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正國本(圓九)說服

「南京兵部才管著多少衛所,他如今在九邊之中恐怕早已威名赫赫,又何必在意?」

鄭妃這話說對也對,說不對也不對。對的是,大明如今真正能打的軍隊的確大部分集中在九邊;不對的是,南方諸省如果單論衛所多寡,那其實並不算少。

另外還有一點,單從賬面數據而言,南方衛所的兵力本身也不少。以雲南舉例,有明一朝的雲南都司所統領的衛所數量雖然各個時期有所不同,但其最多時有20衛、3御、18(守御)所,合計共有133個千戶所,下轄衛軍約15萬人。

很顯然,如果這樣來比較的話,那麼雲南的兵力與九邊相比也不遑多讓,僅僅略低于遼東、薊鎮的十八萬,高于宣府的十三萬、大同的十二萬、山西的七萬、昌平的六萬等等。

當然,這是說的最高峰,而且朝廷清勾軍的過程中往往有不少貓膩,實際能有多少確實不好說。不過,前些年滇緬之戰結束,兵部重新清軍,將雲南兵力定為六萬四千——這次是實數。

雖然這個數額比歷史最高峰低了很多,但也能和山西、昌平等鎮持平,而且有一點不能忘了——這六萬四千是沒有包括雲南可以號令的許多土司兵馬的。

南方諸省在滇緬之戰後都進行了一次清勾軍,不過各省所轄兵力其實差別較大,有的省擁兵高達十二萬、十三萬,有的則只有兩萬。如果粗略一點來看,或者說平均一下,那大概每省有四、五萬兵力左右。

[注︰這里十二萬的是南直隸和廣西,十三萬的是浙江,但是只有南直隸的兵力完全駐防當地保持不動,也就是不必往九邊派駐班軍。廣西、浙江等省則都需要往九邊派遣班軍,如浙江兵冊上原額十三萬,但實際在本省只有七萬八千,余者派往九邊為班軍。]

總之粗略算下來,即便按照滇緬之戰後清軍整編的結果來看,南方諸省也有超過五十萬大軍。當然,五十多萬大軍听起來雖然很多,實際上由于撒胡椒面一般的廣泛分布于整個南方,真要有事的話也挺難集中就是了。何況這些軍隊以駐屯為主,既不能算精銳野戰之軍,也不能隨便調集。

這就好比高務實在南疆的正規軍警備軍兵力差不多有三十萬,但即便不算呂宋與南洋群島,光是中南半島的面積就高達兩百萬平方公里,因此這三十萬大軍實際上也有點撒胡椒面的意思。

當然,警備軍只是高務實的嫡系武裝,各大王國或多或少都有一部分僕從軍,再加上移鎮過來的各姓土司和高務實特許留下的幾支安南降軍等等,加在一起又有十幾萬,這才勉強算是兵力充沛。

不過即便如此,南疆方面不也一直認為京華在南洋群島的兵力太弱,多次建議新編一兩個警備軍麼?

朱翊鈞大致知道高務實在南疆的兵力,不過他卻不認為這賬要這樣算,因為他認為京華警備軍的存在是為了壓制南疆各王國,因此要與各王國的兵力進行對沖。換言之,不是三十萬加十幾萬,而應該是三十萬減十幾萬。

基于這一判斷,朱翊鈞覺得就算京華警備軍實力肯定高于南疆各王國的土著軍隊,但即使出現最壞的情況,高務實真正可以「北上」的軍隊最多也不會超過二十萬,剩下的都得留下震懾當地。

二十萬當然不少,但單論人數來說,連楊應龍當年都能拉得出來。于是,朱翊鈞認為即便考慮到警備軍可能甲堅兵利,但對大明的威脅也無非就是「焦頭爛額」一陣,絕不至于天翻地覆。

他這樣的想法也不能算錯,因為經過高務實多年的努力,現在的明軍可比原歷史上強多了,這種進步即便皇帝本人無法親見,但也可以從各種戰爭中看出端倪。

南疆各大警備軍的武器裝備雖然的確一直保持最先進狀態,但大明的主力通過這些年的努力,也基本已經實現了初步火器化,只是由于總兵力過于龐大,因此不可能全面使用最新款的火炮和火槍,而是要逐步換裝。

