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子被拿到劉猛手上掂了掂，劉猛示意王全招呼他們，自己轉身進了內院。
沒多大一會兒，他重新從里面出來，臉上露出一絲悻悻之色，剛剛的笑容卻是不知道哪里去了。
「候著吧，我家主人正在休息，等他醒了自然有人會稟報他！」
「辛苦兄弟了！」
那人手也沒有背在身後了，坐在一張桌子前，笑吟吟對著劉猛招招手︰「兄弟有沒有時間，陪我聊幾句，這四海商行開張多久了，一直沒有關注到這里，沒遇見什麼麻煩吧！」
「麻煩倒是有，不過還勞動不了大人！」劉猛坐了下來，他不識字，自然不知道對名帖上寫的什麼，帖子送進去，被楊千戶狠狠的訓斥了幾句，若不是看在對方塞了個銀錠的份上，他真想甩臉子給對方看。
什麼玩意，區區一個清軍道主事，整的像個一品大員一樣，早知道對方是和楊百戶一樣大的官兒，他才不會搭理對方呢。
「哪里說什麼勞動，漕運碼頭這邊衙門多，自家人肯定是要找自己人的衙門辦事方便嘛，再說了，這出了京城，天下軍兵都是一家，總不成看著自己兄弟遇見麻煩還不幫忙的，那像什麼話了！」
「呵呵！」劉猛皮笑肉不笑的笑了幾句︰「若是有需要，自然是少不得麻煩一下清軍道的諸位大人，不過，諸位大人怕是不大想見到我們衙門的人，所以，平日里還是少來往一些好了，對大人們不好！」
兩人之間這般沒有營養的咸淡話，有一句沒一句的說了快一個時辰，也幸虧現在店子里沒什麼生意，若是有生意的話，劉猛還真不屑陪著這個官兒說話。
後院里傳來響動，補足了瞌睡的許白，懶洋洋的從後面走了出來，正在和劉猛說話的這人，眼楮頓時一亮，恭恭敬敬的站起來見禮︰「天津按察司清軍道主事王勁松，參見大人！」
「哦，不必客氣，本官到天津來半點小事，需要點人手，陳指揮推薦了你，看來在陳指揮眼里，王主事還是很能干的嘛！」
許白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對劉猛說道︰「有些餓了，這附近有什麼地方可以吃飯的麼？」
「大人前來，自然是應該我這個地主為大人洗塵！」這王主事臉上堆滿笑容︰「不遠處就有一處酒樓，雖然簡陋但是風味尚可，希望大人不要嫌棄！」
「那倒是要嘗嘗這天津風味了！」許白笑著點點頭，揮手招過楊立，低低對他吩咐幾聲，楊立點點頭，退了下去。
「劉猛，你隨我去吧！」許白對著劉猛說︰「讓陳玄陪著楊百戶安置兄弟們洗簌進食，去外面買點米糧菜蔬什麼的，若是沒必要，兄弟們就不要在外面吃了！」
「是！」
王主事帶著人在前面帶路，幾人出了門，漕運碼頭上此刻已經是一片繁忙景象，上午有不少船只靠岸，各種貨物川流不息的從船上卸下來，而早就已經準備好上船的貨物，也是在送上去。
有巡檢司的官差在碼頭上逡巡，那是巡查違禁的官差，也有巡邏的官兵，和巡檢司的官差懶洋洋的沒個正相不同，這些巡邏的官兵沿著固定的路線，衣甲整齊的在碼頭上巡邏著。
偶爾有人發出驚呼聲，不知道是被人偷了錢袋還是擠撞到了人，頓時引起一陣小小的混亂，但是很快就有官兵過去，將雙方不分青紅皂白的全部都帶走，這小小的混亂，在很短的時間里就平息了下來。
周圍的人還有人在議論著剛剛發生的事情，不過，手中的活計很快就讓他們忘記了這剛剛的一幕，許白在在這人群之間走動，感受著碼頭上的人間煙火氣息，突然感到一陣的熟悉和親切。
這種市井之間的味道，自從離開了南京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
「這里可是比劉家港那邊熱鬧多了！」
「劉家港，大人說的哪個劉家港？」
