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六章 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作者︰望舒慕羲和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18世紀,是個投資瘋狂的世紀。

商人總是對這種投機或者叫投資有著一種特殊的嗅覺和敏感,就像是狗總能找出來廁所在哪里一樣。

商人都是一樣的經濟基礎,有著自己的階級覺悟,東西方相差不多。

歷史上,人們以為中華這邊的第一場投機泡沫,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長春君子蘭事件,近乎類似于四百年前的阿姆斯特丹郁金香事件。

但實際上,歷史上中華最出名的一次投機泡沫,是滿清末年的橡膠投機事件,徹底斷送了清王朝。保路運動的發起點,也是因為有人拿著川漢鐵路的集資款,去炒作1910年最熱的橡膠,覺得拿集資款炒作橡膠賺了錢,自己拿走利潤,將本金還回去。結果炸了,最終保路運動把滿清炸沒了。

當年橡膠正是火熱的時候,不管汽車還是蒸汽機,都離不開橡膠。就有公司專門炒作,號稱20世紀,是橡膠的世紀。有人就拿著300萬兩的集資款,去投資橡膠,覺得300萬幾天變成600萬,將300萬的集資款還回去,再繳納一萬銀元的罰款,自己留下300萬,豈不美哉?

然後……

如今西洋有郁金香泡沫、南海公司泡沫、密西西比泡沫,不管是南海公司還是密西西比泡沫,套路都是一致的︰擊鼓傳花。

500法郎發行的密西西比公司股票,一年內從500利弗爾,漲到了兩萬,最大的一劑強心針,便是類似于劉鈺和這些富商們展示的「美好的未來」。

當時法國政府為了展示這個美好的未來,不止像是劉鈺一樣搞出了人力PPT,還把巴黎的流浪漢雇佣起來,每天到港口轉一圈,第二天再從別的地方入城,假裝密西西比的金礦缺人缺到了每天都有數不盡的人去那邊淘金。

而劉鈺不需要搞這種形式,大順的商人們對朝廷始終就是一種矛盾的態度,既希望朝廷啥也不管、又對朝廷背書的東西深信不疑。

這種對大一統朝廷的信任,免去了劉鈺學習法國人,雇佣一群流浪漢佯裝那邊缺人缺到每天絡繹不絕的程度。

只是劉鈺並不承認這一套是擊鼓傳花,實際上他在經濟政策上很保守。

因為現實的例子就擺在那。南海公司的泡沫一炸,英國那邊嚇得將近二百年不準組建股份制公司,生怕這種把牛頓坑的血本無歸的擊鼓傳花股票搞垮英國的經濟。

放在大順這邊,更是可想而知。

一旦任何一個股票炸了泡沫,帶來的後果就是朝廷的全面反動和恐懼,對這種新生事物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所以劉鈺沒有大肆忽悠蝦夷的金礦之類,法國的密西西比泡沫、英荷的南海泡沫,「珠玉」在前。真要是忽悠,法國的密西西比公司股價能上漲20倍,大順這邊10倍還是沒問題的。

但他還是拿出了比較實際的一整套方案。

只是,這種半忽悠、半實在的話,依舊還是許多人持有懷疑。

「鯨侯,按您所言,這是穩賺不賠的。朝廷若是知道穩賺不賠,為何戶政府不出錢投入呢?」

「我等倒是知道,京城勛貴家里,以及內帑也投了錢。但若是穩賺不賠,朝廷為何不投入呢?」

問出這個問題的,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商人。

這不只是他的問題,更是在場許多人內心的疑惑和懷疑。

商人們對朝廷的態度很矛盾,但其實心里也清楚,朝廷見了錢,就像是蒼蠅見了血一樣。

這不是在詆毀朝廷,而是在表揚朝廷。沒能力把中央財政收三四千萬兩的王朝,意味著一稅輕、二稅重、三稅是個無底洞。

就像前朝,類比于大順這邊的獲鹿縣。

前朝理論上真的是三十稅一,一畝地,理論上只收0.035石的正稅。

如同劉鈺印象深刻的畝稅精確到小數點後17位的獲鹿縣,13萬畝土地,大順把人丁稅攤進去後,要收兩萬兩白銀。

而前朝,算作一石糧一兩銀子,理論上獲鹿縣只要收4000兩銀子的畝稅,再加上3000兩銀子的人頭稅,算起來是大順的三分之一。

但正稅之外,勞役、雜稅、攤派……這就是個沒有底的數目了。所以賬面上看著真好,三十稅一,真仁政也。

然而但就像是修黃河大堤一樣,要不要要修?

