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雨聲和著不遠處的打斗聲里，蕭讓卻還是清晰地听見了那一聲利刃透體而入，劃拉皮肉的聲響。
他雙肩顫動，垂下頭，沒有回頭，听著身後蕭衍氣弱卻帶笑的清潤嗓音，「阿讓, 這毒發的滋味真不好受。太疼了，便允爹懦弱這一回吧……」
「娘子，走慢些！等等我，我這就來了……」
周遭的聲音將他的話盡數淹沒，低不可聞，身後漸漸悄無聲息。
過了好一會兒，蕭讓緊緊拽握著拳頭回過身，看著緊抱沈南燭，靠在牆邊，被天地劍穿月復而過，已然沒了氣息的蕭衍。
兩個人即便死了，渾身的血污狼狽，卻仍是緊緊抱在一處，嵌為一體。
他們總是這樣，膩膩歪歪，從來都不顧小孩子的感受。
蕭讓一抹眼楮，可不過轉瞬，眼前又模糊了。他無聲將心中的悲憤哭喊出來，心想道，這雨太大了，真討厭啊！
「大人，沒有活口！」等到戰況結束，有人查驗後向陸遠宗回稟。
陸遠宗點了點頭, 沒有覺得意外，那些人有備而來，又怎麼可能留下把柄？
他扔下手里染血的腰刀，轉身往剛才的方向走, 走了不遠，就瞧見了那矮牆邊相依的蕭衍和沈南燭，腳步陡然一滯，狠狠閉了閉眼，才壓下心口的痛惜。
可下一刻，他陡然睜開眼，眼底有慌亂，孩子……寧王殿下的孩子去了何處？
彼時，蕭讓已經回去尋蕭小魚。陸遠宗立刻下令讓人去尋，沒有尋到蕭讓，卻將偷模回去的蕭小魚抓了個正著。
陸遠宗對蕭小魚的身份有了猜測，這應該就是殿下口中兩個孩子當中的另一個了。蕭讓暫且沒有找到，蕭小魚又是瘋魔了一般不受控，居然還咬了他一口。
他讓人將蕭小魚關起來，自己帶人去找蕭讓。
好不容易將人從河里撈起來，回去時才知道那小丫頭居然趁他們不備，逃了出去。這一錯過，便是十三載。
當然, 後面這些都是兩人猜測拼湊出來的，但定是八九不離十。
他們就如同宿命一般, 錯過了整整十三載。命運讓他們在幾年後再度重逢，已經長成少年少女的他們卻是對面不相識。
雖然因著那時的相遇，言徵種下了情根，情不自禁，處心積慮，才有了後來的重逢、結緣……可這些種種如今回想起來，卻讓人唏噓不已，若是他們當初不錯過，若是後來重逢時，他們能早些認出彼此，那該多好？
只是如今說再多的「若是」都是無用了，手握著手，他們倒是心懷感恩。至少他們還活著，終于重逢，未再錯過，即便沒有認出彼此，他們還是走到了對方身邊，成為了對方比之兄妹更親密的關系。
「當初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不听話，丟下你回去。否則.」言徵幽幽苦笑，「娘是為救我而死，你也是因為我才弄丟的。」若是他們沒有走散，她斷然不會吃那麼多的苦。當初想到她無依無靠，飄零江湖多年，他便已覺心間絞痛，遑論是現在？
「義父不也說了嗎？不是你的錯。」晏晚晚握緊他的手，朝著他輕輕搖頭，「你那個時候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或許就是因為遭逢大變，心中的愧疚和悔意漫溢，他才會受不了內心的譴責變得瘋魔。讓水和過去都成為了桎梏他的噩夢，不願，也不敢再想起。
晏晚晚不敢去想象那個時候的他有多麼痛苦，才會幾欲瘋癲，只是慶幸當初他身邊還有延和帝和陸遠宗他們是他們讓他活了下來。
「听你說義父與陸指揮使說的那些話，其實義父已經對當年的事情有了猜測，怕是陛下與陸大人也是明了的，只是因著當時的情況，不得已才讓義父和驍龍騎背負了罵名？」晏晚晚轉而說起了正事兒。
言徵亦是正了神色，點了點頭道，「應該如此，可具體是如何，又與我們查出的是否吻合我得先進宮去找陛下，還有我父親好好問問才行。」喊了那麼多年的父親，陸遠宗雖然與蕭衍截然不同，他是典型的那種父親，不苟言笑，也甚少陪伴，可卻算不上嚴厲，對待他和陸衡也自來一視同仁，教過他讀書習字，也指點過他武功.從前，言徵從未想過，他居然會不是自己的生父。
陸遠宗是個不善言辭之人，可他對蕭衍的承諾，他做到了。確實未曾辜負蕭衍所托，一直護著蕭讓，讓他平安長大，還讓他長得這般好。
「你剛醒來，不能操之過急。我還是覺得讓唐姑娘給你瞧瞧，然後該用膳用膳，該用藥用藥。」晏晚晚知道他心里焦急，可走到了如今這一步，于她而言，卻沒有任何事能比得上他重要。
言徵看著她，笑牽唇角，「都听娘子的。」
晏晚晚看著他，神色莫名，「有些奇怪。」
「怎麼奇怪了？」言徵挑起眉梢。
「想到你是蕭讓，如今卻喊我娘子，當初義父說讓我長大後嫁給你的話，如今，玩笑倒成了真，可不就是奇怪嗎？」晏晚晚亦是微微笑。
「那才不是玩笑。」言徵卻是笑著道，對上晏晚晚不敢置信般圓瞠的眼，他更是忍俊不禁，「當初我爹說的不是玩笑。你是他們養大的，你這性子又像極了我娘，他們都喜歡你得很，正是巴不得你從女兒變成兒媳婦兒呢。不過是看你听了不高興，這才改口說是玩笑，背地里可沒有少數落我。問我是做了什麼，竟那般不招你待見。」
晏晚晚當真沒有想到還有這一茬，又驚又疑道，「我以為義母不喜歡我。」蕭衍待她自然是好的，可他待誰都好，沈南燭卻從來都是暴脾氣，收拾起人來沒有半點兒軟手，從不因為她是女孩子就格外優待，說話也從來不會溫言軟語。
言徵听著嗤笑了一聲，「她對我可比對你還要凶，我是她親生的，難道她也不喜歡我？那她大概喜歡的，便也只有我爹了吧！她那性子就是如此，你不知道，背著你時，她可是對你滿意得很，恨不得你才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
這自然不可能是真的。任何一個母親，哪怕嘴上再嫌棄自己的孩子，那都是她的寶貝，旁人若拿別家的孩子與她換，那是萬萬不能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