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六章 氛圍

作者︰望舒慕羲和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既是封建王朝,就該有封建王朝的樣子,要善于運用封建王朝的特點去辦事。

劉鈺說那些問題解決不了,除不了根,除非交通足夠發達,或者跟英國似的一省大小但四周全能煮鹽,否則確實無解。

可除不了根,未必辦不成事。

劉鈺在蘇北殺人後,皇帝突然「發難」要搞鹽政改革,對大鹽商出爾反爾,要廢掉總承包商制度。

這要是在英、荷等國,皇帝估計已經掛路燈頂上了。

不過在大順,那些大鹽商連敢拉隊伍起事都不敢,也實在是無能至極。

借著劉鈺殺戮太重的惡名,之前又讓劉鈺來辦這件事,大鹽商哪還有心思琢磨著鑽漏洞。

惶惶不可終日。

等著風聲過去,終于確定之前既往不咎的時候,再做準備去鑽漏洞,已經來不及了。

而之前史世用跟著劉鈺來兩淮辦事,已經查辦了許久。

劉鈺秉持的思路就是化梟為商。

史世用這群本該查官面事的人,要麼在查各地的鹽霸、要麼在查各地的走私販子,劉鈺手里都有名單的。

他說要給合適的人,合適的票。

誰是合適的人?

有一定的資本,而且之前是賣鹽的,有銷售渠道,有能力運輸售賣的人,就是合適的人。

不管他們之前賣的是私鹽還是官鹽。

現在,運河被廢,長蘆鹽走私渠道被掐斷,淮北鹽今年的理論銷售量肯定是要暴增的。

僅從鹽稅的角度來看,改革派已經贏了。

甭管買了票之後,是真的去賣鹽,還是轉手加價賣票,朝廷判斷改革是否成功的最重要的指標,就是鹽稅。

反正都是修補匠,只要保證這幾年別出大問題就是。

至于富商雇人湊名額來囤票這種事,早晚的,規矩在這擺著,不出這事才怪了呢。

但這都無所謂。

前期只要保證「合適的人」能拿到50%的票,即可。

剩下的50%,是用來營造一種「公平」、「公正」、「人人都有機會」、「二三百兩也能入場」、「投機」、「倒賣」的氛圍的。

所要保證的,是今年過去,明年來的人更多,保證買方的繁榮。

沒有投機倒賣的氣氛,可不是好事。

因為反過來也就是說,無投機,證明商業氛圍不夠濃重。

而三五年後,哪還有什麼兩淮大鹽商。要麼啥也不會干讓老婆接客求生,要麼腦子稍微好使點趕緊轉型去投資墾荒。到時候,現在營造的這種商業氛圍就有大用了。

反正劉鈺在意的不是修補。

而是墾荒、南洋、輕工業手工場這樣的不是修補匠的事。

只不過,有人非要把鹽政改革和他的改革聯系在一起,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其實壓根他就不覺得這是啥好辦法。

