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你下罪己詔吧

如陳太後方才一般,李太後听了這話,也是悚然動容,起身就往外走。

到了殿門口一看,只見皇帝跪在頭前,皇後跪在他身邊略靠後一點,兩個女兒並排跪在後排。

朱翊鈞平時沒什麼鍛煉,這大殿外的石板又硬,跪到此刻,他的臉色已經早就蒼白一片了,膝蓋疼得他臉頰上汗水直淌。

兩個女兒已經不光是臉色蒼白,而且搖搖欲倒,兩張原本宜喜宜嗔的小臉早就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不說,嘴唇也都有些泛烏。

也就皇後的臉色還稍微好點,不過李太後听了陳太後剛才轉述的話,對她格外關切,道「皇後,你先起來。」

王皇後俯道「謝母後恩典,但皇上尚且跪著,臣妾豈能起身請母後容兒媳與夫君同罪而罰。」

李太後知道她把「兒媳」、「夫君」這兩個詞擺出來的意思,這是在說綱常,只好嘆道「既然皇後這麼說了,就都起來吧。」

「謝母後恩典。」這下四個人倒是異口同聲。

但李太後臉色卻依然冷淡,掃視了朱翊鈞和朱堯娥、朱堯一眼,然後目光轉向皇後時才柔和了一些,道「喜兒,哀家知道你來的意思了,但此事並非只是家務,你不要多問,這就回坤寧宮吧安心呆著。」

王皇後有些擔憂自己一走,母後是不是又要繼續罰皇帝跪下思過,有些猶豫,也沒听出李太後這話的深意,遲疑著打算再開口。

李太後伸手一攔「喜兒,哀家不想再說一次。」

王皇後至孝,也不敢再說了,只好深深看了皇帝一眼,道「皇上,臣妾告退。」

朱翊鈞點了點頭「立秋了,夜里涼,你早些回宮休息吧。」

皇後又轉頭對李太後行了一禮,道「兒媳告退。」

李太後臉色又柔和了三分,點點頭「不用進殿了,仁聖太後那里哀家幫你轉達。」

等皇後走後,李太後的臉色果然又嚴厲起來,再次掃視了一子二女一眼,冷冷地道「看在皇後的面上,且免了你們的跪。」

三兄妹不敢頂撞,默默俯。

李太後又看了朱翊鈞一眼,問道「可知錯了」

朱翊鈞心中覺得自己只是為了妹妹好,又沒做什麼壞事,哪就錯了再說,這都跪了大半個時辰了,母後還不解氣

不服肯定是不服的,只是他心里也明白,當面頂撞母後那是肯定不行的,只好甕聲甕氣地道「兒臣知錯。」

李太後一听就知道他心里不服,然而朱翊鈞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他此刻臉色蒼白,李太後也不忍再責罰,只是又怕自己露出軟弱的一面,讓兒子以後失了畏懼,行事越是無法無天,只好硬起心腸道「既是知錯,你且進來,待我與你嫡母同郭先生商議該做如何懲罰,然後再做計較。」

朱翊鈞依然是甕聲甕氣地回答「兒臣遵命。」

李太後不與他計較,又對朱堯娥與朱堯兩位公主道「你們的事,明日再和你們計較,且下去吧。」

兩位公主強忍著膝蓋的疼痛和兩腿的麻木,朝母後斂裾一禮,雙雙告退而去。

李太後于是轉身回大殿,朱翊鈞悶不吭聲地跟著進來。

進得大殿,郭樸再一次站起身來,見過太後和皇上。

朱翊鈞雖然一肚子憋屈,但對郭樸還是尊重的,只不過他此刻是「戴罪之身」,也不好多說什麼,便只是點頭道「元輔不必多禮。」

李太後則客氣地道「元輔請坐。」

李太後自己坐下,卻沒說給皇帝準備坐處,朱翊鈞只好老老實實杵在大殿中間,與尋常人家被父母教訓的孩子待遇上沒什麼兩樣。

陳太後見場面有些尷尬,正打算先開口,用溫和的語言給接下來的談話定一個基調,卻不料李太後忽然沉痛地朝郭樸問道「元輔,你是三朝輔弼,于國家大事之上的見解遠勝于我們婦道人家,您來說說,如今皇帝失德,還適合君臨天下麼」

這話委實石破天驚

不惟郭樸大吃一驚,朱翊鈞和陳太後一時都听得懵了。

但這種時候還是郭樸反應得快,但他並沒有失態,也沒有嚇得磕頭,而是站起身來,恭敬地自己摘下官帽,雙手捧著,躬身道「太後此說,是責老臣輔教無功,輔弼無能,老臣寧不愧煞老臣有負先帝重托,無顏忝居相位,請乞骸骨,致仕歸鄉。」

朱翊鈞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驚得亡魂大冒,知道這時候不是講面子的時候,「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磕頭道「母後息怒,兒臣知錯了,兒臣真的知錯了」

