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誰說服誰

京中有什麼大事,高務實一直都是能夠得到消息的,高陌在京師的工作中就有這一條,不過由于高務實正在旅途之中,這次的消息稍稍耽擱了一下,信使和高務實錯過一段路才發現,等追上高務實,他都已經到了新鄭了。

龍文雅苑因為自從改做了狀元第,規制上得到了提升,張氏好面子、重門第,自然該添上的都得添上。

一些裝飾物就不細說了,在高務實不在的這大半年里,最明顯的變化是新修了一座魁星塔。

魁星塔也叫狀元塔,算是狀元獨享的榮耀,不過塔的形狀與普通的塔沒有太大差別,只是高家這座塔修得有點大。

高務實在塔下看了一眼,估模這塔得有十幾丈高,而且位置很顯眼,南面雙洎河,迎河正對著新鄭縣城,想必在縣城北望,第一眼就能看見他這座狀元塔,實在是……高調。

這座狀元塔高聳雄峙,造型優美。最上層正南面瓖嵌著「文運開天」石刻匾,在塔身第五層三個窗口,有石雕「指日高升」、「魁星點斗」、「天官賜福」等傳說故事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

其中,石雕吉祥圖案「魁星點斗」是采用會意文字的形式,畫面上有一魁星,魁星神像頭部像鬼,一腳向後翹起,如「魁」字的大彎鉤,左手捧著墨斗,如「魁」字中間的「斗」字,右手執筆,單足站立在鰲頭之上,意寓用筆點定中試人的姓名,這個人物形象也組成一個草體的「魁」字,取魁星點斗、獨點鰲頭之意,形象生動,拼字巧妙。

所謂「魁星」,就是北斗七星中前四顆星,即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的總稱,主文運、文章,在科舉考試中,取得高第稱作「奪魁」、「魁首」,高務實是狀元,且是六首狀元,皇帝欽點的「二百年來真魁首」,是以張氏對這個「魁」字形象很是花了些心思。

這塔的塔身嵌有青石陽刻的「惜字」兩個大字,意思就是字面意思,意為珍惜文字。

古人認為文字是神聖和崇高的,為聖人所創,即使只是對寫有文字的紙,也不可隨意丟棄或污損,必須焚燒于塔中。所以「敬惜字紙」,可以算是時人追求讀書入仕的象征。

看得出,張氏對高務實這個兒子給她帶來的榮耀,是相當滿意的。

但她越是覺得兒子榮耀,高務實要說服她也就越難。

狀元塔不遠處的小涼亭下,高務實站在母親張氏身邊,張氏坐在一把紫檀木椅上,微眯著眼,也不知是睡是醒,但應該是正听著高務實慢慢講述自己在安南的經歷。

能讓高務實「罰站」的人不多了,但張氏顯然可以,別說罰站,就是罰跪也沒得爭辯。

也幸好高務實雖然不會什麼「武功」,但總歸是保持著適度鍛煉的人,倒還不至于站不起。他就這樣慢慢地說著,從午後一直說到了黃昏。

張氏偶爾問一點細節,但大致上只是默默听著,除了高務實和黃芷汀一起被潭底潛流吸入地下河的時候,明顯見到張氏輕輕放著的手猛然抓了一把扶手之外,她的神情基本都很放松。

流雲東去,落日西沉。高務實也終于說完了。

時值夏日,天色還亮堂得很,張氏也不著急回房,只是起身從涼亭里慢慢走了出去,高務實則緊緊跟上。

侍女們還是遠遠看著,沒得到命令不敢前來。

張氏走上如城牆一般的院牆上,看著雙洎河的河水,緩緩地道︰「听起來這姑娘還算不錯,但她土司出身,自己現在也是一方土司,甚至還能帶兵打仗,實在是武烈了些,性子恐怕有些桀驁,不會太馴服。」

高務實平靜地回答︰「這要看對誰。」

張氏不禁失笑,揶揄道︰「你是說,對你還是馴服的?」

「算是吧。」高務實倒是頗不客氣,不過听起來只是平常回答,語氣中並無得意。

張氏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兒子一眼,嘆了口氣,道︰「你和為娘的說這麼多,想來是希望娶她為妻?」

「是。」

「倘若只是納妾,縱然她已有誥命在身,為娘的也可以答應你。」張氏又嘆了口氣︰「但是娶妻卻沒那麼簡單。」

「娘親不同意?」

「我同不同意還不是最關鍵的……你可有問過你父親的意思?」張氏搖了搖頭︰「你不要以為你父親對你不聞不問,這些年所有關于你的消息,他都是很關注的,只是因為過去的一些事和一些情況,他心里始終有道坎,不想邁或是不能邁過去罷了。」

