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五章 北方的最後一件事

作者︰望舒慕羲和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劉鈺此時尚且還在陝西,更準確說,正在大順起家的舊地,天保府。

永昌元年,太祖皇帝長安建制,改延安府為天保府、榆林縣為天保縣、清澗縣為天波府。

這延安府是大順起家的地方,一如明之鳳陽。加之該西安為長安,日後又稱西京,之前又是對抗西北和穩固蒙古的重要地節點,比之明時鳳陽府還有不同,政治地位還是頗高的。

只不過,窮,還是窮。

正值仲春,天保府內,正在召集前往伊犁河谷墾荒的人。

雖天高路遠,但听說水草肥美,去了之後數年免征,朝廷又分牛馬口糧種子。這地方本窮,願意去的人還真不少。

既是大順的起家之地,多少也能沾點光,朝廷的政策也多有傾斜,如今每年都要招募一批前去墾荒常駐的人,別處還未必有這樣的「好事」。

從伊犁那邊騎馬回來的劉鈺,對于伊犁那邊的情況,還算是挺滿意的。幾座城已經築起,采取的是標準的武裝殖民的模式,中心城區是建立稜堡結構,在周邊墾殖種地。

當初劉鈺先斬後奏殺了一些宗教的領袖,又堅決反對招募纏回花回去伊犁墾荒,號稱寧可多花錢,也要保證當地的基本盤數量。

皇帝這幾年也有錢,自是明白此長治久安之法。要麼就是強制松花江畔的府兵、要麼就是招募西京周邊的農民,每年送去的人不多,但也是照著一年兩萬最有的數量往那邊送。

這幾年準噶爾部正在鬧天花,劉鈺準備回去後,在伊犁的築城區,先推廣割肉種牛痘法,盡可能保證存活率。

只要能把天花制住,往那邊移民的死亡率,可比下南洋低多了。

應該說,現在來看,大順在伊犁河谷地區,已經基本建立了有效的統治。

軍改之後,以青州軍為核心底子的一批駐軍,可謂是兩千人就敢在那里橫著走了。

自己當年打出來的威名,還能恐嚇一陣,漢軍余威猶在,兩千人軍改後的正規軍的戰斗力也相當可觀,短時間內不會有亂子。

移民是個漫長的過程,比往鯨海移民還要無趣。

鯨海還可以利用貿易、捕鯨、海豹海象油等方式,催動移民發展;往伊犁移民,就完全是屯田制,沒有任何民間資本的力量能幫上忙,那破地方,很快就會成為全國糧價最低的地方,比松花江畔估計還要低。

這一次西行歸來,特意來到天保府,劉鈺倒還真不是為了移民的事。

他來天保府,主要是去看一看延長的油田。

這地方自古就產石油,沈括就提過,而且命之以石油為名。

《本草綱目》里,也介紹過,言︰石油氣味與雄硫同,故殺蟲治瘡,其性走竄,諸器皆滲。惟瓷器、玻璃不漏,故錢乙治小兒驚熱、膈實、嘔吐、痰涎,銀液丸中用,和水銀、輕粉、龍腦、蠍尾、白附于諸藥為丸。不但取其化痰亦取其能通透經絡,走關竅也。