目前大明在北方有約一百二十萬大軍,南方也有超過五十萬,全國加起來得有一百七十萬到一百八十萬上下,所以朱翊鈞對高務實在南疆擁兵三十萬這件事雖然關切,但也談不上憂慮。更別說如今大明還能號令右翼蒙古、女敕科爾沁乃至女真諸部。

說到底,南疆移民只有百萬出頭(實際略高于這個數),而京華的三十萬大軍當中真正的漢人也只有不到十萬,剩下的都是所謂「歸化漢人」。

由于朱翊鈞自己相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自然認為高務實在南疆的基本盤也就那麼回事——壓制南疆各王國不造他高務實的反都挺不容易,說他還能北伐中原什麼的,這實在讓朱翊鈞難以置信。

所以,他認為高務實的一切舉動都是圍繞這個基礎來的,目的就是他剛才所說的︰高務實是一邊證明自己沒有二心,一邊表明自己有能力給大明帶來一些麻煩。

借著今日的特殊情況,朱翊鈞打算和鄭妃把話攤開了說,讓她知道當前局勢究竟如何,免得她始終心懷僥幸。

一番分析之後,朱翊鈞道︰「總之就是這樣,如果朕與務實之間始終保持默契,那就是君臣相濟、大明中興,而他也不會過于戀權,將來總有一日會去南疆。但如果朕與他沒了默契,雙方鬧將起來,別說一定會讓我們君臣都失了體面,即便是南方糜爛幾省,那也不是不可能。」

鄭妃還真是今日才知道高務實在南疆的實際實力,不過她相信皇帝對這些信息的掌握沒有問題,至少偏差不會太大,畢竟錦衣衛不是吃干飯的。

那也就是說,高務實在南疆培植勢力的同時又小心翼翼不去插手大明南方軍務,為的是向皇帝證明自己沒有針對中原的野心,但卻有足夠給大明造成「天傾一方」的能力,以此來和皇帝達成某種默契。

毫無疑問,做這種事非常危險,因為皇帝的實力仍然碾壓南疆。不過鄭妃馬上想到,高務實的實力不止這些。

她遲疑了一下,緩緩道︰「以臣妾想來,高閣老在軍中威望極高,若真是南方有事,這九邊大軍雖然不至于不听調遣,但恐怕……」

「朕日前曾和他商議西北軍務。」朱翊鈞平靜地道︰「他不打算親自領兵去了。」

「哦?」鄭妃略微意外,沉吟道︰「他這也是故意做給皇上看的吧,就是為了表明他不打算繼續提高自己在九邊的威望?」

「一部分原因的確如此,另一部分原因則是因為他馬上要繼任首輔,也不便離京了。」朱翊鈞道︰「不過無論如何,他做出了他的姿態,朕不能毫無反應,所以今日王家屏和梁夢龍再次提出致仕回鄉之後,朕已經允了。」

其實這話並不盡然,朱翊鈞批準他倆辭職還有其他考慮,不過他不打算解釋那麼細。

鄭妃總覺得有些不妥,甚至表現得有些焦躁起來,雖然明知不該說,但還是忍不住道︰「皇上,恕臣妾放肆,如今有皇上在,高閣老或許並無不軌之心,但他這份忠誠能否延續至……延續至太子身上?」

朱翊鈞沒有開口,鄭妃干脆繼續道︰「經此一事,臣妾已經知道常洵必然無緣大寶,按理說實在沒有必要繼續牽涉至此,但茲事體大……」

這確實不是一般人敢說的話,因為這話的潛台詞無疑是說「皇上您活不過高閣老」,正常人听了這種話都難免生氣,何況是皇帝?

不過朱翊鈞雖然的確不高興听到這樣的話,但他早已被高務實影響到十分現實主義了,自然知道這種前景是大概率事件,因此雖然皺眉,卻不否定,更沒有炸毛。

他澹澹地道︰「若將來真有那一日,務實還沒打算去南疆而朕就先走一步了,那朕就讓常灝尊務實為亞父。」

「皇上!」鄭妃大吃一驚︰「此事萬萬不可,如果真是這樣,天下就再沒有人能阻止他了!」

「那你想要朕如何?殺了他,然後背負擅殺功臣之惡名,同時再讓半壁江山陷入戰火烽煙?」朱翊鈞冷冷地道︰「朕這二十多年苦心孤詣,好不容易才讓天下人都承認大明中興之偉業成于朕手,結果朕卻又親手將之摧毀?」

