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頭的老三牟恭、老四牟孝、老六牟忠、老七牟儉雖說學問比不得老大、老二,但武藝不錯,只要他們不做甚出格的事兒,有他這老子在總能保著他們從軍也好,入錦衣衛也罷,衣食必是無憂的,只有老八牟彪,那性子暴躁易怒,心眼也實了些,為官得罪同僚,為商怕是也要被人坑,倒是讓人最操心!
好在如今他肯好好讀書了,只要能乖乖坐在書塾里老實幾年,說不得能收收性子以後也好謀個出路!
這也是牟指揮使為人正直從不往那邪門歪道上想,這才煞費苦心為兒子們謀劃,若是換了旁人,早想方設法積下累累身家給兒孫們揮霍了,何至費這心思?
即是覺著秦先生不錯,便打算著速速將兒子送去受教,只牟斌又想著那位秦先生收的學生多是貧家子弟,自己這小兒子送去了,若是亮明了身份,一來怕他仗勢欺人,二來也怕與同窗不合,呆不長久,想了想便吩咐道,
「來人!請了八少爺過來!」
外頭自有小廝出去請人,不多時請了牟彪過來,
「爹,您找我?」
牟斌負手立在書桌後看著小兒子進來,點了點頭問他,
「听說……你這兩日都是在書房里看書?」
牟彪有些慚愧的應道,
「兒子識字太少,這不正在想法子奮起直追麼……」
牟斌聞言神色古怪的看向兒子,
「你最近……性子當真是有些變了!」
若不是這相貌舉止還是與以前的老八一模一樣,牟斌都要疑心自家這小兒子給人掉包了,以前他哪里來的閑來無事?
每日里不是在府里招貓逗狗,便是欺負小丫頭,逗惹老婆子,便是劉氏那院子里有頭有臉的大丫頭,他也照樣敢撩裙子,潑茶水,如今這是怎麼了?
牟彪見親爹盯著自己的眼神奇怪,自然知曉他是為了甚麼,抬手摳了摳頭皮,嘿嘿笑道,
「爹,以前是兒子不懂事,如今長大了,自然不會再惹事了!」
牟斌見他神色正經不似胡言,倒是信了三分,點頭欣慰道,
「好好!你能懂事便好!」
只可惜牟指揮使欣慰的太早了!
他這廂安排人去秦先生那處詢問,給兒子假托了一個鄉下土財家傻兒子的身份,想要到秦先生那處讀書認字,那位秦先生倒是有教無類,爽快的答應下來,讓隔兩日上門拜師。
于是隔了兩日牟彪便坐在一架滿是魚腥味兒的陳舊牛車里,被自家老管事拉著,去了城外的酸棗巷,牟彪皺眉坐在吱呀亂叫喚的牛車里,抽著鼻子問老管事道,
「松伯,這車打哪兒借來的,這味兒也太大了!」
老管事劉松笑道,
「這是老奴向府里送魚的鋪子買的,八少爺您還是習慣習慣吧,老爺說了,不能顯了您的身份,以後呀……您都要坐這牛車上學堂了!」
牟彪一臉的嫌棄卻是無可奈何,只能沖著自家小廝一揚下巴,
「呆會兒你尋個地方把這車給洗洗,燻得小爺我都快吐了!」
牟虎陪少爺坐著,也是猛抽鼻子,心里也嫌棄,可听說牟彪要撇了他自己進去,忙道,
「少爺,小的還要跟著您進去伺候呢!」
牟彪一擺手,
「不用了,你在外頭把車洗了,等著少爺我下學便成!」
眼見得酸棗巷子已經到了,牟彪也不待牟虎回應,便伸手提了自己的拜師禮跳下了車。
秦先生乃是在家中辦的私塾,此時正是學生們入學堂的時辰,因而大門開了半扇,由孩子們自由出入,牟彪跟在一群嘻嘻哈哈的孩子童身後進去,繞過照壁便見著有一位身形高瘦的文士負手立在堂前,
「先生早安!」
眾孩童們齊齊躬身施禮,牟彪也跟著行禮,他腦袋低著,眼珠子卻在四處亂轉,數了數身前身後約模有十好幾個,大大小小年紀不同,不過個個對上頭的秦先生都是面露畏懼恭敬之色,看來這位秦先生果然是十分嚴厲!