不修,反。

修,要麼抓百姓去服徭役,要麼花錢雇人。理論上還有另一種選擇,那就是組織力爆棚,鼓舞百姓為了子孫後代、人定勝天,而這個時代,第三種選項想都別想。

正是因為對大順朝廷有所了解,商人才會問出這個關鍵的問題,

不看說的天花爛墜。

只問一句,戶政府的庫房里有沒有銀子?

有的話,穩賺不賠,戶政府為什麼不把銀子投進去?

宋朝之後,王相公行青苗法,拿著國庫、常平倉的資產對外放貸,也不過是二分的利。

現在劉鈺忽悠說,回報率在30%,這可比王荊公的青苗法賺的還多。

既然如此,朝廷在良家子里復三舍法,對王荊公也不是全盤否定,那麼朝廷為什麼不拿國庫的錢投資呢?

青苗法號稱國家放貸,也不過二分利,一年回報率是多少?

朝廷對王荊公到底是肯定還是否定?

朝廷的官方意識形態沒說,不爭論。

但從良家子復三舍法這件事來看,至少不是否定的。

開發蝦夷,按劉鈺這說法,隨隨便便就是30%的回報率,朝廷連王安石都能肯定,為什麼不直接投錢獲利?

朝廷缺錢嗎?

缺。

朝廷想要銀子嗎?

想。

既然如此,朝廷卻不投錢,劉鈺又說的這麼誘人,終究有人開始懷疑了。

這問題,其實還是有水平的。

勛貴和內帑的錢,會不會是將來募集了錢之後,勛貴內帑的錢如數奉還,剩下的錢三七分賬?

劉鈺雖是想過大順的商人對朝廷矛盾的心態,卻真沒想到有人膽子這麼大,直接把這個關鍵的問題說出來。

其實朝廷內部是有紛爭的,國庫的錢要不要投資,這不只是個朝會爭論的法理問題,取利取義?

還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從皇帝,到有資格在前些日子宴會上吃飯的官員到,都清楚,朝廷把錢投進去,就算是賺錢也得賠掉底褲。這和理論上賺不賺錢無關,只和吏治有關。

劉鈺知道這是許多人心頭嘀咕的事,並未有一丁點的沉默,笑道︰「這便是,不與民爭利。」

「《道德》言︰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本朝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非純用德教、周政。非全黃老,亦非全霸道,更非全德教周政。」

「你們以為,朝廷的存在只是為了收稅。事實上,就以西域而已,朝中早就爭論過,是否放棄西域?」

「又要花錢,又無收益,難道朝廷就不投錢了嗎?」

「你們言利,朝廷自有想法,又豈在區區銀兩?」

「蝦夷地,歸我,漢人多,則鯨海安穩。倭人、羅剎,皆無染指之能。」

「蝦夷地,歸他,不管是羅剎還是倭人,鯨海周邊,永無寧日。」

「古人雲︰禮不下庶人。」

「其實另一個解釋,便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君子,談義;見商賈,談利。」

「與朝廷而言,朝廷得到的是一個漢人充斥的蝦夷,橫亙在倭人和羅剎之間,使之不能勾連。只要蝦夷在朝廷手中,則鯨海周邊都是朝廷的。」

「你們都知,我起步于鯨海永寧寺。昔年對羅剎一戰,不過萬人之爭,耗費國庫四五百萬兩不止。」

「蝦夷在手,朝廷看似沒賺到錢,但日後也不會再有花費數百萬軍費的情況。對朝廷而言,不賠,就是賺。」

「而禮不下庶人,你們這群商賈,無非求利。既然求利,自要言利。」

「我只問一句,若是朝廷控股,戶政府投資,你們真的還敢投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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