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沙發上坐著好幾個人。
莊韜教授坐在中間位置，身邊是師母樊靜。被高思送來深造的研究生吳軍和徐榮才規規矩矩坐在沙發的下首位置。茶幾上放著一台袖珍式投影儀，畫面被投影到沙發對面的幕布上。
莊祖琴把門打開，眾人就停止了說話。
莊韜伸出手招呼道︰「高思來啦，來來來，過來坐。」
教授的表情比較輕松，讓高思心安不少。希望這次就是聊聊天，千萬別把什麼國家級懸賞任務扔給他。
莊韜開門見山，說道︰「吳軍，你來介紹一下現在的情況。有些事兒，高思和小琴可能不太清楚。」
吳軍有點受寵若驚，他看了一眼莊教授，在收到鼓勵的眼神後說道︰「這兩個月的時間，有了樊教授那邊提供的化合物理化數據，預測的精準度提高得很快。樊教授說，現在預測出來的數據，已經有應用價值了。」
高思問道︰「樊教授，您沒有在材料系重新建個團隊嗎？」
樊靜笑著看向吳軍和徐榮才，滿眼都是喜愛︰「做這件事情需要很深的數學底子，我的學生里，暫時找不到像他們倆這麼合適的人，所以也只能讓他們倆兼著。我說，等他們倆念完碩士，博士考材料系……老莊他不同意。」
高思樂了。沒想到老三和老五這兩個書呆子，竟然成了兩位知名科學家爭搶的好學生。高思不由得有些自豪。果然只要找到合適的土壤，每一粒種子都會開枝散葉。
莊韜教授臉上劃過得意。他道︰「數學是一切科學的基礎。這是由現代科學的性質決定的。我的學生關注應用領域，我從來不會反對。但我不贊成他們倆把材料學當成專業。吳軍你繼續說吧。」
吳軍繼續說道︰「上個月開始，材料系的師兄已經開始積累材料數據庫了。他們負責尋找熱門應用，然後我們根據熱門應用做演化式預測。」
他怕高思听不懂，又解釋了一下︰「演化式預測，就是像生命演化一樣，對材料結構的描述做一點點細微修改，再重新預測材料的性狀。最後得到的東西，就有點像是描述生命演化的進化樹。」
一幅類似于進化樹的畫面被投影到屏幕上。點擊其中的一個節點，就可以展開由這個節點演變出來的很多種材料。
高思一瞬間感覺自己的汗毛都炸了起來，他眼楮瞪得老大，說道︰「這也太厲害了吧。比如說一種已經存在的藥，通過這種推演，我們就有可能搞出效果比它更好的新藥！」
樊靜的笑意中帶著凌亂的黑線。她搖頭笑道︰「高思，你這些小聰明要是能用在正地方就好了。」
樊靜沒法否認，制藥行業確實是目前這個項目變現最快的方式之一。先找到一種昂貴且好用的藥，然後從它的分子結構開始推演，把類似分子結構的物質全都推演一遍。如果有某種類似的物質可能有更好的藥效，就可以去做動物實驗，如果再成功，就可以進一步去做臨床了。
這是一種藥物研發過程中的低水平創新，目的就是繞開現有藥物的專利保護，藥效也能與同類有突破性的專利藥品水平相當。由于省去了高昂的研發成本，這種所謂的新藥往往比首創藥品更賺錢。這類藥物在業內會被稱之為 Me-too 類藥物。
高思撓著腦袋嘿嘿傻笑，他當然知道師母的意思。不過，身為投資人，找便宜這件事情已經深入了高思的骨髓，這件事情他以前沒有想過，但想過之後肯定是不會放過的。
高思問道︰「樊教授，咱們這個項目申請國家重點科研工程的事情成功了嗎？」
他這麼問是帶著私心的。
以前，他的資金來源從來不愁，處在有錢花、隨便花的狀態，當然也就不會太關心新材料研究出來歸誰的問題。繞開別人的專利推出自己的所謂‘新藥’，是高思以前根本不屑于干的事情。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高思現在沒法從股市、菠菜這種地方撈到錢了，那弄幾款Me-too類藥物斂財，就成了高思值得認真考慮的問題。
高思並不真的想要進軍制藥行業，但找到一種類似的化學結構，做完臨床試驗就能上架賣錢，這種生意實在太賺了。
樊靜笑著答道︰「你想先听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肯定是先听好消息啦。」
「好消息就是，國家重點科研工程的申請已經報上去了，入選的可能性不小。另外，這個項目今年拿到了1400萬的科研經費，等第一筆經費下來，就可以把欠你們的超算費用結一部分了。」
樊靜看了一眼莊祖琴。看來這段時間莊祖琴沒少在家里催債。
高思笑道︰「那壞消息呢？」
莊韜教授接話道︰「也不算是什麼壞消息。吳軍，你給高思介紹介紹。」
吳軍道︰「壞消息就是，很多物質即便知道了分子結構和性狀，也不知道怎麼生產出來。就算我們創建了完整的數據庫，讓我們隨手就能找到合適的材料，我們還是可能會面對無法生產出來的問題。」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石墨烯。我們知道石墨烯結構非常穩定，知道它的導熱性能非常好，還知道石墨烯的透光度、韌性和生物相容性都很好。但是我們就是沒辦法制造出大塊的單層石墨烯來。」
高思立即反駁道︰「你不會是想要預測化學物質的生產過程吧。可是，造不出來石墨烯，是我們缺乏必要的物理方法。這根本沒辦法預測呀。誰能預測到用透明膠帶分離石墨烯呀。」
吳軍道︰「我的例子舉的不好，我換個例子。就上周，我們在預測結果里發現了一種物質，能從好幾個不同的位點破壞 聚糖的形成。」
高思一臉懵逼。心想你特麼能不能好好說人話。
吳軍趕緊解釋道︰「 聚糖是細菌細胞壁的主要成分。意思就是這東西可以殺菌。可以用來制造抗生素。不過，知道它有可能制造抗生素也沒用，因為它的分子結構太奇怪了，沒人知道怎麼把它給造出來。」
這回高思听懂了。知道了但是造不出來，還不如不知道。不過，理論上來說，一種化學物質的制造路徑，也應該是可以預測的。只不過，現在的高思可沒有解開這類問題的能力。
高思沉默不語。
莊韜微笑著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高思只能雙手去接。
莊韜笑道︰「你師母那邊離應用比較近，從來都比數學系有錢。這不，她們又發了個國家懸賞出來。我覺得吳軍、徐榮才還有你，都應該看看。如果這個問題都能找到數學模型，那國家重點科研工程就十拿九穩了。」
看到高思面露難色，莊韜又道︰「別有畏難情緒。第一個國家懸賞項目不就是你帶頭解開的？雖然你沒參加考研，專業可能生疏了，但我相信你的能力。腦子是越用越好用的。」
高思點點頭，但還是沒有打開牛皮紙袋。
莊韜又補充了一句︰「你可不能拒絕，這是國家交給你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