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章 畜牧稼穡皆學問

作者︰望舒慕羲和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五輪射完,田平揮手喊道︰「時間都合格了。你去看看靶子。」

縱馬到了靶子那,數了一下,十中八,這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成績了。

劉鈺很是滿意,跳下馬又操練了一會步射、石鎖等,確認這些科目只要發揮正常就沒問題。

幾個交好的都湊過來,他們雖不和文人一樣結社,卻也一樣會討論一下天下事。

「騎射十中八,守常兄的手藝,愈發精湛了。剛才騎射時候左右開槍,這手段可是沒幾個人能有。」

旁邊一個支持弓箭騎射的人笑道︰「左右開弓那才是真本事。左右開槍,終究還是差了些。再說了,守常兄的手段也算是高的了,可裝填一次,也要一分鐘之久。若遇騎射高手,嘿,以一馬三射、蘇秦背劍等騎射之藝,守常兄還在裝填的時候,身上的箭鏃就夠打二斤精鐵的了。」

劉鈺卻不甚在意地將步射的火繩槍往地上一扔,笑道︰「你說的沒錯。騎射有個屁用?要我看呢,以後武德宮考試,就該連騎射都廢棄。毫無作用。況且現在武德宮考核的內容,也該變革一下了。」

眾人知他素喜西學,紛紛打趣道︰「若守常兄是武德宮總教習,那怕不是要辦成西學學堂?」

劉鈺哈哈一笑,搖頭道︰「我可沒這麼說。就是武德宮現在教的東西,不倫不類。」

「如騎射、步射、石鎖、劍術,這些都是精兵所需的技藝。」

「而吳子、孫子、蔚繚等書,又是將帥所需的謀略。」

「武德宮缺了中間的內容。要麼是精兵、要麼是帷幄將帥,卻偏偏少了許多校、尉等中層軍官的技藝。」

「兵書雖巧,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又有幾人能夠了解其中真意?又有幾人真正著將帥之錦運籌帷幄?」

這是自明朝以來一直存在的問題,武舉也罷、世襲也罷,武舉考的東西明顯是選精兵的,動輒舞動大刀,可以做關張之將。

然而就像是這些日子已經傳開的《排頭兵之歌》里唱的那樣,槍炮一響地撼裂,世間再無趙關張。縱是選出來能舞動百斤大刀的勇士,日後的戰場上似乎也沒什麼用武之地了。

至于孫子、吳子這些書……

不是說不好,而是說不適合作為中層軍官的教材。

和秀才考策論一樣,很多人看了孫子吳子之後,便飄飄然,以為打仗就是羽扇綸巾談笑間。

整個武將培養體系,實際上是月兌節的,缺了最重要的基層軍官培訓,也就使得各朝各代的京營禁軍戰斗力很成問題。

專職軍校培訓的基層軍官,才是戰斗力的保障。至少能保持在及格線,而不是隨著主將的才能上下限太大,也便是所謂的「有制之軍」。

武德宮里也非都是蠢貨,劉鈺這麼一說,立刻有非勛貴子弟的同窗附和道︰「守常兄這話說的沒錯。是缺了些東西。很多東西,都是要到了軍中再慢慢學的。」

「再者,國朝多用勛貴掌兵,然而勛貴從勛衛實習,然後襲爵,便出鎮一方。縱然有家傳之學,也終究少了許多歷練。以至于勛貴雖多,可一旦戰起,真正可用的,也是寥寥之數。」

這幾個人七嘴八舌地發表了一通意見,劉鈺攛掇了一下,試探著問︰「要不咱們一起給總教習上個書?」

田平湊過來道︰「如今天下夸夸其談之輩甚多,咱們就不要當這夸夸其談之輩了。欲立新,不是要先破,而是要先有新,然後破。現在就算是總教習允了,承給了陛下,那陛下若問︰該怎麼改?該考什麼?你怎麼說?」