然而,前後左右四五條路,只要不是巋然不動,全是「改革」、「變法」,肯定有人混為一談。

哪怕明明是一個往前、一個往右,保守派會全都揣著明白裝糊涂,非說兩人一樣都是改革,混淆視听。

既是一損俱損,他也沒辦法,不得不鼎力支持。

至于讓「合適的人」拿到合適的票,是不是不公平?當然是了,不但是,而且是,不過這就是大順這個封建王朝唯一能走的路。

就和川南的井鹽投資一樣、和東西洋貿易一樣、和組建承擔漕米海運的海運公司一樣,全都不公平。

全都是挑選之後扶植起來的。

朝廷扶植出一批財閥,並且控制住,或者說至少讓皇帝感覺完全可以控制得住,這是大順這個王朝能往前稍微多走幾步的辦法。

到頭來,這種暗引之法,實則和之前的鹽引商人區別不大,只是新人換舊人而已。

所以劉鈺才說這是修補匠手段。

說白了,就是均田、兼並、再均田。

只不過商業積累的速度太快,等不到三百年的周期而已。

雖然這個辦法很差,但相對于那些改革派想到了解決辦法,對比之下,貌似更強一些。

改革派想到的辦法,是讓商人抵押足夠的押金,驗資買票,確保有足夠的資本可以經營而不是拿去倒賣。也著實讓劉鈺哭笑不得。

如果說,劉鈺的辦法是修補匠,在那拿著錘子和魚鰾膠木板叮叮當當,哪里漏了補哪里。

那他們的辦法則是拿腳指頭堵住漏水的窟窿,假裝不漏水了。

這事兒既是擺明了要作假,剩下的反倒簡單了。

只要想做假,有的是辦法能保證合適的人,拿到合適的票。

剩下那幾成,表演一番欣欣向榮、勃勃生機的改革場景就是了。

听完劉鈺的辦法,兩淮鹽政使不禁有些意興闌珊,有種說不出的滯悶感覺。

雖然都干到節度使了,也不是年輕人了,可竟然還有些為社稷為國家的心思,覺得可以施展拳腳做一番改革,一勞永逸。

然而听完劉鈺的辦法,就感覺……毫無意義。

干這麼多,感覺就是在修修補補,均田兼並再均田,他還以為有什麼辦法可以治標治本呢。

雖然他不知道當初劉鈺在皇帝面前裝赤子之心時候,表演的宇宙之悲。但此時,竟也和劉鈺當初表演的那番心思如此貼近。

「國公一席話,讓下官感覺白讀了三十年書。變法變革,在國公看來,就是在那修修補補?」

劉鈺大笑道︰「林大人,我這麼跟你說吧,如果要是歷朝歷代,都能每隔百年修修補補成功一次,均田兼並再均田、壟斷分拆再壟斷,那肯定能做到遠邁漢唐。」

「你得這麼想,本朝開國百年,竟然還能做成幾件這樣的事,實在說明本朝尚強,實乃陛下之福、社稷之幸。」

兩淮鹽政使無可奈何地附和兩聲,只覺得之前剩余的那點點理想、信念什麼的,全都化成狗屎了。

劉鈺見他情緒低落,寬慰道︰「林大人啊,此事你要是不看本質,只看現象,還是很好的嘛。」

「朝廷得到了想要的鹽稅。」

「百姓吃到的低價的官鹽。」

「合適的人拿到了合適的鹽引,穩定了鹽政。」

「氣氛組抽獎憑運氣,又覺得如今環境勃勃生機、萬物竟發。」

「你辦成了事,我沒有因為壞了事被牽連,你好我好大家好。」

「走吧,不妨出去看看哪種勃勃生機、萬物竟發的氣氛。你便想開了。」

兩淮鹽政使也是被劉鈺這些戲謔的話弄笑了,嘆了口氣,便與劉鈺一起去了外面,去感受下劉鈺說的那種勃勃生機的氣氛。

等到了外面,果然生氣逼人。

大大小小的商人們一直都在等消息,人頭攢動,盡顯繁榮。車水馬龍,衣著錦緞者比比皆是。而以前一些根本沒資格入場鹽業的中小商人,面上也帶著希望和期待。

銀票紙鈔兌換所附近,更是排起來了長長的隊伍。南邊來的商人在憑票據取紙鈔、北邊來的商人在用白銀換紙鈔。

街頭巷尾,因為一下子涌入這麼多的商人、腳夫、馬夫、跟班、保鏢,也是吆喝聲不斷,國安民樂之氣,直逼京城廟會了。

各式各樣的商人,各種手段手里已經有第一桶金的商賈,都想來踫踫運氣。

而這種踫運氣的心態,劉鈺把握的非常到位。

所以他早就說明白了,鹽票不是無限的,誰能拿到鹽票,听天由命。

如同抽獎。

而且也確實像抽獎,因為每個來到這里的商人都知道,賣鹽有多賺錢。

不管他們之前是賣官鹽的,還是賣私鹽的,亦或者直接是提著棍棒刀槍去鹽場低價強買的,現在全都白白淨淨,既往不咎。

每個人都有機會抽到「獎」。

這可比放開了買,心理上更加刺激,而且似乎先顯得挺公平,氣氛也就自然顯得更加有生機。

雖然實際上半數的獎已經內定了。派來查鹽政的孩兒軍不干正事,在這邊猛查私鹽販子,可不是為之前的鹽政服務的,而是為了今日。

及至商人最多之處,不知是誰帶了頭,跪地頌德,面北直呼陛下聖明,萬歲萬歲。

初時十余人,俄而百千人齊呼,聲如錢塘潮。

這種氣氛之下,劉鈺看著這些頌德聖君的商人,問道︰「林大人感覺如何?」

兩淮鹽政使嗯了一聲,緩緩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太史公之言,今日方見其意!」

「昨日謗語且如潮,今日頌聖竟似濤。」

「一策之變,乃至于斯。」

「這就是小人啊。」

劉鈺呵呵一聲,笑道︰「不,這就是人。」

兩淮鹽政使對此並不回答,也不爭論,只是笑笑,又道︰「不過,國公之言所言,倒是真的。只論氛圍,確實萬物竟發、勃勃生機。之前渾似一潭死水,竟日喧囂之氣極盛。」

「只不過……」

他看了眼劉鈺,略停頓之後道︰「只不過,這把火燒起來了,火能暖萬物,亦可焚蘆園。國公與下官更是要小心行事。萬不要使這把火燒到了別處鹽區,鬧出許多紛爭。」

他在提醒劉鈺,悠著點,因為他覺得劉鈺定的鹽票量有點高。

雖然說淮南淮北江西湖北河南皆大順,但分屬于不同的鹽區,若是放鹽太多,只怕賣到別的鹽區去,到時候全是麻煩。

淮南淮北鹽區犬牙交錯,別到時候淮南鹽商集體告狀,說淮北鹽改嚴重影響了他們的生意。

淮北鹽改之後,明眼人都知道,只要大獲成功,下一步就直奔淮南了。

別在這個節骨眼上節外生枝,本來是團結銷售商,打壓總承包商;結果因為興奮之下過了火,鹽放多了,侵佔了淮南鹽的利益,竟使得總承包商和銷售商聯合一起,反對鹽改。

劉鈺點頭稱是,心里鹽改的下一步,確實是改淮南。但可不是改票那麼簡單,而是要直接廢掉淮南鹽。你都沒看明白今日的關鍵不是改票,而是改鹽場提振生產力,確保淮北鹽配合川鹽直接弄死淮南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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