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零章 雙簧保底

作者︰望舒慕羲和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雖然很多人都知道是皇帝新衣般的君臣共治,可歷史的慣性之下,皇帝總是要臉面的。

儒林結社議政的風氣比之明末更加嚴重,也不知皇帝能不能擔得起這個昏君的名頭。

田貞儀的想法,讓劉鈺覺得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也和他之前所想的差不多。

事已至此,也沒什麼退路,只能硬著頭皮去干。

真正到了大廷議的那一天,劉鈺也是一路沒和人說話。

等待開門的時候,更是孤身一個人往旁邊一站,默默抽煙。

勛貴們也是默契地沒和劉鈺說話,其余大臣更是離著劉鈺遠遠的。

第一次以伯爵的身份步入朝堂議政,這一次大廷議的規模極大,劉鈺悄悄看了一眼皇帝,發現皇帝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麼想的。

「諸卿想來也都看了鷹娑伯關于軍改的奏疏。今日廷議,暢所欲言。」

「誰支持?誰反對?若只是這樣問,只怕爭論到天黑,也理不出一點章程。既這樣,朕便做主,先論海軍一事。」

話音剛落,一個讓劉鈺意想不到的人站出來,正是左平章事、英國公張牧之。

「臣對興建海軍一事,不是很贊同。」

嗡……

朝堂上頓時出現了一陣混亂,英國公行事向來激憤,在朝鮮一事上更是做的叫朝中人感嘆「千年宗藩,一朝而無體面」。

張瑾又執掌青州軍,怎麼看,英國公都不應該是站出來反對劉鈺的。

劉鈺自己也懵了,心想這不太對啊。

英國公作為平章事,皇帝不可能不和他商量的,商量之後英國公出來就放炮,這是怎麼個意思?

英國公緩緩問道︰「鷹娑伯言,我朝海疆萬里,有海無防。前朝末年,荷蘭國、英圭黎國,皆攻打過澳門、進犯過福建。水師束手無策,如今近百年過去,听聞西洋大艦有六千料之巨,我朝水師更非敵手,萬里海江有海無防,的確不行。」

「然而……荷蘭也好,英圭黎也罷,之所以興兵劫掠沿海,無非是渴望貿易。我朝不比前朝,開關貿易,廣東、福建、江蘇、浙江,均有海關。開關貿易,乃太宗遺訓。」

「天朝無所不有,西洋人與我朝貿易,也是為了獲利。只要開放貿易,西洋人自然不會來侵擾我們。此其一也。」

「其二,自由貿易,使得西洋諸國販運貨物,船行萬里皆為求財。若有海寇,若其巢穴在岸上,則我朝出兵可剿;若其巢穴在海上,西洋人亦可剿滅。海寇劫掠,西洋人貿易不暢,自然會出兵保護自由貿易不被劫掠。」

「前朝末年,海賊橫行,鷹娑伯也說過,無非是荷蘭人不能在天朝貿易,是故扶植鄭氏等人,劫掠前往呂宋的船只,迫使海商前往巴達維亞,與荷蘭人貿易。」

「如今我朝開放海關,荷蘭人、西班牙人、英圭黎人,皆可在岸上貿易,誰又會去扶植海賊呢?」

「何必每年要耗費百萬錢糧,興建海軍?」

朝堂上頓時一陣臣附議的聲響,英國公的想法,頗為高屋建瓴,似乎一語道破了大順貿易的特點。

國朝商人去不了歐洲,歐洲人的船能來天朝,如果路上有海賊,那西洋人自然會將這些海賊剿滅。

一陣亂哄哄的聲音里,劉鈺卻從英國公的話里面听出了別樣的味道。

英國公一直在說海賊,海賊……按說英國公應該知道西洋人的威脅的,可這時候卻默認西洋人都是良善之輩,似乎不太對。

海軍是用來打海賊的嗎?

某種意義上講,英國公的話也不是不對。

英國人如果不搞鴉片,拼了老命也得到一百年後蒸汽機普及才有可能沖擊國內的手工業,白銀流入的局面不可避免,而且大順並沒有閉關或者加增關稅的打算,說起來好像西洋諸國也的確沒有派兵來打的動力。

似乎是這樣的。

然而既然稱之為夷狄,很多誅心的話就可以說。

劉鈺琢磨了一下英國公到底想要說什麼,悶著頭暫時不說話。

皇帝嗯了一聲,說道︰「英國公之言,似有道理。然而,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若是西洋諸國有犯邊之意,派遣艦隊前來,江南乃財稅重地,若無海軍,如何防備其劫掠江南?」

英國公回道︰「西洋人船堅炮利,我朝水師誠不可與之對敵。然而,船堅炮利,這船卻不能炮到岸上。想要襲擾劫掠,還是要靠陸軍。」

「鷹娑伯的陸軍軍改之事,臣大為贊同。若能軍改,陸軍強勢,西洋人縱有堅船利炮,又有何用?其船又不能始終在海上漂泊,若想劫掠,必要陸軍野戰。鷹娑伯軍改之策,若能實行,則西洋人萬里運兵,野戰豈能勝?」

剛才還一陣贊同聲的朝堂頓時安靜下來,劉鈺忍不住笑了,恍然大悟。

合著這是皇帝和英國公在這唱雙簧?先來個保底,二選一?

