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平倭(卅二)答復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大明京師南寧候府日新樓中,一個稚女敕的聲音認真地誦讀著。小小的身影坐在靠窗的書案後,那顆小腦袋卻時不時朝旁邊的書房偏過,似乎總忍不住偷偷瞥去。

「咳!」劉馨提醒地輕咳一聲,吸引了孩子的目光,小家伙瑟縮了一下脖子,小聲嘟囔道︰「爹爹進去好久了。」

「所以你就走神了?」劉馨輕哼一聲︰「一會兒你爹出來考校,你答不出來可又要被罰跑步了。」

小家伙懊惱地道︰「可是爹爹每次考校都會問一些我沒學過的,這不公平。」

「哪里是你沒學過,分明是你沒能融會貫通,所以他一聯系起來提問,你就答非所問了,說到底還是學得不夠深入。」

劉馨一邊說著,一邊坐到他身邊,認真地看著他道︰「高淵,你發現沒有,今年你爹爹考校你的時候已經不滿足于讓你背誦,而是要問你其中的道理、緣故,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

這小童自然不是別人, 正是高務實與黃芷汀的長子高淵。萬歷十五年出生的他, 今年已經八歲了。

「因為你爹爹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做了太子伴讀, 很多時候甚至需要為當時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皇帝陛下講解經文了。」劉馨微微笑道︰「若是讓你去給別人講經,你能把書經中的道理都講得明明白白嗎?」

高淵搖了搖頭,道︰「不能。」頓了一頓,卻又道︰「可是爹爹是六首狀元, 是天下最聰明的人。」

隔壁書房的門正好在此時打開, 身著居家道袍的高務實從中走出,淡淡地說道︰「六首狀元並不代表最聰明,反而更可能是代表最用功。你若比爹爹更用功,將來就會比爹爹更聰明。」

「爹爹。」高淵站起來, 肅立著乖乖叫了一聲, 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您忙完了?」

「嗯,今天學的什麼?」高務實擺手讓他坐下,自己也走到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 打量了他書案上的《大學章句》一眼,忽然所有所思。

高淵就把剛才那段話背誦了一遍,高務實問道︰「朱子何注?」

「治,平聲,後放此。明明德于天下者,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心者,身之所主也。誠,實也。意者, 心之所發也。實其心之所發, 欲其一于善而無自欺也。致,推極也。知, 猶識也。推極吾之知識, 欲其所知無不盡也。格,至也。物, 猶事也。窮至事物之理, 欲其極處無不到也。此八者, 大學之條目也。

物格而後知至, 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 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 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治,去聲,後放此。物格者,物理之極處無不到也。知至者,吾心之所知無不盡也。知既盡,則意可得而實矣,意既實,則心可得而正矣。修身以上, 明明德之事也。齊家以下,新民之事也。物格知至, 則知所止矣。意誠以下,則皆得所止之序也。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壹是, 一切也。正心以上,皆所以修身也。齊家以下,則舉此而措之耳。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 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本,謂身也。所厚,謂家也。此兩節結上文兩節之意。」

