟是有些許無可奈何的神情,唉聲嘆氣道︰

「首領有所不知,按往年習慣,我們確實至少還要在陰山腳下呆半個月的。」

「只是今年不同哇,涼州的馮郎君從涼州領軍穿過大漠而來,欲借道陰山南下。」

「一開始軻比能不但答應了,甚至還派兵幫忙,後來也不知怎麼回事,雙方最後竟是大打出手。」

「現在整個陰山兵連禍結,到處都是一片混亂,誰還敢留在那里?」

說到這里,管事又是長嘆了一口氣,「只是這貨物,又不能帶回去吧?所以只好來泄歸泥首領這里了。」

泄歸泥一听,先是一驚,再是一喜︰

「陰山那邊打起來了?」

漢人和魏人在關中打了起來,他當然是知道的。

因為上一個月,並州就征調了不少兵力送往關中。

南邊太原的畢軌還派人到雁門,讓泄歸泥出了一些馬匹牛羊,以資關中。

不過關中究竟打成了什麼模樣,泄歸泥卻是不知道具體情況。

能打听到的,基本也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

有說漢人勢大,有說魏人贏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泄歸泥所要關心的。

反正不管誰贏了,都要人看著雁門不是?

現在漢地關塞附近,除了自己,再沒一個象樣點的部落了。

就算是遠在陰山的軻比能,那可不是一個甘心屈于人下的人物。

所以此時听到軻比能與漢人打了起來,泄歸泥雖有些意外,但卻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最重要的是,泄歸泥是樂見其成此事的。

因為大人和叔父先後被其所殺,他與軻比能,實是有血海深仇。

「陰山那邊打怎麼樣了?誰贏了?」

泄歸泥連忙有些著急地問道。

管事搖頭苦笑︰

「泄歸泥首領這是為難我了,遇到兵亂,我們避都來不及,哪還敢去打听?」

「反正我們離開的時候,只听說馮郎君與軻比能正打得不可交開,雙方各有死傷。」

泄歸泥聞言,這才點了點頭,贊同道︰

「是啊,軻比能可不能小視,漢軍穿過大漠而來,能在陰山與軻比能打得不可交開,已經算是很厲害了。」

「是啊是啊!」管事連連點頭,贊同道,「也就是在陰山,真要是換了在涼州,呵呵……」

「呵呵!」泄歸泥看著管事,同樣也是在笑︰

「話說回來,你們這一次來早了,我們手里的皮草,沒收上來多少。至于羊毛,更是還沒開始剪……」

管事一听,立刻陪笑道︰

「沒關系沒關系,我們可以慢慢等。」

泄歸泥好整以暇,慢條斯理地說道︰

「我的意思是說,今年你們帶過來的貨太多了,若是往年的價格,我們恐怕沒有足夠的皮草和羊毛跟你們交換。」

「所以今年的貨物價錢,我希望能低一些。」

「軻比能首領,你這是乘人之危啊!」管事立刻叫起屈來,「我們的貨在陰山就沒賣出去多少。」

「本來是想來這里看看能不能回本的,你這麼做,我們這一趟就要白跑了!不僅白跑,可能還要倒貼啊!」

泄歸泥搖頭道︰

「現在除了我,怕是再沒人能買得下你們這麼多貨了,而且你們這次過來,是為了避過戰亂。」

「現在除了我,誰還能庇護你們?所以你們這批貨的價錢,低一些是應該的。」

草原上的每個部落都會歡迎前往草原上的商隊。

甚至有些部落之間,就算是打生打死,也會默契地不去動往來的商隊。

因為商隊可以給他們帶來草原所稀缺的物資。

真換了在內地,做買賣遇到這種天災人禍,怕不是要血虧。

別看管事在泄歸泥面前大聲說這一趟是白跑,但他心里門兒清,虧是不可能虧的。

就看賺多賺少而已。

別說這里已經是商隊所能走的最遠路程,就算是有別的地方可去,但眼看著就要入秋,再不趕緊賣完,難不成還留著過年?

管事咬了咬牙,只得按泄歸泥的說法,降了一些價錢。

「泄歸泥首領,別的東西可以降一些,但我這里有個新奇玩意,你若是喜歡,那可得給我多換些東西。」

「若是不成,我寧願拿回去,也不賣。」

泄歸泥一听,立刻好奇地問道︰

「是什麼東西?」

「這東西白日里看不出好處,只到夜里,我再給你看。」

泄歸泥看到對方這麼一說,越發地好奇起來。

管事神秘一笑,卻是一定要在晚上才願意拿出來。

待到夜里,但見平城的城頭突然「叭」地一聲響。

然後就是「咻」!

接著,平城上空出現了一朵燦爛的煙花。

在黑夜中顯得極為璀璨。

泄歸泥看到這朵煙花,大驚失色,嚇得差點跪下︰

「莫不成此乃鬼神所贈之物?竟能召來星墜!」

「哈哈哈……」

商隊管事哈哈大笑。

夜色中,關將軍正站在某個山頭上,凝視著南邊。

山風吹起她的披風,烈烈作響,她那挺拔而筆直的身子卻如石塑,巍然不動。

當一朵璀璨煙花在某個方向綻放時,關將軍不禁微微眯起了眼楮。

過了好一會,接著第二朵再升空開放……

這個信號代表著,現在泄歸泥的帳庭就設在平城。

關將軍清冷的臉上終于綻出了微笑,笑容猶如那夜空里的璀璨煙花。

「來人,傳令下去,今晚三更造飯,五更出發,讓全軍做好準備。」

「諾!」

「讓石苞來見我。」

石苞很快從山下爬上來了︰

「將軍,你找我。」

「軍中怎麼樣了?」

「稟將軍,全軍尚還有八千六百四十三人沒跟上來。如今軍中有一千四百一十二人或因勞累過度,或因生病,所以不能上陣。」

出發時兩萬六千人,就算是一人三騎,非戰斗減員也達到了萬人。

「無妨,讓他們跟在後面慢慢走,等後面掉隊的將士。告訴將士們,明日進入平城,肉食不禁。」

石苞舌忝了舌忝嘴唇,听到關將軍這個話,他都有些咽口水了。

這些日子以來,三天才吃一頓熱食,早就饞得不行,更別說還是吃肉。

「若是不能快速打敗泄歸泥,那就等著繼續吃干糧。」

「喏!」

石苞挺胸大聲應道。

別的不說,就算是為了明日的熱湯肉食,那也得拼命了!