又轉向陳太後,磕頭道「母後救救兒臣」

陳太後想著皇帝這些年,雖然年幼,但每天不管刮風下雨都會規規矩矩來慈慶宮請安,對自己的恭敬也不比對親生母親差,這孩子總還是孝順的,頓時心中不忍,安慰道「鈞兒莫怕,你年紀還有時候難免會欠些思量,偶爾做錯一點事也沒什麼大不了,今後好好改正就是了。」

李太後卻不理朱翊鈞,只是對郭樸安撫道「元輔言重了,哀家不是在怪你,你快把帽子先戴上。」

誰知道郭樸這次鐵了心,也是語氣沉痛,道「太後明鑒,老臣以為皇上此次雖是有錯,卻不算失德,中庸有言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兄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智、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皇上知高務實交游廣闊,于是將遴選駙馬之事交于其手,此為智皇上念及兄妹之情,為公主終身之幸福而奔走,此為仁也皇上明知此事有違祖制,依舊行此善意之舉,此為勇也。如此三達德兼備,老臣不知太後何以言皇上失德倘若此舉失德,定是臣教導無方,唯有求退一道而已,望太後三思。」

朱翊鈞心中大定,一時對郭樸的「仗義執言」感激涕零。

陳太後听了,也是暗暗點頭,心道這郭先生倒也是個有擔當的。

惟獨李太後敏感的現了一個重要疑點,皺眉道「元輔說他此舉是因為兄妹之情,為公主的終身之幸福奔走,此話從何說起,元輔又如何知道的」

郭樸平靜地道「高務實乃老臣弟子,老臣知他這半年來一直在大興縣內尋找品貌端正的年輕生員。後來據說選中一人,年方十七,名喚侯拱辰。這些日子,他經常將此人帶在身邊,一邊為其講解學業,一邊教其禮儀典制。今日出事之後,老臣便猜到,他這定是奉了皇上之命,為公主遴選駙馬。」

他說著,轉頭朝朱翊鈞問道「請問皇上,可是如此」

朱翊鈞知道郭樸這是在幫他,自然連忙點頭「元輔見事得準,便是如此。」

李太後皺著眉頭,想了想,又問道「堯娥和堯什麼時候與那侯拱辰見面的」

朱翊鈞連忙道「是此前兒臣攜高務實拜謁山陵歸來之後,在南沙河皇莊安排他們相見的。」說著頓了一頓,又補充道「不過只是堯娥見了侯拱辰,侯拱辰並沒有看見堯娥。」

李太後稍稍消了些氣,但又現不對,問道「那堯又是怎麼回事」

朱翊鈞心中叫苦,暗道我也不知道堯是怎麼回事啊

他此時不敢再多說謊,只好老實交代,說堯知道侯拱辰是為姐姐堯娥挑選的駙馬,至于為什麼她也會悄悄寫情詩,他就不清楚了。

李太後回憶了一會兒近來兩個女兒的狀態,臉色一變,忽然決然道「元輔,有件事恐怕要委屈你了。」

郭樸一怔,完全不明其意,只能按照常規的應對方式道「太後言重了,老臣年近古稀,倒也不在乎什麼委屈了,太後所有事,但請直言示下。」

李太後點了點頭,卻先對朱翊鈞道「皇帝,既然元輔說你並非失德,之前的事哀家就不計較了,但是你違背祖制出宮,這一過錯,你可承認」

朱翊鈞不敢再辯,只能道「兒臣知錯。」

李太後又道「那好,你明日便下一道罪己詔,言明自己擅自出宮,有違祖制,下詔罪己,但不要提堯娥和堯。同時,高務實當時雖無官職,但他是你伴讀出身,深明典制,卻明知你有違祖制而不加規勸,有負先帝所托,罪加一等。罰他貶官三級,盡快調出京師,在你兩位妹妹未曾大婚之前,不得回京任職。」

朱翊鈞本來听說要下罪己詔,心里就很不樂意,再一听還要把高務實貶官三級、調出京師,更不樂意了,急道「母後,兒臣可以下罪己詔,但此事與高務實毫無干系,他只是奉了兒臣之命」

「哀家難道不知道嗎」李太後大怒,訓斥道「還是說你希望他留在京師做你妹夫」

朱翊鈞頓時愕然,半晌才忽然驚恐萬分地道「什麼堯那詩是對務實寫的」

李太後冷哼一聲,極其不滿地道「現在你知道自己干了件什麼好事了」

朱翊鈞啞口無言,喃喃地道「怎麼會這樣」

陳太後心中嘆息一聲,暗暗忖道高務實被這一番耽擱,也不知道對將來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她想了想,對郭樸道「元輔,此事對你這位弟子或許確有不公,不過這卻也是最好的處理辦法了你好好安排一下,雖然降他三級,也莫要太虧待了,將來皇上定然還是要用他的。」

郭樸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苦笑道「老臣明白,謝太後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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