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四兄弟

作者︰望舒慕羲和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這些哥薩克的水性再好,也沒有輕便的樹皮船快。

當大部分哥薩克選擇跳水逃命的時候,隱藏在蘆葦蕩中的樹皮船沖了出來。

火槍手趴在船上,像是打靶子一樣射擊著在水面上游泳的哥薩克。

射死之後迅速劃過去撈尸,一個頭五盧布,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即便這樣,還是有幾名哥薩克反搶了一艘樹皮船,但最終還是被火槍手射殺。

戰斗從劉鈺帶人從側翼射擊、杜鋒領著騎兵抄後的那一刻,已經變成了屠殺。

陣型一亂、側翼被襲,個人的勇武完全失去了作用。

槍聲漸漸停歇,杜鋒縱馬來到了劉鈺面前,結結實實地半跪行了個心悅誠服的軍禮。

「大人,此戰全勝。我看至少來了三百多哥薩克。想必羅剎人的城堡里應無多少人了。」

臉上洋溢著喜悅,隨手撕下旁邊一個哥薩克騎兵尸體的帽子,擦了擦沾著血的刀。從腰間取出來一個裝油的小瓶,給自己的刀擦了擦油,插入刀鞘。

驕勞布圖也從遠處走過來,月兌了甲和上衣,露出來被斧槍砸的青腫的肩膀。劉鈺只是沖他微微點頭,沒死沒血,戰場上這點傷算不得什麼事。

靠近之後,驕勞布圖也和杜鋒一樣,給劉鈺行了個正式的軍禮。之前在永寧寺的一戰,驕勞布圖沒參與,這一次真真正正見到了劉鈺的部署,已是心服口服,再沒有當初瞧不上的傲氣。

很快,戰場被打掃干淨。

人頭一共一百一十個,被俘了一部分,剩下的都負了傷。

出于人道主義精神,劉鈺叫人把這些負傷的哥薩克全部砍死。

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年代,又是夏天,重傷活著就是遭罪。

剩余的則被抓了俘虜,用繩子捆在了一起。

皇帝嘛,還是希望有個什麼獻俘儀式的,這里距離翰朵里衛城很近,可以留著這些俘虜,不用太擔心後勤的問題。花錢買就是,反正這里的府兵種地或者當地主,糧食不怎麼好賣,都盼著打仗好換成朝廷就地買糧的銀子。

皇帝既然親臨前線,獻俘的場面應該還是喜歡的,也算是拍拍馬屁。

按照之前的承諾,劉鈺私自動用了偽裝商隊貿易換來的銀幣。各個掌哨拿個自己小隊的人頭,在劉鈺旁邊清點。一手交頭、一手交錢,頭錢兩清。

戰兵拿了錢,自然高興。

可最高興的,還是那些跟著劉鈺前來朝貢的部落民。

他們被之前這些哥薩克的「牙薩克」貢品折磨的痛不欲生,打又打不過,一個個都把哥薩克看成是不可戰勝的「惡鬼」。

如今眼看著當初問他們收牙薩克的惡鬼都沒了頭,或者被抓起來捆在了一起,終于相信天朝的皇帝會保護他們。

至于之前為什麼不管……呃……之前或許是天子不知道吧?

