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國事私事

朱翊鈞這句話就有點讓高務實意外了。宣大山西方面沒個「坑」里都有「蘿卜」,不可能空出一個位置來讓高務實頂上去,那麼「你去」的意思就只有可能是作為欽差前去主持這件事。

但是這里有一個問題,就是高務實現在身上已經有了一樁差遣了,是去主持山西鄉試。

主持鄉試這件事在後人看來,其重要性恐怕完全不能和俺答之死相比,其影響就更不用說了。但事實上,在明人看來,主持一省鄉試,比做個冊封順義王的欽差要重要得多。

鄉試,試場設在各省省城,即布政司衙門所在地,南北直隸的試場分別設在應天、順天二府,即後世的北京、南京。考試之前,各布政司及二京府均聘請主考官二人、同考官四人。

主考官的職責是出題、審卷、決定錄取名單、排定名次並上報禮部,同考官則負責協助出題、審卷。

今年山西鄉試的主考官,就是高務實和孫繼皋。

這是一個有些意外的安排,因為隨著這一安排的出現,鄉試的考官任命又發生了一點制度性的變化。

明初的時候,南北兩京鄉試的主考官規定用翰林官,各省則教官、耆儒兼用。到了景泰三年,定兩京鄉試考官仍用翰林,但各省考官不再用「耆儒」,只由布政司和按察司會同巡按御史在本省教官中推舉五十歲以下、三十歲以上,「平日精通文學、持身謙謹者」充任。

這一規定,本意是要考官得人,但考官既由布、按二司與巡按御史推舉,而教官本來就職份卑微,對上司的囑托也就不能不有所關照,有的甚至主動獻殷勤,致使考生們意見紛然。于是不斷有人建議差京官往各省主考鄉試,以杜請托。

于是到了嘉靖七年,世宗采納大學士張璁的意見,每省派京官或進士二人前往主考,但只行了兩科,就因與監考官的禮節糾紛而罷,此後時行時罷,沒有一定。

在原本的歷史上,直到萬歷十一年,禮部才重新提出這一問題,最後定制︰浙江、江西、福建、湖廣四個讀書人較多的省份,由翰林編修、檢討主考,其他省則派六科給事中及禮部主事主考。同考官也要求由進士出身的府推官、知縣擔任,教官只是「間用」,加以點綴而已。

但是,歷史上萬歷十一年發生的事,現在提前到了萬歷十年,並且步子走得更大。

仔細想想,倒也並不奇怪,因為歷史上張居正死于萬歷十年,到了次年,朱翊鈞開始反攻倒算,同時也把一些他認為該改革的事情提上了日程。後世一提朱翊鈞清算張居正,就說他一反新政,其實這種說法明顯帶有某個時期的政治風氣。

事實上,此時的朱翊鈞已經在張居正無比嚴厲甚至無比嚴苛的帝王教育下,擁有了足夠的政治見解,他已經能夠自己判斷哪些措施是必要的,哪些措施是有問題的。所以當他對張居正的幻想破滅後,他開始通過各種舉動來證明︰沒有你張居正,朕照樣能治理好大明!

但是很快,朱翊鈞發現現實與他想象中有所不同,文官集團根本不配合他,尤其是國本之爭,更是讓這種不配合升級成了對立和沖突。

朱翊鈞開始試圖從他的父祖兩代皇帝身上,找到一個好的應對辦法,最後他失望的發現,自己無法單純的模仿自己父親或者祖父。

他的父親隆慶帝,素來以仁厚著稱,他的治國理念非常簡單,正如他臨終之時的交待︰凡有事難決,問高先生即可。

但自從出了張居正的事——這個平時教導他尊儉樸、去奢靡的帝師,自己竟然奢侈到他這個皇帝根本沒法想象的境地——朱翊鈞不敢相信那些看起來甚至還不如張居正的臣子們了。

父皇有高先生,誰來做朕的高先生呢?學不了。

那麼,學皇祖父?萬歷又搖了搖頭,這位皇爺爺的權術不可謂不高明,可是身後名卻是什麼呢?世人只記得海瑞那句話︰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內外臣工之所知也!

天下之人,都認為你不是一個好皇帝!內外臣工都知道這件事!

海瑞寫這道《治安疏》的時候,嘉靖還未「蓋棺」,但這句話偏偏就「定論」了!

可見,皇爺爺的權術也學不得,否則遲早自己也要被「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將來自己住進天壽山,怎麼跟歷代祖宗回話?