天還沒亮,同樣的山口,同樣的清晨,同樣的薄霧。

守著山口的胡人小頭目仍在沉睡。

商隊管事送給他的酒,酒性很烈。

雖然只喝了兩碗,但昨夜仍是讓他有些暈乎乎。

山口遠處傳來了隱隱的馬蹄聲。

有盡職的胡人被驚醒了,他有些咕噥︰

「哪個不長眼的部族?」

不怪他這般沒有警惕心。

因為這幾年實在是太安逸了。

自從軻比能遠遁以後,附近能敢找泄歸泥大人麻煩的部族,一個也沒有。

所以他壓根就想到這是敵襲。

馬蹄聲更近了,宛如悶雷。

「不對!這是……至少上萬匹馬!」

到底是從小就生活在馬背上,光听這馬蹄聲,胡人小嘍就能反應過來。

想到這一點,他嚇得睡意全無,冷汗就冒了出來。

他連忙翻身起來,衣服都沒有整理,就跑去找頭目。

「有人來了,很多很多人!」

頭目被死命搖醒了,睜開有些朦朧的眼楮,起床氣極大,開口就罵︰

「大早上的干什麼?」

小嘍連比帶劃,指著北邊︰

「有人,有人,很多很多……」

「什麼……」

話還沒說完,頭目就感覺到地面的震動。

「哪來這麼多的騎兵?」

「敵襲?」

頭目連忙翻爬起來,只是宿醉的後遺癥有些大,讓他的頭如同炸裂了一般。

他扶著腦袋申吟了幾聲,這才站穩了身子。

等他手忙腳亂地把底下的人聚集起來時,「嗒嗒嗒」的馬蹄聲已經把山頭仿佛都要震塌了一般。

日頭升了起來,第一縷陽光透過薄霧,讓頭目終于看清了向山口沖來的敵人。

似長龍,如洪流,黑壓壓的勢不可擋。

「不!」

頭目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這一定是做夢!

一定是昨夜里喝的酒還沒醒。

這個時候,怎麼會有敵人來襲?

敵人已經開始分流,向著各個路口繞過來。

甚至有人沖上了不高的山坡,準備居高俯沖。

「我回去告訴大人!」

頭目直接轉身就跑。

輕而易舉地拿下了前哨,關姬沒有一絲停留,繼續領著大軍沖出山口,向著真正的目的地前進。

而此時,泄歸泥是真正的宿醉未醒。

昨夜看到了一種叫煙花的東西,實是美麗無比,讓他根本無法守住心神,高興之下,喝了不少酒。

一個時辰後,關姬領著大軍沖到平城外圍的河水岸邊。

在這一邊的胡人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各種營帳就已經被沖得稀爛。

舉起望遠鏡,看著平城已經殘破不堪的城牆,有不少地方根本就是躍馬可過,關姬微微一笑,然後下令︰

「渡水!」

平日里泄歸泥的部眾要往來兩岸之間,自然是有渡水的地方。

漢軍正分批渡水的時候,城內的胡人終于反應過來。

「大人,敵襲,敵襲啊大人!」

親衛死命地搖醒泄歸泥。

泄歸泥才恢復了一些神志,城外已經響起了喊殺聲。

沒有統一指揮的胡人,有的往後跑,想要跑回城里。

有的不自量力地想要阻攔,被沖上來的漢軍舉著雪亮馬刀順勢劈下去,直接就把人劈下馬去。

已經成了牛羊圈的平城,自然沒有辦法擋住漢軍的騎軍,騎術精湛的,直接尋了低矮處,一躍而過。

沒有信心的,直接就是沖向沒有來得及關上的城門。

有人想要關上城門,突然從里頭沖出一批人,直接砍翻了城門口的胡人。

接著,騎軍直接沖進城內……

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只裹了一件皮袍的泄歸泥被親衛擁著跨上馬,沖到街道上。

但見四處都是哭喊聲,還有的地方冒起了黑煙,甚至還有不少牛羊竄到街道上。

看到這一片混亂,泄歸泥就是完全清醒的情況下,怕亦是無力組織起有力的抵抗。

他渾渾噩噩被親衛護逃出城外,這才完全清醒過來。

他夢游一般地呢喃︰

「誰?是誰?」

「不知道!看模樣,有漢人,也有胡人,從北面而來,就是不知道究竟哪里的敵人。」

原本跑回來報信的頭目,又跟著自家大人混出了城,提供了一點有用的情報。

「北面?那就不是魏人偷襲。」

泄歸泥一振,同時又看了一眼身後的平城,神情立刻就萎靡下來。

已經有敵人的騎軍從東面順著對岸繞過來了。

「快走,去雁門塞!」

雁門塞地勢險要,敵人的騎軍無法翻越,只要能擋住一點時間,南邊的太原就可以及時支援過來。

泄歸泥不敢再停留,狠狠地抽了一下馬,向南逃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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