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兩小初識

江朔感覺身體在無盡的黑暗中不斷地下墜,有時如墜冰窟,有時如落火窯,偏偏他的身子又絲毫動彈不得,只能任由身體輪番穿過冰與火的煉獄,體內寒冷至極之際血液仿佛是霜冷長河,眼看全身血液要凝成堅冰不再流淌,又突然熱了起來,體內的冰河溶盡,奔流起來,這大河在奔流咆哮沖破堅冰的過程中不斷升溫,不一會兒就翻滾如沸,眼看血液就要沸騰蒸發的一刻,卻又復凝華、寒氣再度彌漫開來。

這冰與火的輪回煎熬著他疼痛欲死,這火與冰的交替又讓他求死不得。

他心想我這是死了麼?莫不是到了陰曹地府?卻又想到听老人說,人死之後要到閻羅殿翻生死簿,再由陰司的判官斷案批罪,方定入哪一級地獄受苦,我從未作惡,怎地審也不審,問也不問,便被扔在冰火之獄中受這等苦?

就這樣胡思亂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冰火交替的煎熬終于暫時止息了,此刻江朔只覺得燥熱,但這次卻遠未到不可忍受的頂點,竟覺得暖洋洋的,冰冷的感覺也再未回來。

江朔五感慢慢清晰起來,不再是置身混沌的冰火地獄,他身體各部分開始有了不同的感覺︰四肢仍如埋在滾燙的沙子里不得伸展,手指腳趾卻有了觸感;眼皮重得像灌了鉛撩不開,眼球卻在眼皮下轉動起來;口鼻如同被燒灼般的疼痛卻終于感覺到自己深長地呼吸;最受不了的是臉上如同被火苗舌忝舐般的劇痛,他終于受不了這劇痛,拼盡全身的力氣想拿手去捂臉,而這次竟然成功地抬起了手,猛地一掀,但听得「 當」一聲,臉上灼熱之感立減,他勉強睜開眼楮,卻見地上一個打翻的炭火盆,用的久了烏黑一片,也不知是銅是鐵,燒紅的碳滾落了一地,幸而地上都是大塊的水磨青磚,並無引火之物,未釀成火災,不一會兒火碳由紅轉灰,紅色的火星忽閃了幾下便化作了一縷縷青煙,盡都熄滅了。

江朔感覺自己從鬼門關回來了,身體又能夠感受到陽世間的一切,他此刻躺在一張大床之上,下面褥子不知道墊了幾層,暄軟得很,身上蓋著一條厚實的棉被,此刻已被他掀開了一角,房間不甚寬大,只床榻對面有門窗,背面是鑿平的岩壁,左右牆都是灰磚砌築而成,正面門窗用棉布簾子堵的嚴嚴實實,想來是一處背山的暖閣,此刻暖閣外當是白日,光線從棉簾之間的縫隙透射進來造成一片柔和朦朧之感。

房門忽被推開了,驟然涌入的陽光扎得江朔急忙閉眼,他心中一凜,想起昏死以前是在沙洲上,自己吞了白龍吐出的內丹體內燒灼無法行動,江中群盜登上沙洲,搬運黑白二龍的尸體,又發現自己未死,那小頭目「陳大哥」還將黑龍內丹投入自己口中……自己應當是落在盜眾手中了。

驚慌之中他努力睜開眼,卻見門口一個小小的剪影,腦袋上左右對稱梳著一雙髽髻,他眯起眼楮慢慢適應了陽光,看出是一個小女孩兒,逆著光看不清長相,但覺是一個和自己年齡相若的女孩兒。江朔向外望去正和她打了個對眼,那女童一愣繼而歡快地喊道;「荀媼,荀媼,他醒了……」旋即轉身,也不關門,一陣風似的走了。

江朔不知道她口中的「荀媼」是誰,此刻房門大開,但見外面一片銀裝素裹,已是隆冬時節了,屋外寒氣呼呼地灌入房來,刺在臉上、身上卻是說不出的受用,寒風也讓他的意識又清醒了不少。他努力地回想自己昏迷前的情況,卻無論如何不能把黑白雙龍、江洋大盜和眼下的暖閣、少女聯系起來,精神稍一集中便立刻覺得頭痛欲裂,腦袋昏沉又要暈過去,他張大嘴吸氣,卻猛地吸入了灌進屋中的涼風,冰涼的空氣立刻充滿了他的胸腔,他咳嗽起來,胸腔的劇烈運動引來了撕裂般的疼痛,他才又憶起被黑龍拖拽之際應是折斷了數根肋骨。

冷風不斷涌入,恰好抵消了體內的燥熱,讓他感覺很舒服,然而這舒服沒有持續太久,寒風似乎又喚醒了他體內蟄伏的寒氣,寒氣噴薄而出很快變為徹骨的寒冷,他想要去拉被角重新蓋上被子,手卻半點也舉不起來,寒氣愈發強烈仿佛將血液都凍成了冰稜,那冰稜在體內緩緩流動刺啦啦地刮擦著,每到一處就硌得生疼,這疼痛隨著血液的流動緩緩的傳遍了全身。