朱翊鈞有嘉靖一般的聰明,卻沒有嘉靖那般剛愎自用甚至自私自利,但又不像隆慶那般豁達到能夠「以天下累先生」,因此最終他只能選擇當鴕鳥——隨你們怎麼上疏,我認為有必要的事情就處理,我認為沒必要的事情就不回話。

後世經常有人說,萬歷不上朝,不理政,朝廷上下連官員都缺了一大批人,中樞機構幾乎陷入停頓。

這就神奇了,中樞機構都陷入了停頓,居然還能打贏三大征?

事實上,中樞缺的那些官,大多都是些科道言官,以及有人沒人根本沒多大區別的閑官,補上缺,也就是多個人領俸祿罷了。

萬歷朝的朝廷中樞,何曾有一日「陷入停頓」?邊疆出警、國內有災等大事,朱翊鈞的聖旨從來都是第一時間批復並下達到位,經常是頭天送達通政司,第二天司禮監的朱批就下來了——還要怎麼高效?

其實,朱翊鈞跟他差不多同時期的那位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非常類似,都是「很抱歉我沒有時間接見你們,請給我寫信說明你要表達的事,並請盡量用詞簡潔」。

差別只在于,腓力二世看見一些沒用的信件會惱火會抱怨,而朱翊鈞連個抱怨的對象都找不到。

這一世,沒有張居正那位「正人不正己」的帝師,取而代之的是更「護犢子」的高拱和持身極正的郭樸,朱翊鈞沒有體會到背叛的滋味,他現在一門心思就放在此前那天高務實和他提到的那句話上︰現在是真正的萬歷時代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原歷史上萬歷十一年發生的事,被提前到了萬歷十年。

現在,用高務實這樣的翰林院侍讀級別高官主持山西鄉試,更是歷史上都不曾有過的,如何不是大事?

即便對朱翊鈞而言,這也是將「高拱改革」升華到「萬歷新政」的要務,聖旨都已經下達了,豈能隨意更改?

此時朱翊鈞見高務實面色有異,也想到他可能誤會了,連忙道︰「鄉試的事不耽擱,還是你和孫繼皋去,孫繼皋那邊朕會派人告訴他,讓他多操勞一下,你的話,就負責出題和取中、排名。」

「那皇上讓我去蒙古又是怎麼說?」高務實問道。

「俺答死了,這麼大的事,蒙古人肯定要開庫里台大會,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召集齊的……你看俺答這些年的地盤就知道,東邊的永謝布,中間他的土默特本部,西邊還有東套、西套以及青海,這都是俺答控制的地盤和部落,既然要開庫里台大會,他們肯定也要派人來,這一來一去,正常來說也要差不多兩個月時間,那時候鄉試早就完成了。」

高務實心道︰這下倒好,我回京才半年,又「調外任」了,這兩件事辦完,估模著至少半年過去了……

不過皇帝信任至斯,推辭肯定是不能推辭的,高務實只好領旨謝恩。

說完了正事,高務實就打算結束陛見,告辭離去,但朱翊鈞叫住了他,一臉猶豫地欲言又止。

干嘛一副要便秘的樣子?

高務實看見他這副神色,不禁有些好笑,打趣道︰「皇上,您要不是九五之尊的話,光看您這神情,臣非得以為您是打算找臣借錢不可。」

朱翊鈞愣了一愣,顯然他對「借錢」這個詞匯比較陌生,然後這才反應過來,笑罵道︰「胡說八道,朕借錢做什麼?」

高務實心道︰那可不一定,你那位西班牙的同行,借錢不知道借了多少,都已經資不抵債好幾次了,我覺得將來你打三大征的時候萬一手頭緊,找我借點也沒關系,甚至還不出來也沒事,拿幾道詔書來,封幾塊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給我就好。更甚至,那蠻荒之地都不必你親自拿出來,給個名義我自己去就行。

朱翊鈞不知道高務實走神到十萬八千里之外去了,見他笑而不語,只好面色一垮,苦笑道︰「堯也要及笄了,朕已經擬定,封她為永寧公主,慈聖太後已經開始打算給她物色駙馬都尉……她想見你一面。」

她想見我一面?哪個她,你倒是說清楚啊,是公主還是太後啊?

高務實不好直接問,轉了個彎兒,一臉詫異地問道︰「太後要見臣?」

「不是太後,太後見你做什麼?是堯想見你。」朱翊鈞沒好氣的道。

高務實嚇了一跳︰「公主殿下要見我……見臣?」他連忙確認道︰「太後知道嗎?」

朱翊鈞臉色更臭了︰「太後怎麼可能知道,誰敢告訴她啊?堯是悄悄來找我說的,說一定要在大婚之前見你一面,我……唉,我實在是不想答應,可她苦苦哀求,我這個親哥哥又能怎麼說?」

高務實臉色一垮,心說︰所以你就把我賣了?上次這位小公主寫首詩,害得我被打發到廣西喂了一年蚊子,這下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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