「哦，我說的南京那邊的劉家港，不過，哪里的船和人都沒這麼多，做買賣的也沒這里熱鬧！」許白笑著回答道︰「不過，這管事的衙門，可未必比這里少！」
「那是自然，南京那是什麼地方，這里又是什麼地方！」
這王主事微微笑道︰「大人是南京人麼，我有個袍澤，如今去了南京兵部任職，他可沒我這麼好運氣，能遇見大人！」
「你可不是運氣不錯！」許白笑著擺擺手，卻是沒說什麼。
漕運碼頭上的酒樓，可想而知不會是多麼高檔的酒樓，和清苑樓自然是沒法比的。
在這里用餐的，大都是一些商賈，偶爾還有幾個身上穿著官服的家伙，那是附近衙門當差的，王主事一路帶著許白走了進去，居然好幾個人站起身來和對方打招呼，這王主事也笑吟吟的回應著對方，看起來一副人緣不錯的樣子。
「還有雅間沒有，要最好的！」
許白笑著搖搖頭︰「就靠窗的地方不錯，一邊吃飯，一邊看著碼頭上的風景，比起關著門吃飯喝酒有意思多了！」
這樣的小小的要求，自然很快就被滿足了，片刻之後，兩人在二樓一處窗口，坐了下來，而所謂的「天津風味」也流水價的送了上來。
「陳指揮是怎麼給你說我的？」
吃了點東西，喝了幾口酒水，許白收回一直看著窗外的眼光，看著面前的王主事。
「千戶大人的信中語焉不詳，我還以為是以前軍中的兄弟來天津辦事，吩咐我關照一下呢！」王主事有些訕訕︰「但是沒想到是錦衣衛的兄弟！」
「怎麼了，錦衣衛的名聲就這麼不好麼？」許白搖搖頭︰「天津沒有錦衣衛的衛所，要用人也不方便，陳指揮既然舉薦了你，想必你也是有些本事能力的，若是不願意和錦衣衛共事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的！」
「大人說哪里話！」王勁松一臉肅然︰「只是有些稍稍的的驚訝，大人您大概不知道，錦衣衛的兄弟們出京了，眼楮都是長在腦門頂上的，平常人就是想和錦衣衛共事，也沒那個機會啊！」
他很是認真的說道︰「千戶大人，不，指揮陳大人既然向大人舉薦了，那自然是給我的機會，若是我不識抬舉，那豈不是辜負了大人，辜負了陳指揮！」
「你做這個主事有多久了！」許白笑了笑。
「一年有余！」王勁松苦笑說道︰「清軍道能有什麼正經事情，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就是想立點功勞，也是沒個門路，我估計我這輩子，大概也就這樣了！」
「那可未必！」許白說道︰「我這次來，要辦的事情，可就得從雞毛蒜皮的小事辦起！」
兩人屏退左右，談起正事來，王勁松的臉色一下就嚴肅了起來。
「我這個主事雖然管不了事情，但是和本地的官員接觸的還算不少，大人是想查誰，給個名字給我就行，我保證三日之內，將那人小時候尿床的事情，都給查出來！」
他心里有些緊張，陳太忠給的他的信，並不是語焉不詳，反而說的很清楚，只是他沒以為許白會親自到天津來辦事，在他想來，像錦衣衛指揮僉事這樣的大人物，哪里有親自出京查案子的，肯定都是手下人辦好了，然後他們坐著分潤功勞的。
所以他到了這四海商行，態度稍微矜持了一些，那是他希望給錦衣衛的人一種感覺，在天津這地方，他這樣的地頭蛇還是很有用處的，這樣的話，將來即使什麼案子辦完了，或許他也能分潤到那麼一絲絲功勞。
沒想到剛剛一上門就踫了釘子，等到手下人告訴他是錦衣衛指揮僉事親自到此，他後悔自己的矜持都來不及了，好在事情沒算太過分，而這個錦衣衛的指揮僉事大人也年輕，大概沒想那麼多。
如此年輕，如此高官，還親自出京辦案！
其實此刻在他的心里，早就已經將對方看作是某個權貴家的子弟來鍍金撈功勞的意思了，只是他還沒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少年，可不是什麼權貴子弟，少年本身就是權貴。