旁邊幾人也都覺田平說的有理。

破容易,立新卻難。

劉鈺也只是借機攛掇一下,並不在意是否能成,只是借機說說問題,叫眾人日後思索思索就是。

也有人喊道︰「守常兄若是能整理出來,我們跟著你一起上書就是。反正我們就要學完了,多加課程,叫後來人愁去吧,哈哈哈哈……」

一群人都笑,他們反正是不在乎,今年基本上就都定性了︰要麼精選入上舍、要麼內舍畢業去當中層軍官,倒不在乎日後又加新的課程。

又說了一陣,劉鈺看看天色,一抱拳道︰「得了,我先走了。反正咱的宿日課時出征的時候刷夠了,你們在這慢慢熬吧。」

討打的話說出口,旁邊立刻一片笑罵聲。

「守常兄,哪里去?」

「去找那些羅剎俘虜問些事。問問他們會不會我說的校、尉學問。也好整理整理不是?」

「守常兄倒真是心憂國事啊。既是守常兄俘虜的那些人,可要小心他們害你。」

「給他們十個膽子。戰場上都打不過我,被俘了還敢動手?人的名、樹的影,我現在往那一站,他們保準心有余悸。放心吧。」

在一片還在熬宿日課時的同窗羨慕的目光中,晃著膀子出了武德宮的大門,來到了不遠處的楊二官胡同。

胡同口的岳王廟附近,一座東正教堂正在修建,一個東正的隨軍司祭可能是以前干過修教堂的活,正在那連比劃帶說的指點修建。

旁邊駐扎了一隊孩兒軍的精兵,領頭的也是個跟著北征過的,遠遠地看到了劉鈺,先跑過來見了個禮。

「劉大人,你這是?」

「嗨,過來看看。怎麼,不準去啊?」

「哪能呢?陛下只是擔心百姓如同看猴一樣來看熱鬧,可沒說不準任何人靠近。劉大人這是來做什麼?」

「沒什麼,來聊聊,學點學問。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大人倒是好學。」

這軍官也怕出事,回身喊了兩嗓子,跑過來幾個跟著劉鈺去過永寧寺的老兵。

「你們幾個跟著劉大人,要是那些羅剎人敢鬧事,就打。可別叫他們驚著了劉大人。」

「謝了。」

拱了拱手說了聲謝,又問道︰「那個黑不溜秋的,也在這?」

軍官知道劉鈺說的是誰,指了指遠處一間外面有看守的小屋道︰「在那里呢。」

「那幾個當初我關照過的,羅剎探險隊的呢?」

「在里面的小屋,陛下特意關照的,和那些哥薩克分開。」

「成,那多謝了。」

道了聲謝,模出來一小塊銀子遞過去,軍官笑嘻嘻地收著了,便把劉鈺等人放了進去。

剛走進去,一些被劉鈺抓過的哥薩克就沖著劉鈺指指點點,但也沒敢有太多的動作。

這些哥薩克各式各樣,阿穆爾哥薩克團里面不少韃靼人、通古斯人甚至還有逃亡過去的女真人。

模樣雖還是黃皮的模樣,但是不論胡子還是發型,都滿滿的哥薩克味。

原本歷史上,達斡爾人首領根特穆爾叛逃到沙俄去當哥薩克,也算是雅克薩之戰的一個誘因。根特穆爾家族還被封了爵位,本枝還打過日俄戰爭混過聖喬治獎章,直到十月革命後被契卡處決。

如今這里面也有幾個幾十年前的部落首領家族的後裔,可如今早已連本族的語言都不會說了。

劉鈺對這些人沒什麼興趣,對哥薩克的騎兵戰術也毫無興趣。

哥薩克可以說是頂尖的驃騎兵兵員,劫糧道、偷襲、騷擾的水平能把拿皇逼的感嘆,但是正規作戰很一般,更多的還是靠自小訓練出的騎術和長久服役的配合。這不該是大順日後練兵的方向。

他想找的人才,是會養馬的,而不是會騎馬的。

張嘴用已經算是湊合的俄語喊道︰「有沒有會養馬、配馬的?」

人群里鑽出來一個光頭在前額留著一撮頭發的哥薩克,喊道︰「長官,我會。我原來在村社里是專門配馬的,也養過不少。」

劉鈺歪頭打量了一下,有些不太相信。

「你家養過不少馬?那怎麼跑到黑龍江去了?我就沒听說過誰是村社里有錢人家去冰天雪地發毛皮財的。」

「長官,十幾年前和奧斯曼打仗的時候,我們村社被突厥蠻子燒了。打完仗,我就來這邊發財了。」

劉鈺瞅瞅這個哥薩克光頭額前的一縷頭發,心道你也好意思管人叫蠻子?

不過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問了問其余的人,其余的哥薩克也幫著說了幾句話。

「他說的是真的。這家伙是個養馬的好手。」

「有了他,根本用不到種、馬,他自己就能和母馬配出來馬駒子。」

「格拉西姆,你的好日子要來了。中國的將軍要讓你去養馬了。嘿,中國的將軍,用他養馬,你可得把你們家的母馬看好了。要不然可能生出來個怪物。」

大約听懂了這幾句罵人的話,劉鈺心里也有了數,看起來這個叫格拉西姆的,應該還真是個會養馬的。

模出銀子扔過去,喊道︰「格拉西姆是吧?喝幾頓好酒吧,過些天你的好日子就來了。」

格拉西姆接過銀子,學著可笑的瑞典禮節,在地上轉了個圈表示感謝。

跟著劉鈺一起的衛兵和劉鈺相熟,也很隨意,便問道︰「劉大人,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嗨,找個弼馬溫。」

西游記早已流傳,衛兵瞅了瞅,搖頭道︰「身上的毛倒是夠了,個子卻高了些。」

劉鈺一笑搖頭,又問道︰「誰是種莊稼的好手?誰會種黑麥?誰在村社當過木匠?誰會捆干草?」

這一次哥薩克見劉鈺之前給了格拉西姆銀子,這時候一個個爭前恐後地站出來,都說自己是種黑麥的好手,還把手上的繭子亮出來給劉鈺看看。

劉鈺自認沒有育種的本事,想在遼東以北黑龍江流域移民,現在非得種黑麥不可。

朝鮮人倒是會種耐寒的水稻,但現在最多也就在遼東、綏芬河河口海參崴等地種,再往北應該還不能種活。

雖說這玩意不好吃,但俄國人既然能在雅庫茨克那種地方種出來,在黑龍江流域種肯定不是問題。真要是有心往東北移民實邊,今後再找幾個種地種的好的朝鮮人教移民種水稻,大致可以解決實邊的糧食問題。

從里面隨便挑選了幾個牛嗶吹得最響的,賞了銀子,留下了名字。

剩余沒被選到的哥薩克連聲喊出了自己的長處,有說自己馬術好的、有說自己會斧槍的,劉鈺都沒興趣,心道這玩意留著皇帝用你們彰顯四夷遠服吧,我可用不到這些破玩意兒。

想了想這些人里也沒什麼可用的了,劉鈺便先走到了軟禁著白令等人的那一套小院。那里面,可著實有幾個有用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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