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六章 大家的困境都差不多

作者︰望舒慕羲和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幾人把各自的名字簽上、印信蓋上,便立刻叫人送還各自的都城,由雙方的國家首腦簽下名字。

盡快送還,並在不久之後與下關舉行一個正式而盛大的簽約、換約儀式。

松平輝貞當然明白條約上的那「本息合計利滾利」的三億多兩白銀,就在于日本這邊是否主動上表稱臣。

上表稱臣,作為藩屬,天子當然可以大筆一揮,免了這三億多兩白銀的利滾利利息。

正是債多了不愁,松平輝貞見到這個數目就明白,這根本就是扯淡。就算把這時候的日本賣了,也湊不出這麼多的白銀。

這又是一個雙贏的條件。

于大順天子,仁慈為念,大筆一揮,免除了藩屬三億兩白銀的債務。

于日本國王,贏了里子,前去朝貢,使得日本民眾不需要每個人都扛著十兩白銀的債務,莫大之功。

條約簽完,劉鈺便將松平輝貞私下里叫到一旁,說出了大順這邊給出的朝貢條件。

鑒于朝鮮特殊的郡王級別親王禮制,日本國國王這個封號,天朝可以給予一個正式的親王級。

而日本的幕府將軍,再去掉征夷大將軍的號後,朝廷這邊也會封一個郡王、依親王禮,算是和朝鮮國平級。

真要是封個公爵,幕府這邊實在是不能夠接受。

朝鮮這邊可能會嘀咕幾句,但大順也不會再去找朝鮮國私下承認日本大君的舊事。

雙方以後也不是不能私下交流,但正式的貿易和通信使之類,都要停了。

在確定了朝貢之後的冊封級別後,松平輝貞最後提了一點要求,那便是希望不要以「倭」作為王印。

這一點劉鈺也滿口答應下來,真要是朝貢了,日後日本這邊要處理的事多了去了,不在這一個稱呼上。

一些朝貢之後才能處置的問題,不能在朝貢之前的條約上就簽訂。

比如說日本史書中的「本紀」問題、比如自號華而稱別人為夷、比如不能與荷蘭貿易、比如武器售賣交易等。

當然,還有那個明顯是只要朝貢就會免除的三億多兩的利息。

在確定了朝貢之後還要有一份條約要簽之後,松平輝貞便只在意兩件事了。

一件便是希望劉鈺能否把昭仁和關白放歸,他們不要以俘虜的身份前往京城,而是歸來後主動前往朝貢。

二便是那些武器,能否盡快準備好,一旦朝貢稱臣,立刻就可以交割。

第一件事,听起來很像是月兌褲子放屁,但劉鈺也能理解他們的難處。

所謂的天皇就是個神龕,放回去之後,幕府也好有個台階下,而且也能彰顯幕府的功勞︰諸藩既然強烈建議不另立新君抗戰到底,那我幕府便把天皇談回來。

「此事,倒非難事。」

「之所以樞密院允許他們奇襲京都,這也是為吉宗將軍著想嘛。松平君為老中,有些話我便也不避你,便直說了。」

「若是你們的國王不被抓走,幕府豈不被動?再打下去,樞密院可是準備專門打譜代大名和親藩大名了。」

「你看,現在多好。諸藩先不想打了,幕府還落了個諸藩誤國的名頭。算起來,吉宗將軍也該感謝我才是,對吧?」

松平輝貞心里只想罵娘,但還是擠出笑容道︰「劉君所言極是。此番一戰,不曾壓迫太狠,幕府實在感激。那劉君的意思,是可放歸?」

劉鈺點頭道︰「放,放!當然放。」

「但是,也不能直接交給你們。說實在的,我對你們的航海術頗不放心,萬一中途遇到風浪,那豈不是美事變成了壞事?」

「這樣吧,我送其回大阪,順帶考察一下神戶開埠的地形。」

「一來軍艦護送,一路安全。二來,若是朝貢,亦可乘坐軍艦同往下關換約後抵達;三來,大阪距離京都也更近一些。」

松平輝貞嘴上贊道︰「大國伯爵,想的就是周到。」

心里卻想,誰知道你又想要做些什麼。

這事議定之後,劉鈺便先在釜山等著皇帝那邊蓋上印信,估模著皇帝還得送一套儀仗過來,日本的大名參覲交代的時候都是儀仗開路,自己若去下關換約,沒有一套儀仗著實有些寒酸。