「嗯!」
秦先生點了點頭,
「時辰不早了,還不快進去晨讀!」
「是!」
一群大小孩童都老老實實低著頭進去,路過正堂上的聖賢畫像時便行個禮,之後又轉到後頭去了,只剩下牟彪手里提著二斤肥肉立在那處,呆頭鵝般四下觀瞧,秦先生上下打量著他問道,
「你可是牟彪?」
牟彪忙上前一步應道,
「回先生話,學生正是牟彪……」
「你……跟我來!」
秦先生領了他進去正堂,牟彪左右瞧瞧,將手里的肥肉交給了一旁的老僕人,秦先生讓他給正堂上供奉的先聖畫像上了三柱清香,又跪地給自己磕了三個頭便命他起身,對他言道,
「今日我受你拜師之禮,代先賢傳大義授德性,你需勤勉刻苦,不可絲毫怠慢……」
說罷一指畫像下的戒尺,
「若是不然休怪我這戒尺無情!」
「是,先生!」
牟彪老老實實低頭應道,
「好,跟我來吧!」
秦先生領了他轉到後頭,後頭二堂之中擺放了幾排書桌凳椅,一眾大小孩童正在那處搖頭晃腦的齊聲讀誦著,秦先生問牟彪,
「你在家中可識字?」
牟彪有心想應自己學文學武,諸子百家也是都有涉獵,卻是想起前頭在書房里與三字經大眼瞪小眼兒的情景,不由臉上一紅,又氣又羞的應道,
「回先生,只略略識得幾個字!」
「嗯!」
前頭老管事來打听時,早將自家八少爺的情形講明白了,秦先生听了倒也不吃驚,一指最後一排對牟彪道,
「你去那里坐……」
牟彪抬眼看去,卻見最後一排坐著幾個四五歲的小孩童,此時正一個個從書本後頭探腦袋看著他,有一個嘻嘻一笑,露出兩個黑洞洞的門牙洞來,牟彪心下羞惱的不成,
「小爺堂堂武狀元,如今竟淪落到與這幫子小屁孩為伍,真是奇恥大辱!」
秦先生見他猶豫,不由眉頭一皺,
「嗯?」
牟彪苦著臉抬頭道,
「先生,我……我都十歲了,能不能坐前頭去呀?」
剛才他眼光掃過,早看清楚了,前頭的都是年紀大的,一看那樣兒便是學問好些的,秦先生哼了一聲道,
「我這堂上,學問好的都在前排……」
說著一指頭排頭一位道,
「這乃是張仁貴,如今已是將孟子通篇讀完,你若是能讀完便可坐到他身旁去……」
先生的話一說完,牟彪一臉便越發紅了,一眾孩童都隔著書本在後頭偷笑,眼看著牟彪垂頭喪氣一步步挪到了最後一排坐下,那少了兩顆大門牙的小孩兒正是他的同桌,這廂轉過頭來沖他一笑,
「你叫甚麼名字……你有書沒有,沒書同我一起看!」
牟彪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多謝好意,小爺我……有!」
說著從自己背著的書袋里模出了一本三字經,跟著最後一排的幾個小孩兒,小聲的讀了起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他身旁的同桌側著耳朵听了听,小聲提醒道,
「大聲些,要給先生听到,若是不然……」
他這不然還沒有說完,便听到上頭秦先生在問了,
「牟彪,你可是不會讀?」
眾人的目光紛紛投來,看得牟彪臉色漲紅,忙應道,
「會讀……先生,我會讀的!」
三字經都不會讀,講出去豈不笑掉人的大牙?
秦先生便喝道,
「那……為何不大聲一些……」
「……是!」
牟彪漲紅著臉,在眾人的竊笑之中,放開了喉嚨讀了起來,
「苟不教……性乃謙……教之道……貴以專……」
果然還是爹有先見之明,讓自己隱瞞了身份到這里讀書,若是自己擺明了身份進來,讓人知曉錦衣衛指揮使家的公子連三字經都讀不通順,此時間豈不是要掘地三尺,打個洞鑽進去一輩子不出來了?
牟八少爺在私塾之中面紅耳赤的呆了小半日,好不易捱到了下學,跟著眾同窗一起給先生鞠躬告別之後,便匆匆出來尋自家的馬車,這私塾之中倒也有幾個家境殷實的孩子,也有家中趕著馬車來接的,那讀書不錯的張仁貴家便有馬夫趕著平頂黑漆的車來接人,
「少爺!」
馬夫下來殷勤的扶了張仁貴上車,在一眾孩童羨慕的目光中揚長而去,牟彪卻是左顧右盼正在尋自家的馬車,怎得看來看去都不見牟虎與老管事的身影,在他身後有人捅了捅他,
「牟彪你家住哪兒?」
牟彪回頭一看,卻是自家那缺了門牙的同桌,這小子名叫馮鏈,乃是他們練大字時,自己瞧見他歪歪斜斜寫下的名字,牟彪雖說將以前讀的書全忘記了,但練字的筆感還在,寫出來的大字,雖離大家還隔了山水幾重,但比這滿學堂的小屁孩兒還是強上不少,因而得了先生夸獎,總算是挽回了一些顏面,同窗們也對他少了許多譏笑。
馮鏈拉著他的袖子問,
「你要不要同我們去後頭玩兒?」
牟彪一臉不耐的抽回了自己的袖子,推他道,
「去去去……一幫子小屁孩兒,有甚麼好玩兒,我才不去呢!」
小爺堂堂的武狀元,難道還同你們撒尿和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