高務實靜靜听完,點頭道︰「背得不錯,今天就先到這兒。你現在可以去休息一會兒,待會兒蕭先生會來與你講解下一節。」

高淵頗有些意外,看了看他,又轉頭看了看劉馨,似乎覺得今天這劇情有些不對。

劉馨忍住笑,故意板著臉道︰「怎麼, 你還有事要說嗎?」

「沒有沒有沒有。」高淵連忙否認三連, 忙不迭收拾書本, 朝高務實躬身告辭︰「爹爹,孩兒告退。」

「去吧。」高務實點頭說道,然後似乎想起什麼,又把剛剛轉身欲走的高淵叫住,叮囑道︰「秋水漸寒,不得戲水。」

高淵面色微微一垮,但顯然不敢如何表露,低頭應道︰「是,爹爹。」

等小高淵一走,劉馨就忍不住笑道︰「每次見你們父子對答,我都覺得特別有意思。」

「怎麼說?」高務實這時不必擺父親架子,也微微露出了笑容。

「也沒什麼別的,就是覺得這當爹啊……還得是在‘現代’以前。」劉馨搖著頭道︰「咱們那時候呀,我回頭想想,那多半不叫當爹,怕不是掛著當爹的名號在做長工。」

高務實也笑了,不過他沒有就此展開,而是很快問道︰「剛才那封信你已經提前看過了,秘書處有什麼建議?」

「秘書處沒有建議,因為這件事首先在于你對日本今後的處置態度。」劉馨道︰「簡單的說就是,如果你打算在將來的日本扶植德川家,那麼德川家康這次的提議就很不錯;如果你沒有這個打算——無論是你想直接統治日本,亦或者扶植對象並非德川家等,那麼德川家康這個建議就毫無價值了。」

高務實听完似乎沒什麼反應,大概也就是默認的意思,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其實相較于德川家康的提議是否具有現實意義,我覺得更有意思的反倒是他所表現出的態度。」

劉馨想了想,問道︰「你是說,他打算用你和甲斐姬的兒子做他嗣子的提議,這個舉動本身所蘊含的意義?」

高務實點了點頭,劉馨則蹙眉道︰「可你不是多次說過,日本武家重家名而輕血脈麼?按照這個前提,他這麼做也沒什麼不對呀。」

「傳統的確如此,但你有沒有想過,所謂‘重家名而輕血脈’本身是有前提的。」高務實目光炯炯,道︰「前提就是‘保存家名’和‘保存血脈’之間出現了矛盾,二則不可兼得,只能擇其一而為之。」

劉馨反應過來,詫異道︰「啊……你是說德川家康意識到如果他要保存血脈,則家名就將不可維系?」

高務實伸出食指在書案上用力點了兩下,道︰「說得更直白一些就是,德川家康已經意識到不久之後的日本將要出現大變,而屆時能夠決定日本走向的人不是豐臣,也不是德川,而是海貿同盟——也就是我。」

劉馨頗為驚嘆地道︰「難怪你一直很重視此人,看來這家伙還真有些眼光,不過他為何突然看明白了?」

高務實想了想,道︰「我覺得應該是豐臣秀次之死所導致。」

「一個二代的死,真的有這麼嚴重?」劉馨似乎覺得有些不解,納悶道︰「若是豐臣秀吉與豐臣秀次之間的關系是李淵與李世民那樣,那麼秀吉殺秀次的後果的確將會非常嚴重,可是秀次的功勞沒那麼大吧?既然如此,他的死應該也沒那麼大的影響才對呀。」

高務實搖頭道︰「你這個類比不對,李淵的兒子一大堆,奪取天下之後光嫡子就有建成、世民、元吉哥仨,其中無論死了誰都不要緊。甚至夸張一點說,就算這哥仨全死了也未必就有大麻煩,庶子照樣可以繼承——只要嫡子全歿,庶子的繼承權也是無可爭議的。

況且李淵不僅兒子多,而且他們在李淵晚年時大多已經成年,李唐並不需要擔心主少國疑,這是完全區別于當前日本局勢的。

而秀吉早年可是一個兒子都沒有,這才不得不過繼了秀次作為繼承人。到了晚年,先是有了一個鶴松,但很快夭折了。

現在這個阿拾還在襁褓之中,能不能順利長大都沒準呢,秀次卻先被誅殺了。他的死令本來人數已經很少的豐臣家族變得血親更少,一旦秀吉本人去世,豐臣政權不僅主少國疑,而且將陷入完全沒有親屬藩屏的危險狀態。」

劉馨這時已經進入狀態,接口道︰「如果豐臣家的實力依然強大,其實這個時候還能維持統治。畢竟從秀吉最後的安排來看,他對威脅最大的兩家大名德川、毛利都是有防備的。

德川周圍、毛利兩川周圍都被他安排了豐臣系大名扼守,只要他的繼任者或是實際主政者能維持豐臣政權內部穩定,等到繼承人成年並建立威望,危機也就過去了。

不過從你之前告訴我的歷史來看,最後還是德川家康技高一籌,不僅挑動了豐臣政權內部武將派和奉行派之間的內斗,而且在關鍵時刻敢于動兵……如此看來,日本今後真正厲害的人物恐怕就是德川家康了,我想你不會同意他的建議。」