作為底線,要麼興建海軍,要麼陸軍軍改。

江南的軍隊能不能打仗,朝中的人太清楚了。

青州軍都知道師從西洋人,戰斗力如何在西域也已經展現的淋灕盡致,能不能打得過江南的駐守部隊,這不用明說。

看來皇帝心里也是沒底,趁著開局,先保一個二選一的底線。

皇帝輕咳一聲,出來攪合道︰「既說此番廷議,一分為二,此時不宜討論陸軍事。只說海軍,諸卿還有誰反對?」

吏政府尚書奏道︰「臣也反對。」

「古人在秋天來的時候,封閉窗戶,編織帽子,這可以說是未雨綢繆。」

「可杞人看著天,卻整日擔心天塌下來。這就是杞人憂天了。」

「鷹娑伯奏疏之事,說是未雨綢繆,實則在臣看來,就是杞人憂天。」

「興建海軍,每年需要百余萬兩白銀,鷹娑伯可知一個山東,一年才有多少稅銀?」

「況且以鷹娑伯的說法,這海軍興建非一朝一夕之事。少說也要十年二十年,以二十年算,這就是三千萬兩白銀。」

「有此三千萬兩白銀,若投入學堂,則聖人之言大興;若投入河堤,則黃河兩岸之民皆呼仁政;若投入蠲免,則水旱蝗災之後,亦無食人之事。」

「鷹娑伯卻把這三千萬兩,投入到根本用不到的地方,這不是杞人憂天是什麼呢?」

「若是因為杞人憂天,杞侯便大興土木,不顧民生,非要搭建起來防止天塌的石柱,這難道不是有害于國嗎?」

劉鈺聞言,反問道︰「那以大人之見,這幾年夏日少雨,那麼黃河河堤也不用修了?」

吏政府尚書大笑道︰「鷹娑伯正應了剛才所說的未雨綢繆、杞人憂天之別。黃河河堤,以年而計。今年雨少,明年可能便雨多。而興海軍、防海上之敵,這就是無稽之談了。」

「試問鷹娑伯,防誰?朝鮮,孝子也;日本,鎖國中。難不成,鷹娑伯是要防琉球?」

「至于西洋人,我朝開關,西洋人跪求我朝茶葉、大黃、瓷器、絲綢,如何會來攻打我朝?」

「這錢哪怕不投入民生蠲免,投入到陸軍營建,多少還有用。若蒙古、西域乃至周邊小國有亂,陸軍尚且可戰。亦或是天下有刁民起事,亦可鎮壓。這錢也算沒有白花。」

「卻不知這海軍何用?」

「若是江南有刁民起事,海軍能去鎮壓嗎?」

「若蒙古反叛,海軍能把船開到漠北嗎?」

「若西域大亂,海軍能把船開過河西嗎?」

「國家花上千萬兩,養一支根本用不到的海軍,這不是可笑是什麼?」

說罷,又沖著劉鈺哼哼一笑道︰「鷹娑伯的奏疏上,一艘戰艦要五六萬兩,還是小艦。大艦,竟要十幾萬兩……鷹娑伯雖是忠心愛國,只怕西洋人卻在戲弄鷹娑伯。一艘船,如何值得這麼多錢?」

「國朝又不是沒有造過船,便是前朝的寶船,難道值得上十幾萬兩嗎?」

說了這些誅心之言後,吏政府尚書又道︰「再者,鷹娑伯說什麼百年海軍,簡直可笑。」

「我朝又不禁海,難道沒有漁民嗎?我朝的大船,難道就不能水戰嗎?為何非要學西洋人的艦船?」

「真要是西洋人有不臣之心,我朝再投錢造艦,也不是來不及。何苦要把錢扔出去,那可真是打了水漂了。」

「若是西洋人真的有禍心,我朝只要關閉海關,禁止貿易,此國必服。況且我朝本就開關貿易,西洋人緣何要來犯我天朝?」

隨後,諫議中也有人出身道︰「然!就算犯了,造艦也來得及。百年海軍,實乃虛妄之言。海軍只要有船,有人即可,只怕鷹娑伯這麼說,是因著滿朝只有鷹娑伯懂這些事,故而夸大其詞?」

「前有養寇自重,鷹娑伯這是無寇可養,卻自己想出來一個巨寇?」

「花錢練兵募兵,總還有些用。可花錢養海軍,我朝實在無用。鷹娑伯若真有報國之心,如今西域新定、勘界未準,鷹娑伯何不毛遂自薦,前往西域報國?何必要把這拳拳報國之心,用在一個幻想出來的海上巨寇身上?」

「再者,鷹娑伯還說養了海軍,則可保護海上安全。日後亦可廢漕運、改海運。算起來,似乎是省錢,可我只問鷹娑伯一句,廢漕改海,百萬漕工如何辦?江淮糜爛,天下必亂,為了區區百萬兩銀子的耗損,就要擔著天下大亂的風險,鷹娑伯又考慮過嗎?」

「論及打仗,鷹娑伯或可稱之能將。然論治國,鷹娑伯實在年輕,皆少年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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