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廷爭狀元

殿試排名固然是皇帝一言而決,但朱翊鈞的這個決定還是鬧得滿殿嘩然,郭樸其實剛才看過文章就知道那文章定是高務實所寫,雖然因為呈給皇帝之前按例不能拆彌封,但這場殿試是沒有謄正官的,也就是說,交上來的文章都是考生的墨卷,只是單獨彌封姓名等信息。

高務實是他的學生,他豈能認不出高務實的字來而且他基本可以確信皇帝也認識高務實的字,要不然剛才皇帝拿到那墨卷只看了第一眼,為何就有「眉頭一挑」的神情

但是即便這卷子就是高務實的,郭樸此時也必須站出來反對朱翊鈞直接取中他為狀元。

此時丹陛之下大嘩,郭樸趕緊出列奏道「老臣有事啟奏。」

朱翊鈞這時已經把那「第一甲第一名」六個字都寫好了,見郭樸出列,還是點了點頭「元輔有話請說。」

郭樸面色肅然,雙手一舉芴板,朗聲道「老臣方才是對此文表示贊賞的,但老臣反對皇上此時便決定此卷名次。」

朱翊鈞微微蹙眉,問道「為何」

「皇上,今日前來殿試之貢生共有三百零三名,方才第一批交卷者不過六十人,臣等已然審閱的不足三十,而皇上親自看卷的,甚至只此一篇。如此便決定本榜狀元,于其余三百零二名考生殊為不公,是以老臣請皇上收回成命,且看過其余文章,詳加對比之後再做聖裁,庶幾愈見公正。」

一般來說,朱翊鈞對郭樸這位僅剩的顧命之臣還是很尊重的,至少在面子上從來沒有直接反對過他的意見,不過今日看來是要開洋葷了。

朱翊鈞稍稍沉吟,站起來道「此卷之上,朕已有御筆朱批。」

皇帝此言一出,殿中再一次大嘩

因為,這句話的殺傷力實在有些大眾所周知,「君無戲言」,皇帝是言出法隨的,說過的話都必須兌現,何況已經落筆成文

但是,殺傷力最大的還不是這卷子上的「第一甲第一名」不能更改,而是皇帝的這種態度。這絕非先帝穆宗的風格和脾氣,而是世宗嘉靖的風範

朕就是要這麼做,你待怎的

但凡在世宗朝就開始做官的人,沒有哪個听了這句話不大驚失色的,畢竟誰都不想過那種每天膽戰心驚的日子天天挖空心思琢磨皇上在想什麼,一個不好就是貶官、廷杖打死,那日子可不是人過的啊

不過朱翊鈞到底沒有他爺爺那麼強硬,見場面有些失控,心中微微一緊,補充道「殿試選才,惟君上之斷而用之。此文一字不易,皆合朕意,何以不能為狀元不過卿等仍可繼續讀卷,若果有佳文可勝此文,朕自會再行斟酌。」

郭樸心中暗道一聲糟糕皇上若是一力堅持到底,根本不管群臣議論,那也就罷了,畢竟用人之事,說到底的確是皇上一言而決的事。可是現在皇上偏偏又開了一道口子,這就顯得他的意志仍然不如其皇祖世宗皇帝那般堅決,如此群臣恐怕不僅不領其情,反而會認為應該趁此機會把這種「深肖世宗」的苗頭扼殺于萌芽,以免他親政之後真如世宗皇帝那般視滿朝文武如草芥,不听勸諫,一意孤行。

但郭樸為難的地方也在于此處,雖然「高黨」的一貫宗旨是挾聖意而理天下之政,可畢竟高黨之人,仍是文官他郭樸固然是現在高黨執牛耳者,但他同樣也是文官,也必須考慮文官的利益。倘若皇上將來真如世宗一般,對高黨而言只怕也很難稱得上是好事。

這麼一猶豫,他就沒能立刻站出來表示同意。

但他這個態度,無疑就讓其他人感到振奮了,認為這是元輔在暗示,國朝制度不能輕易,必須對皇上這種無視百官的態度做出回擊

于是立刻有人站出來道「皇上,國家選才固然是人君之責,卻也是天下之責。何況國朝自有祖宗典制,聖祖神宗垂于當世,其時定制如此,豈能沒有深意今皇上見一葉而不覺障雙目,窺一斑而以為見全豹,臣竊以為不可,請皇上三思。」

朱翊鈞暗中著惱,但又怕自己一意孤行,到時候被人在母後那里告狀,說是擅改祖制。母後雖然很少過問政事,可是對于祖制卻越加維護,若出現這種情況,少不得要被母後罰跪

那官員說完,眾人見皇帝沒有立刻反駁,立刻精神大振,又有人站出來道「皇上,國朝規制豈能擅改臣請皇上三思。」

「不僅不該輕易定下狀元誰屬,而且此文方才便引起爭議,皇上豈不聞兼听則明,偏听則暗的道理臣請皇上收回成命,將此一心求財、與民爭利之文破例黜落」

「胡說八道,此殿試策論,凡參與者皆我大明棟梁,所呈之策無論可不可行,均是為國獻策,況且你方才也說兼听則明,偏听則暗,何以一旦與人政見有別,便動不動要黜落」

「不錯,自北宋張元之後,何曾有過殿試黜落,你提此議,有何居心」

這下倒好,變成吵架了,而且吵到了北宋時免除殿試黜落的一樁舊案。

宋初,有一個考生叫做張元,此人頗為倒霉,屢次被殿試淘汰。于是憤怒的張元和他的一位姓胡的朋友趕往邊關,他們雇了幾個人拖著一塊大石板在前面走,石板上刻著他人兩個人嗟嘆懷才不遇的詩句,他們兩個人跟在後面,吟詩大哭,希望以此引起邊關統帥的重視。

那位邊關統帥還真接見了他們,引他們入大帳聊了一陣兒,可能大概是覺得話不投機,又把這兩人送了回去。回到家鄉後,不知為什麼事,張元被當地的縣令打過一頓板子。這次侮辱讓他下決心投靠西夏。

臨行前,路過項羽廟,「乃竭囊沽酒,對羽極飲,酹酒泥像,又歌秦皇草昧,劉項起吞並之詞,悲歌累日,大慟而遁。」于是張元從此叛宋投夏。

然而實際上,張元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才,他的叛逃給宋朝造成了很大的損失,導致宋朝在對西夏的戰爭之中屢屢失

生了這一事件之後,宋朝的大臣們在一起探討殿試淘汰的得失,大臣將事情歸咎在于殿試的淘汰制度。史書記載「于是群臣建議,歸咎于殿試。詔進士與殿試者皆不黜落。是一畔逆之士子,為天下後世士子無窮之利也」。

朱翊鈞也沒想到這事兒爭來爭去還跑偏題了,心中惱火之極,面色越來越差。

郭樸看了申時行一眼,申時行輕嘆一聲,出列道「黜落之說,確實過了,不過皇上未觀他卷,便單點狀元,也確實有些不當。只是」

他嘆了口氣「既然御筆朱批已下,再行更改未免有損君威,臣以為狀元可點,但皇上當有所自省,以免再有今日這無謂之爭。」

朱翊鈞松了口氣,忙道「申閣老此乃老成謀國之言,朕甚嘉之。卿等可再行審閱讀卷,朕會仔細審閱,以示公平。」

郭樸一言未,心中卻難免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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