在萩城駐守的海軍,也調集了五艘戰艦加入到釜山的艦隊里。

陸上的儀仗,都是同文化圈的,大順這邊畢竟天朝,欽差的儀仗絕對不會比幕府將軍那邊的差。

海上的氣勢,更要拿的足足的。

一直沒機會前往瀨戶內海繪制海圖,這一次正好是個機會。

一部分工兵也要隨船前往,劉鈺要「為便于日本國百姓行船」,在下關和瀨戶內海的一些地方,建造幾座燈塔。

同時還要在下關駐守一部分士兵「看守燈塔」。

在等待期間,劉鈺又做東,請了海商頭目和昭仁一起吃了個飯,賣了兩艘大船給昭仁,以方便朝貢的時候跟上艦隊。

他倒是大方,兩艘實價一共六萬兩的大商船,賣了十萬兩,自己拿了四萬的中介費,自掏了一千兩腰包,雇佣了一批海商那邊的水手,替昭仁等人朝貢的時候控船。

昭仁雖然沒錢,但想著這些錢,幕府總是會出的。想著劉鈺真的要釋放他,讓他主動前往,這也算是全了他的顏面,這十萬兩也花的很開心。

…………

草擬的條約送回京都二條城時,德川吉宗只留下了松平輝貞派回的心月復,詢問了細節之後,展開了松平輝貞記錄的詳細談判過程和內容。

包括私下里和劉鈺談的朝貢問題,以及當日關白一條兼香所說的「中華亂則日本亡」的警告。

看過條約的內容,德川吉宗心中並沒有太大的波瀾。

從劉鈺乘船到江戶宣戰、再到現在戰事真正結束,德川吉宗已經經歷了太多,已然是有些……麻木。

京都被突襲、昭仁被抓走的時候,他連最壞的打算都已經預料過了。

心里預先演練了一番種種最壞的可能後,現在的這樣一份條約,實在是不能掀起太多他心中太多的波瀾。

想著劉鈺當年去江戶時候說的那番話,德川吉宗苦嘆一聲,喃喃道︰「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直到此刻,他才咀嚼出了這首唐詩里的三分滋味。

轟轟烈烈的幣制改革,好容易穩定了物價、增加了幕府的財政收入,庫房里的那點金銀,鬧了半天全是為劉鈺準備的。

仁慈滿天下的甘薯種植,讓百姓在五公五民的賦稅規模下,總不至于餓死,亦或全日本大規模的一揆。鬧了半天,不過是為了劉鈺訛錢的時候,保持日本的穩定,不至于鬧出大亂子,以至于盤剝的不夠狠賠不上錢。

這些都已經是無法更改的東西,德川吉宗要為將來考慮考慮。

原本為了穩定,也為了紀州藩德川氏能一直賴在征夷大將軍的位子上,他是寧可按照嫡長制度傳位給自己三十歲還尿褲子的長子德川家重;把剩余的兩個兒子都封了地,想要效仿原來的御三家,讓繼承權都在自己家里的人打轉,不要傳到外面去。

他這個征夷大將軍之位,本就是撿來的,他也是御三家出身的。

上了車的,肯定想把車門關上。他從御三家爬上來之後,自然想著就把御三家的繼承權廢掉,自己搞出來一個自己本枝的圈子繼承。

大兒子繼承,倆小兒子們在江戶輔佐,效仿御三家的模式,搞個御二卿。就算將來大兒子這一支絕嗣了,還有倆小兒子能繼承,也不用非得去御三家里找外人。

之前一直都在琢磨這個,想方設法地搞掉了最有威脅的尾張藩德川氏的德川宗春——兩人的爭端,既是繼承權之爭,也是日本將來的路該怎麼走之爭。

德川吉宗認為,財政越來越困難,那是因為武士們奢侈的生活導致的。下令所有武士都要節儉。

德川宗春則認為,社會的財富都要先經過武士的手,武士不花錢,那財富就無法流通,財富無法流通,社會就沒有活力,富裕的武士、尤其是不勞而獲食俸祿的武士,就該使勁兒花錢,才能以消費帶動社會財富的流轉。

德川吉宗認為,強調忠君和等級制度的朱子學,才應該是正統。

德川宗春,則頗受荻生徂徠影響,認為宋儒純粹是用後世的語言去理解古人的學問,胡亂解釋,根本就違背了聖人之學。應該舍棄宋儒、砸碎程朱,復古先秦之大義。

德川吉宗認為,現有制度還能湊合,只要修修補補就行。

德川宗春則認為,現有制度完犢子了,應該把下級武士從城下町,全都扔到鄉下封地去當地主。借復古之名,提升城下町眾人和商人的地位,才能解決現在出現的種種問題。

日本此時面臨的困境,其實和大順也差不多。

一方面,宋儒那一套已經無法指導現在的經濟生活了。

另一方面一群人覺得往前走走不通,那就往後退嘛。

還有一些人則是別有用心,帶著復古往後退的旗號,搞的卻是嶄新的變革。

總歸,就是沒有一個人提出一個往前走、且能走得通的、儒學範疇內的理論基礎。

現在大順征伐之後,局勢已經和之前完全不同了,德川吉宗已經徹底扳倒了尾張德川氏,剪除了御三家暫時的威脅。

他就必須要考慮一下,自己那個三十歲還尿床、話都說不明白的大兒子,是否擔得起今後的重任?

日本的未來,又該怎麼走?

是繼續延續朱子學、搞節儉運動、壓制商人、重視尊卑禮法?

還是制度復古,托古改制,唯才是舉,將低級武士扔到鄉下,從城下町中選拔人才主政、允許商人組建株仲間商業行會?

大兒子肯定是不行了,二兒子德川宗武能否有什麼路線想法?

或許,這一次前往大順朝貢,應該讓二兒子前往,順便去看看大順的情況,學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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