《元一統志》,甚至直接說︰延長縣南迎河有鑿開石油一井,其油可燃。

可見這地方的油層非常淺,以現在的技術手段,完全可以開采。畢竟巴蜀地區是有打井鹽的技術積累,鑽井不是問題。

而且前期石油的提煉,也很簡單。

汽油、柴油,這個時代都是垃圾。

此時真正有用的,還是提煉最簡單的煤油,以及為即將到來的工業時代準備的潤滑油。

劉鈺認為現在的大順,已經有了嘗試采油的基礎了。當然不可能像後世那麼先進,但土辦法也一樣可以采,為日後積累技術儲備。技術不是一蹴而就的。

一則,自從他當了鯨海節度使後,大順的捕鯨業、捕殺海豹海象業,飛速發展。

大量的鯨油,走入了城市,尤其是在京城,取代了一部分蠟燭,成為上等的照明燃料。

而煤油和鯨油,如果只是作為照明燃料用的話,完全可以市場填補替代。

有鯨油打下的基礎,以煤油取代,不成問題。

當然,如果沒有前期的鯨油基礎,沒有玻璃制造業的發展,沒有這些年新貨物的沖擊,也就沒有現在值得開采的條件。

現在有之前十余年打下的市場基礎,可以確保只要投產就能賺錢,皇帝也會樂于開采。

二則,劉鈺估計蒸汽機已經差不多了,原理基本講通了、關鍵且關鍵的鏜床也早搞出來了。蒸汽時代應該差不多要來了。

只要蒸汽時代一來,照明需求就會大量增加。

不為別的,蒸汽機轉起來,又不能停,那就得需要照明才能實現十四小時或者十六小時工作制。

煤氣的技術含量略高,而且容易出事,真要是出了點什麼事,怕又會有人借機生事,掀起反對的風波,當然最好還是延續傳統,用油燈。

基本不會賠錢、且有技術有市場的條件,這都達成了。

但更重要的目的,其實也不是為了大順的天保府。這地方算是大順的核心地帶了,根本沒什麼可擔心的,劉鈺還是在為西域和南洋的事布局。

河西走廊也是有個油田的,就在嘉峪關附近的玉門油田,而且也是和延長縣的油田差不多,土辦法也不是不能開采,甚至只要蒸汽機到位,開采規模肯定是要提升的。

想要加強對西域的控制,除了這種屯田式的移民,也需要一個大型的初級工業城市,聚集足夠的人口,處在核心走廊的核心位置,以確保將來出了什麼意外,可以保證拉出一支產業工人組成的軍隊。

同時也利用城市優勢,讓大順的西北野戰集團從西京,向西移動到嘉峪關附近,確保隨時可以穩定西域局勢。

工業化,是對抗那些分裂的勢力最好的辦法。

而西北地區搞工業化,短期來看,又實在是難。

沒有市場,交通不便,羊毛棉花紡織品,估計運到主要消費區,比從歐洲海運過來都貴。

如今看來,也只能是另闢蹊徑,搞一些長途運輸還能賺錢的東西。

最好是能在這里吸引大量的民間資本,也未將來修鐵路打好基礎︰只靠朝廷出錢,是修不起的;如果民間資本能夠募集一些,壓力會減輕很大,盡可能在東北、西北兩條線上,搞出鐵路,大順的北方邊疆就算是徹底穩定了,日後也能安心向南洋甚至印度方向擴張了。

有利可圖,才能吸引足夠的人。純粹的屯田式的移民,對大順來說,終究難度太大,組織力不足,而且著實缺乏民間資本的幫助,效率不是一般的低。

劉鈺也清楚,自己這一次回到京城後,就要準備下南洋的事了。

而且就目前來看,以及他的規劃,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不可能再關注西北、東北方向的問題。

這邊是否穩固,直接關系到大順下南洋、搶印度的效率。

所以要在返回京城之前,盡可能為西北西域的未來,做一些布置。

天保府的油田,只是為將來河西走廊和西域油田做的前期準備,以驗證技術、培養一支工匠隊伍。

這支培養出的工匠隊伍,不只是為了西域,也是為了南洋。

不考慮石油的化工原料身份,也不考慮內燃機這些此時不可能的東西,買櫝還珠一般的只用石油來照明,依舊是一項有前景的產業。

南洋也有石油,而且婆羅洲的一些石油也方便開采。不上大油田,慢慢來積累技術,盡可能增加南洋的移民,這也是為大順將來在南洋徹底站穩腳跟來考慮。

婆羅洲既然有金子,而且已經有華人移民在那開采,若是不遠的將來又能提煉煤油,作為大順內部市場和海外市場的緊俏貨物,無疑可以快速將婆羅洲「改土歸流」。

這一點劉鈺想的很明白,爪哇的巴達維亞,對荷蘭意義重大。但對大順,那就是個雞肋。

他預想的南洋四軍鎮,也不是以爪哇為核心的,真正的核心地還是可以連成一片的馬六甲、邦加島、婆羅洲。

南洋的香料貿易,劉鈺覺得前景不是很好。短期之內,肯定還是有賺頭的。但長久前,中美洲、南美洲的事,大順絕無可能有插手的能力。葡萄牙人都知道在南美種植東南亞的香料,伴隨著大順逐漸把手伸向歐洲,各國的進口替代計劃多半都會提上日程。