高務實笑了起來,道︰「扶植傀儡的前提是對方適合當傀儡,而‘適合當傀儡’的前提則分兩點︰一是對方的實力不能太強,要處于自己完全有能力控制的範疇之內;二是對方要懂得審時度勢,不會動不動就來個魚死網破。」

他頓了一頓,繼續道︰「德川家康其實是符合第二條的,他是個非常能忍的人,不權衡得清清楚楚,確保了幾乎必勝,他是不會胡亂暴走的。但是……你知道殖民帝國時期的英國人一般怎麼統治殖民地嗎?

英國人向來都是利用少數人來統治多數人,利用次強來打擊最強。少數人要想統治多數人,就不得不依賴英國人的力量;當地的次強想要反過來壓制最強,也不得不依賴英國人,如此英國人就可以用最小的力量達成最大的統治效果。

秀次死後,豐臣秀吉本人一旦死了,豐臣政權中的武將派和奉行派必然鬧翻,這是客觀現實決定的,而屆時德川家康就會成為事實上的最強。

很顯然,我若支持他,他的確會很輕松取得天下,然後恢復幕府體制成為征夷大將軍,但到了那個時候,我雖然實力依舊超過他,可是也不得不擔心他萬一真反悔了怎麼辦。

而如果我支持的不是他,無論是支持豐臣家的少主,還是支持毛利,德川家康都會反過來成為我控制傀儡的助力——傀儡擔心家康,就不得不依賴我。」

劉馨也笑了,道︰「但你要的並非這種傀儡,對嗎?或者說,短期內你可以需要這樣的傀儡,但從長期來看卻不需要,所以你之前才會說,要讓日本如歷史上那般出現東西兩軍,並且讓他們陷入持續戰爭,等到雙方打到筋疲力盡你才會出面收拾殘局……然後,我猜你就要直接收下日本了。」

高務實撇了撇嘴,道︰「大致上是這個節奏,不過也沒你說得這麼簡單,尤其是你說‘直接統治’,這個是不對的,面子上的裝點依然需要。」

「面子上的裝點?」劉馨想了想,問道︰「比如說還是需要有一個幕府存在,只是這將軍不過掛名,實際上是你派出的管領來掌權?」

管領是幕府役職,為輔佐將軍處理政務的最高職位,是「總管統領」的簡稱,原亦稱執事。從日本歷史上來看,該職務原先細川、斯波、山三家交替擔任,實際上也常常架空將軍。

不過高務實卻搖頭道︰「日本的權力體系經常是一本爛賬,將軍架空天皇,管領架空將軍,管領代又架空管領……其實名稱並不那麼重要,關鍵在于權力體系需要實際力量來維系。

我之所以安排了這麼多之後還是認為需要一個名義來裝點,無非是希望少遭受一些反抗罷了。然而裝點終究只是裝點,不管我派出的人是直接出任將軍,還是在將軍名下做管領,甚至我又把豐臣體系撿回來讓他去做關白,其實那都無所謂。

名義嘛,隨便找一個就好,說得過去也就是了,只是給人一個不必非得造反的理由來說服他們自己。倒是現在德川家康的提議,我覺得最好不要立刻拒絕。

這個人聰明得很,我若現在就拒絕了,他肯定一門心思琢磨出路,而我連這麼‘優渥’的條件都要拒絕,他必然認定我是非滅了德川家不可,那麼他說不定就不會挑起豐臣家的內斗來拖延我的時間安排了……

所以,我要你草擬一下回信,曖昧的答應下來,但絕不可寫得清楚明白,以免將來落人口實。」

劉馨點頭應了——

感謝書友「巔峰舞動」、「雲覆月雨」、「初次登陸」、「日月不落夏威夷」、「KeyNg」的月票支持,謝謝!

ps︰疫情又來,晚上被抓去听了兩小時布置安排啥的,更新遲了點,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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