看著這些部落民,劉鈺清楚,日後鞏固邊防還是要靠團結這些人。

至少短時間內,不能指望大規模移民,朝廷未必出得起這筆錢。

江南加稅補山東河南遷民吧,當初江南奴變奴隸們自己分到的土地,大順沒主持「公道」還給士紳,已經得罪了一波。

至今還有人念念不忘滿清在江陰鎮壓奴變、返還士紳土地的「仁政」,恨不得在江陰這個沉重的地方都想反順復清,短時間內加稅沒戲。

讓士大夫們帶頭把兒子送到邊境吧,這是有辱斯文、迫害文士。當然了,勛貴也是那吊樣,皇權在收拾完士紳之前,還得借勛貴的力量,更不肯得罪勛貴。

既不肯加稅、又不肯帶頭做榜樣,那就只有學漢武帝征罪人、贅婿之類強制遷徙邊疆。但想都不用想,肯定又得被扣一個「紂桀之君」的大帽子。

好在小冰期已經過去,氣溫逐漸回暖。俄羅斯的黑麥等作物也開始傳入、朝鮮的水稻也已經越過了綏芬河,慢慢人應該會多起來的。

但至少在幾十年內,這些邊疆朝貢民,還是巡邊護邊的主要力量。

趁著這些人感激興奮,劉鈺便把這些斷貢三百年的部落叫到了一起。

「黑龍江,是條黑龍。」

「黃河,是條黃龍。」

「長江,是條白龍。」

「珠江,是條青龍。」

「這四條龍啊,是親兄弟,不可分割。日後你們向真龍天子朝貢,天子也自然有封賞。四龍既為兄弟,當同心戮力。如你們應該听過的折箭故事。」

「既然你們選擇了朝貢,那有人問你們收繳牙薩克,天子自然不許,也自然會保護你們。」

「如今,黑龍江還有羅剎的城堡。就像是黑龍的身上,被惡鬼叮咬長了幾個爛瘡,惡臭、流膿。我們要怎麼辦?」

人群中有個部落的年輕人喊道︰「剜掉爛瘡!」

「對!剜掉它!」

更多的人跟著喊了起來,劉鈺點點頭,壓壓手道︰「好!那咱們這就去把這爛瘡剜掉。」

「既說四條龍是親兄弟,不可分割。」

「你們長在黑龍江畔,便是這黑龍的子女。我祖上是米脂人,喝無定河的水長大的,無定河也匯入到了黃河……」

他剛說完,輕咳一聲,示意杜鋒聰明一點,跟著捧哏一下,別把這氣氛弄斷了。

杜鋒邁步而出,朗聲道︰「我祖上是鄆城人。也是喝黃河水長大的。跟著淄川侯謝遷從山東打到松花江,亦是喝黑龍江的水長大的。」

他既邁出,圍在劉鈺身邊的軍官紛紛站出來。

「我祖上是荊州人,喝著長江水長大的。跟著翼國公反擊陝西,亦喝過黃河水。」

「我祖上是松江府世奴,喝過長江水,跟著襄國公打過廣東,也算是喝過珠江的水。」

「我祖上是湘南礦奴,跟著鏟平王打過長沙、圍過廣西……」

軍官們紛紛站出來,報出來自己和這四條龍之間的關系,總而言之,天朝地闊,卻怎麼也和這四條龍月兌不開干系。至于淮河……終究缺了點牌面,自矬宋三易回河以來,黃淮不分家。