最好還是提前準備一些可替代的貿易品,尤其是為民間資本準備一個投資方向。

現在的局勢很微妙,皇帝極有可能自己控制香料貿易,從而獲得巨額的內帑收入。

這一點,幾乎已經是必然了。

而且劉鈺也必須哄著皇帝,才有可能不在馬六甲關門,而是在海上繼續西進。

否則的話,皇帝覺得打下南洋,合著是為商人打的?那心里肯定會不爽。錢歸商人,皇帝覺得憑啥要打呢?

這時候,石油,或者說照明用的煤油,就成為民間投資的重要增長點。也是南洋加速移民過程的重要支柱。

就如同在鯨海移民,很作政策是靠民間資本的,有利可圖,才能擴大移民數量和規模。

要改變「富人不想去、窮人去不了」的狀況,此時而言最好的辦法就是「富人有利可圖,一船一船地把閩、粵華人送去做工」。

若朝廷能夠完美主導,當然是最快的。但大順絕無這樣的組織力,這一點劉鈺很清醒,且不抱任何的幻想。

就如同他在離開南洋之前,和海軍那些人說的關于澳洲的問題一樣︰澳洲的問題,要靠發現金礦來解決,而不是單純的水草肥美。找到金礦,水草肥美才有意義,否則短期之內根本不可能出移民成果。

也如同蝦夷地一樣,打開日本貿易,以當地捕魚業的利潤,吸引資本,才能完成快速的移民。

否則,始終都要面臨一個「富人不想去、窮人去不起」的情況。全都指望朝廷官方移民,就大順這令人感嘆的財政能力,是真的拿不起這錢。

時代變化太快,這不再是西周武裝殖民的時代,有四五百年的時間來完成。照這個技術發展的速度,恐怕距離民族主義蘇醒,也就三五十年了。

大順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他也只能想盡一切辦法,盡可能提升移民的效率、改變人口結構。

而且鑒于大順極為特殊的國情,即便蒸汽機搞出來了,大順的傳統優勢產業如紡織業,劉鈺暫時是不敢動的。

至少,在資本的力量和皇權稍微掰掰腕子之前,這些動起來就會天翻地覆的產業,劉鈺不敢動,也沒法動。

如此,也只能延續他之前的既定策略︰新產業,和舊的傳統產業沒有競爭的新產業,來養肥資本,養出大批的工人。

在大順,資產者真想要成事,其實挺簡單的︰只要能鎮壓小農經濟解體,造就的千萬人級別的大起義,能撐住一波明末大起義加太平天國規模的大起義、且鎮壓成功,那就算是合格了、能成事了。

這證明了,他們有取代封建皇權,成為新的統治階級的能力了。連這個能力都沒有,哪有資格當統治階級。

資產者的發展和強大,必然會伴隨著一波小農傳統的反動沖擊。

只是現在看來,他們無論是能力、財力,都扛不起這個重任。是以還是要繼續養肥他們,他們不肥,怎麼能有數以百萬計的真正的掘墓人?

以此時的技術水平,又有傳統優勢產業不能動的框框,能挖掘的方向還真不算太多,只能是蚊子小也是肉,一點可以的新產業都不放過。

在天保府逗留了一個半月,親眼看到了那些自己流出來的石油,考察了一下當地的人口、交通等情況,心里大致有數時,來自京城的快馬也終于趕到。

「鯨侯,陛下有令,命鯨侯速速回京,加急、加急。西北之事,可緩;別處事,當急。」

快馬傳的是皇帝口諭,只說別處事,但劉鈺知道肯定是南洋。

樞密院的參謀,應該會告訴皇帝︰下南洋的時機,只能是冬天,十二月份起航,否則印度洋的風暴、南洋的台風,都會叫人很難受。若是今年冬天不動手,就得再等一年了,多半皇帝已經是火急火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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