正煎熬之際卻忽地听到腳步聲響,原來那小女孩去而復返,這次帶回來一位老婦,想來便是她口中的「荀媼」了。此刻江朔的眼楮已經適應了光線,但見那女孩兒長得甚是清麗可愛,身上穿著花襖用材也甚考究,跟隨而來的媼婦面目慈祥,歲看起來年歲不小了,但皺紋卻不甚密,穿著也樸素些,看起來像是小主人與老僕婦二人。

那老婦進門見狀急忙反手關門,道︰「小妮子怎地不關門,這孩子本已命若游絲,十成性命去了九成九,再受了風寒可如何是好?」

女孩兒嘟嘴道︰「我見他醒了,一時一激動,只想著跑來告訴你知道,便忘記關門了麼。」

荀媼叱道︰「就你多事。」

女孩兒回嘴道︰「如不是我時時幫你留意,這會兒他醒了你尚且不知呢。」

荀媼氣得笑道︰「他要醒時自然會醒,你不來看,也終是要醒,若非你常常偷模開門來看,放室外寒氣入內,只怕還要醒得更早些。」

荀媼嘴上叱責,手上卻不閑著,她俯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炭塊,放回盆里,江朔凍得牙齒打顫之際瞥見她似乎並未用任何工具,只以一雙肉掌撿拾炭塊,這炭塊散落後雖已不再燃燒,但碳不會這麼快冷卻,仍隱隱透著火光,荀媼卻渾不在意,邊說話邊撿拾尚有余溫的炭塊,一會兒便重新堆滿了銅盆,只是聚在一起的炭塊白煙愈發濃烈,江朔在家常燒炭盆,知道炭火需要引燃,一旦熄滅要重新燒起來只怕不易。

卻听那女孩兒道︰「荀媼,讓我試試,讓我試試。」

荀媼道︰「只給你試一次,那孩子已凍得不行了,隔著門都能听見牙齒打架的咯咯聲呢。」

女孩兒卻不搭話,扎個馬步左手叉腰右手緩緩推出,碳上的白煙忽地大盛,似有引火之物催燃一般,然而煙氣雖大,終是沒有燒起來,荀媼還未說話,那女孩兒急著對她說道︰「這次不算,我剛跑得急了,沒有調息好。」也不待荀媼答話,女孩兒兀自在那里呼哧呼哧深吸兩口氣,又是一掌推出,此番似乎有兩顆炭塊紅光閃了一下,卻終還是未燃起來。那女孩兒更加焦急,雙掌一齊推出,江朔感覺這次出掌似乎帶起風來吹到自己臉上,其勢甚烈,效果卻還不如前兩次,炭盆上的煙氣反而少了,似要徹底熄滅。

荀媼對那女孩兒道︰「好啦,好啦,似你這般心浮氣躁如何能行?」

言罷撥開女孩兒,單掌輕輕一推,銅盆內的炭塊忽地紅光灼灼,驅散了白煙,炭盆竟整個復燃起來。江朔大是驚奇,沖口而出︰「媼媼,你會變戲法?」

祖孫二人聞言吃了一驚,齊向他望來,那女孩喜道︰「呀,你竟能說話了,竟好得這麼快嗎?」

荀媼卻道︰「趕緊去請你父親過來。」

女孩兒歡喜地推門出去卻又忘了關門。荀媼急道︰「掩門,掩門。」

那女孩本已跑出數步,急忙又折回來從外面猛地一拉,「 」的一聲重重關上了房門。

荀媼將炭火盆挪得近些,幫江朔重新蓋好被子又把被角掖了掖。江朔登時感覺和暖了許多,他看著燃燒的炭盆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又問了一遍︰「媼媼,你是會戲法嗎,怎能隔空點火?」

荀媼回道︰「不是戲法,只是些微末的功夫。」

江朔道︰「什麼功夫這麼神奇?媼媼你能教我麼?」

荀媼稍一愣神,心道這孩子傷得如此重,主人家雖心善全力施救,但仍是凶多吉少,此番雖然醒來只怕是回光返照,此刻他不論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他便了,隨口應道︰「可以,可以,待了你身子大好了,媼媼就教你。」

江朔喜道︰「多謝媼媼,那我要快些好起來才好。」

只說了幾句話江朔忽覺得體內寒氣驟起,炭火雖旺卻仿佛冒出的不是熱氣,而是絲絲寒氣,江朔的牙關又不自禁地開始打起顫來,荀媼見狀急忙用右手握住他的小手,江朔覺得掌心一暖周身似也不那麼寒冷了,他想說句感謝的話但整個臉都是麻木全然張不開嘴,只能感激地望向荀媼。

荀媼雖是女兒身,但她自幼在純陽內功上下了不少苦工,至今仍是處子之身,自忖內力純正,能壓住童兒體內的寒毒,豈料內力輸入江朔體內,便如一勺沸湯潑入無底寒潭,杳無所蹤,她正要再催動內力,那寒潭卻倏地消失地無影無蹤,繼而一股灼熱的真氣噴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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