四河幾乎囊闊了整個漢地,軍官們哪一個都能扯上一些關系。參與的人一多,情緒就逐漸熱烈起來。

劉鈺叫人從俘獲的馬匹中牽來了一匹白馬,叫人去江邊捕了幾尾魚,又拿出來十幾個人頭。

抽刀捅死了那匹白馬,叫驕勞布圖砍下馬頭,就用白馬、江魚、敵頭做了三牲。

以馬血兌酒,折箭與眾部落盟誓。

「四龍不可分割,皆為兄弟。今日借白馬、江魚、敵頭為祭,皇天後土為證。」

「傷此兄弟者,如傷己身,共殺之!」

「分此兄弟者,如分己妻,共殺之!」

「亂此兄弟者,如亂己母,共殺之!」

折斷的箭插在了三牲之前,用火繩當做了燃香,一眾軍官和部落里的人一起跟著劉鈺沖著三牲跪拜,盟誓不叛,力同心。

盟誓過後,叫人買鍋造飯,就把戰場上受傷的馬殺了一些做了一頓肉食。叫一些騎兵前出到羅剎堡壘附近,偵查情況。

杜鋒看著那些士氣正高的部落民,還有那面寫著「拒繳牙薩克」的旗幟,疑惑不解。

「大人,既是他們已經朝貢,何來拒繳之言?本就不該繳納的。」

「廢話。你還是听我說的,才知道那羅剎字是什麼意思。他們那些人就更看不懂了。我用羅剎文寫,當然是寫給羅剎人看的。難道你以為我是寫給他們看的?」

「寫給羅剎人看?」

杜鋒更加不明白了。

「大人,羅剎人又不傻。這里距離城堡雖遠,可是槍聲如爆豆,他們當然听得到。再說了,這些部落一直被收繳牙薩克,沒人組織,難以對抗羅剎人。三百多哥薩克一個不剩,羅剎人肯定猜到是咱們動手了啊。」

劉鈺點頭,笑道︰「那又怎麼樣?換了你是羅剎的軍官,你怎麼想?如果是正式開戰,何必要寫這一行字?」

「寫這一行字,羅剎軍官會想,這是我們在背後鼓動,但又不想真正開戰。肯定想著派人來鎮壓這些部落,就會從上游調兵請求支援。」

「如果我們大張旗鼓,羅剎軍官可能會調兵請求支援;但也可能學一學張睢陽,自己守在這里,為後面爭取時間,不叫人來支援,反倒是叫他們的人嚴守不動加強防御。」

「好容易干了這麼一票,不可自滿啊。若是能誘騙羅剎人派兵從上游支援,我們拿下這座城,伏擊援軍,趁勢北上,再奪一座。如此,整個黑龍江中游的堡壘就全部肅清了。」

「一城之功,二城之功,孰輕孰重?想辦法調動敵人,打伏擊戰、野戰,是好過去啃稜堡的。」

感謝白令送來的地圖,劉鈺對于俄國人在黑龍江劉鈺的堡壘了如指掌。斯捷潘諾夫斯克的上游,還有一座堡,用于連接雅庫茨克和黑龍江中游。

劉鈺很清醒,自己沒有重炮,強行攻堡那是腦子有病。自己想搶軍功,就得想辦法把人從城堡里騙出來。

只要騙出來,這些哥薩克並沒有那麼難對付,可如果讓他們全蹲在稜堡里,那就難打了。

不謀萬世,不足以謀一時。

戰爭既然已經開始,這一座堡壘在攻取之前,一個合格的參謀部就該為下一座堡壘做準備,戰爭應該是一條密織的網,而不是一個個毫無關聯的點。

利而誘之,只能用一次。戰爭一旦開始,這一招就沒用了。

圍城打援,這個可以用,但用在這里需要略作一些變動,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不可死用不知變通。

羅剎人順江而下,自己沒有水師,沒法正常打援。

但好在相隔甚遠,就算這邊派人求救,援兵派出,來回也得二三十天的時間。

自己有足夠的信心,在二十天之內把眼前這座堡攻下來,抓住漢尼拔去報功。

攻下堡壘之後,嚴陣以待,等待上游的羅剎援兵,則可再打一場殲滅戰。

屆時,上游堡壘應該只剩下百十號人,完全有可能攻下來。

從而徹底肅清羅剎人在黑龍江中游的兩個支撐點,為日後談判爭取更大的話語權。

站在部落的角度去寫那一行根本不是給部落民看的「拒繳牙薩克」,是為了讓漢尼拔產生誤判。

認為大順沒有全面對俄開戰,只是在背後煽動一些部落,只要能夠壓服住,就沒有多大的問題。

對付部落反抗,大順在背後煽動而不正面參戰,最好的辦法是調集機動兵力鎮壓;而若是順俄全面開戰,還是縮在堡里等西邊北邊的援軍吧。

劉鈺對漢尼拔有些高看。

真怕這個要塞工程師有「死國之志、以報先帝知遇之恩」。到時候死守在這,就是不求援,反而讓上游做好準備全力加固城防,不惜己身為全局爭取時間……那就美中不足了。

他還有後手,有信心短時間內破城,自然也就希望敵軍派出援軍,打個時間差,再干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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