這倒是個新情況,高務實有些疑惑,問道︰「娘親所指為何?」

「三伯當年為國子監祭酒,認識的考官很多,連著幾科考官都是他的熟人,因此不願你父親參考,結果蹉跎了他近十年……可他是老,自小受他三兄照顧最多,又沒法反對,只能怏怏不樂,學業也荒廢了不少,最後待得能去考試了,考個孝廉也就到了頂。」

高務實有些明白過來,看來自己這位父親雖然是個乖弟弟,但心里未嘗不覺得是三伯耽誤了他的前程,只是沒法明說罷了。

「所以,娘親的意思是說,父親對三伯有些芥蒂,昔日兒子隨三伯進京,他也就只是冷眼旁觀,甚至認為這是三伯給他的一種變相補償?」

「可能是,也未見得完全。」張氏微微搖頭︰「他的想法可能更復雜一些,但他不肯說,誰又知道他究竟怎麼想?但是不論如何,他對你一定是寄予厚望的,為娘可以保證這一點——他很希望看見你達到他沒有機會達到的高度,以此來……證明些什麼。」

高務實有點頭疼,听起來他這父親是把自己當年的雄心壯志寄托在自己身上了,所以什麼事都希望自己是最好的,考試這一塊已經沒得說了,可能現在連娶妻他都有一種攀比心態。

果然,張氏輕輕嘆了口氣,道︰「你父親和為娘的當時成親,他心里未嘗沒有遺憾,因為你三伯母是官宦出身,而為娘只是商賈之家。幸好你大舅給張家爭了口氣,才算是抬高了蒲州張氏的門第,後來你父親才慢慢心平氣和了下來。」

她轉頭看著兒子,露出一抹苦笑︰「你當為娘看重門第只是一廂情願?唉……你娘我當年已經吃夠了這個苦頭,門不當戶不對的,就算嫁進門,也要遭受無數的冷眼、奚落,你可曾為那位黃姑娘想過這些?」

高務實默然無語,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張氏又道︰「現在,你知道為娘為何要搬出高老莊,在此處花這麼大一筆錢,給你修這龍文雅苑了?」

原先是不知道,但現在知道了,除了什麼給高家留一個安全的避難所,萬一流民四起也不會被洗劫之類,看來更關鍵的是出一口氣——當年你們瞧不起我六房,現在我兒子不僅有的是錢,而且還是六首狀元!

張氏見高務實不答,又道︰「就算你說,那位黃姑娘入門之後,大概也很少會留在新鄭老家,見不著幾個家里人。可是,你成親難道不回來?祭祖難道不回來?甚至哪天我或者你父親走了,你也不回來?你只能回來,可到那時候,她一個做慣了大土司的女子,在你家里遭人冷眼、遭人嘲諷,會發生什麼事,你考慮過嗎?」

「還有,你不要忘了,你小的時候,是由于早有神童之稱,被你大伯親自開蒙教導,然後又被你三伯重視,甚至帶去京城,留在身邊親自指點,這才沒有經歷過多少冷嘲熱諷。可是,你去問問務觀、務勤他們,他們沒有你的神童名望,這些年來受了多少奚落嘲諷,說是‘賈人之子,銅臭滿身’……你在京師賺的錢越多,他們在新鄭受到的諷刺就越多!只是那些人不敢當著你的面說起這些話罷了。」

「之所以這次你讓務勤去安南,為娘沒有反對,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這里。務觀畢竟是過繼去了三房,現在也蔭官了,今年就要去京師尚寶司上任,可以擺月兌這些。但務勤他們卻沒個著落,因此你讓務勤去安南,對他而言也是一個解月兌。」

高務實皺眉道︰「哪些人說這些話?」

「你問清楚了又能如何?嘴長在人家身上,當著你的面不說,私下對你指指點點的,你能如何?便是皇上,也禁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何況是你?」張氏嘆道︰「出身本是天定,但若是努力一些,也可以改變。只是這改變,有時候自己這一輩未見得能享受得到……或許你們男兒可以,就像你大舅,他高中之後,誰敢笑他?可是像為娘這樣的女子卻不行,有一個你大舅這樣的兄長就已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那位黃姑娘的兄弟,你瞧著可有能高中進士的麼?」

黃芷汀的兩個弟弟?快別提了吧,大弟弟屁事不懂,盡干蠢事,純粹一個紈褲子弟;小弟弟倒是老實一點,不過瞧著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長處,將來就算做土司,估計也就是個「守成之主」。

指望這兩位考進士?我還不如指望紅河水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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