鄭妃大急,道︰「皇上,話不是這樣說的,中興之名固然重要,但豈能重于祖宗基業?」

「所以你以為當前最要緊的事是什麼?」朱翊鈞忽然抑制不住怒氣,盯著她道︰「朕告訴你,最要緊的是朕不能有事!朕不是世廟,朕不祈求什麼長生不老天地同壽,但朕至少要活到太子成年!只要做到這一點,務實就一定會是我大明忠心不二的臣屬,絕不會有任何意外!」

鄭妃默然。她知道皇帝的意思,只要將來太子繼位時已經成年,那就不需要有人攝政,而大明的首輔並非真正的宰相,是不可能繞開皇帝行使大權的。沒有皇帝的朱批,首輔的票擬本身毫無用處,而皇帝則甚至有權直接罷免首輔。

誠然,高務實功冠當朝,威望甚著,按照慣例來說,即便皇帝也不能輕易做出這樣的事來,否則必然激起朝中不滿。可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繼位不久便罷免顧命老臣這樣的戲碼在中國已經上演了無數次,再多一次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見怪不怪罷了。

鄭妃忽然發現,如果真走到這一步,高務實即便返回南疆、怒而興兵,雖然仍然會導致天傾一方,但首先他的勝算和今日一樣並不大,而罪責卻至少落不到今上頭上。

鄭妃忽然發覺,皇上真是很在意很在意他的名聲,甚至不惜為將來留下如此大的隱患……而且是把隱患留給自己的太子。

鄭妃不知道,皇帝之所以如此,其實正是因為他這些年來一直受高務實的影響。

原歷史上的朱翊鈞其實真的談不上在意名聲,他更重視當前的利益。然而這一世不同,高務實從小就向他灌輸各種「大業」帶來的偉名是如何榮耀,而這些年來偏偏又真的把一項項偉名加諸于他,使得他極其享受這種榮光。

如今,他已經是天下人公認的大明中興之主,他無論如何也不肯打破這一光輝形象,以至于看穿這一點的沉一貫在危難之際果斷首倡「封禪泰山」。而皇帝也立刻決定同意,繼而挽回了沉一貫的政治生命,甚至連高務實都必須接受沉一貫的求和。

說到底,皇帝本已經天下至尊,所求無非就是那些。原歷史上的朱翊鈞被文官集團壓得只能搞非暴力不合作,求名已然沒有指望,當然只能求利。

現在的朱翊鈞可不是那般憋屈模樣,國庫充盈之下他的內帑也水漲船高。更不要說高務實還一會兒給他張羅遼南鹽場,一會兒給他張羅南洋皇莊,讓他根本不必考慮利益問題。

利益得到了滿足,那朱翊鈞還求什麼呢?自然只剩下求名。既然求名,那對于自己最大的功臣又怎麼可以鳥盡弓藏?這豈不是給自己光輝的形象抹黑嗎!

高務實的實力的確越來越大,但朱翊鈞通過種種跡象已經判斷出來,高務實對他沒有任何不軌之心,反而處處以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意圖——既求在朝功業,也求一方基業,但就是不求那個至尊地位。

既然如此,朱翊鈞樂意滿足他,因為這會更加顯得自己有容人之量,絕非那種能同患難而不能同富貴的君王。

至于將來……的確有一定的隱患,但正如之前說的,只要他能活到太子成年,這一切都不是問題。大明朝的制度不是擺設,大明朝的正統也不容置疑,只要太子以成年繼位,高務實合新君的意則可以繼續為相,不合新君的意也就只能歸于南疆。

朱翊鈞相信以高務實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甚至即便高務實昏了頭,最後的結果哪怕最壞——也就是新君罷相,高務實回南疆起兵,那又如何?

一來這威脅不到大明的生死存亡,二來也影響不了他萬歷天子的一世英名。

至于太子將來的名聲,朕反正也管不著——皇爺爺當年能管得著先帝繼位後把他的統治方式幾乎顛覆嗎?

鄭妃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沒用了。她輕嘆一聲,道︰「皇上既有成算,臣妾無話可說,只是……常洵既然注定無緣大寶,不知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眼見自己最心愛的女子終于認清現實,朱翊鈞也不想再看她傷心,立刻轉換了臉色,溫言安慰道︰「你放心,朕雖然給不了他一個天下,但至少能給他最大的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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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幾天真是鼻子都擤壞了,今天終于出了大太陽,曬了太陽之後感覺好多了。話說我回想了一下,感覺好像每年春天我都要感冒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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