既然開始做的有些差了，那麼現在他的態度就必須得端正，更別說他非常確定，自家千戶絕對不會害自己這些舊部的，既然舉薦了他，做好了事情，自然會有他的好處。
「我也不知道查誰！」許白微微一愣，看著對方殷切的眼神︰「我只是听說，天津最近白蓮教活動的很猖獗，你久居本地，這事情你應該听說過了吧！」
「啊！」王勁松一愣︰「略有所聞！」
「那你給查查這個吧，我想知道，這天津的白蓮教到底有多猖獗！」
「其實，這個不用查！」王勁松苦笑著搖搖頭︰「現在天津城里白蓮教開壇燒香，都是明擺著來的，不避諱官府了，我所知道的，天津城里，至少就有三個白蓮的堂口，各處香壇少說也有幾十個吧！」
「一個香壇多少人？」許白皺眉。
「少則七八人，多則三五十人，據說數百人的香壇也有！」王勁松慢慢的說道︰「一個堂口至少有十多個香壇，就這漕運碼頭這邊，找幾個香壇出來容易的很！」
「這至少數千人了，這天津的大小衙門是干什麼吃的？」許白不悅的說道，好家伙，這都已經從地下轉到地上了，近在咫尺的京城，卻是剛剛才得到消息，這一旦他們聚眾鬧事作妖的話，這樂子可就大了。
「管了，怎麼可能不管！」王勁松嘆了一口氣︰「沒法管啊，這種事情，衛所里沒法管，清軍道沒法管，總不能戶部分司來管吧，再說了，人家也就在一起燒香互相扶持，也沒有什麼大亂子，沒人主動去管啊！」
「是不管，還是管不了？」許白微微冷笑了一句︰「沒有大亂子麼，等到有了大亂子的時候，那就遲了！」
「不過，大人來了就好了！」王勁松沒法說了，心里卻是有些不以為然。
「平日里百姓們有了爭端，是不是要告官！」許白搖了搖頭︰「天津各處衙門眾多，唯獨沒有布政使司衙門，大小事情都是衛里處理的吧！」
王勁松點了點頭。
「那我問你，這白蓮教猖獗之後，是不是這些爭端鬧到衛里去的，是不是就很少了！」
「還別說，真的這樣的！」王勁松想了一下︰「百姓們沒有爭端，天下太平，這不是好事情嗎？」
「人吃五谷雜糧，有著利益往來，怎麼可能沒有爭端，衛所里接到的報官少了，那自然是這些亂七八糟的白蓮教的香壇堂口代替了官府的功能，這些百姓們去這些地方解決他們之間的爭端了，長此以往，你說，這些百姓們敬畏官府，還是敬畏這白蓮教！」
王勁松悚然而驚，不敢置信的看著許白。
「那等到這些百姓們都受到白蓮教的蠱惑之後，他們到底是我大明的百姓，還是白蓮教的百姓！」
「大人高見，若不是大人說的明白，我還真有那麼幾分覺得白蓮教其實也不錯呢！」
「你是朝廷的官員！」許白不動聲色的看了他一眼︰「這話以後就不要說了，尤其是不要在錦衣衛面前說了，回頭你去查一查，我要具體的消息，他們多少堂口，多少香壇，什麼人在管，大小頭目是誰，能查出來多少就是多少！」 nχυ
「定當盡力！」
「還有，你不是覺得白蓮教還不錯麼，過幾日我在天津會演出一出好戲給你看看，不僅給你看，我還要給天津的其他人所有人都看看，這些白蓮教妖人的真實面目是什麼，你真當朝廷禁絕這邪教，是毫無理由的麼？」
「那要不要給衛所里的各位大人知會一下？」王勁松提醒著對方，在天津這里，在三衛指揮使就是最大的地頭蛇，即使是錦衣衛，在這里想要橫沖直撞也不是不可能呢。
「不用！」許白搖搖頭︰「這天津三衛坐視白蓮教坐大，只怕里里外外都被白蓮教的妖人滲透了，我信不過他們，還有，吩咐你做的這些事情，除了你的心月復，最好你也不要張揚，我可不想明日一早就在城內某條臭水溝里見到你的尸體！」
「大人未免太小看我了！」王勁松自信滿滿的搖搖頭︰「我這人雖然命不怎麼好，但是硬著呢，大人放心好了，等我的消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