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斥罵

朱翊鈞在二月初要求內閣、兵部盡快整理出南苑宮室,成立武學,以百日為限完成。

但朱翊鈞忽視了一個問題,這南苑宮室他帶著人去住沒問題,但改成學校——這違制之處多如牛毛,甚至可以說拆了重建都比改建輕松。

內閣移文禮部、工部,組織精通禮制官員和匠工,參與到改建計劃之中,這三個部一起共事——每日扯皮之事就讓張居正焦頭爛額。

直到王國光入閣,專責抓總南苑武學興建之事,這進度才大大加快。到了六月底,這南苑武學才有了大模樣。但萬歷二年京師雨水多,這油漆等項裝修掃尾現在還在施工。

不光建設進度不如朱翊鈞的意,按照他提出的辦學指針,這機構架子搭的也慢。三月底,領導人選才基本選定,教材開始編撰。

武學按照朱翊鈞的設置,設山長一名,皇帝親任;副山長五人,常務副山長戚繼光,已經履職;副山長定國公徐文壁,分管訓練和招生,已經履職;副山長譚綸,負責武器裝備和教學設置,兼職;副山長葛守禮,分管教務,兼職;副山長張鯨,負責後勤。

因為這武學領導眼見著是皇帝重要核心圈人選,各方勢力為了這副山長職務幾乎打破頭。連李太後都接了命婦好幾次請托。

張居正因要避嫌,在武學副山長選定一事上基本不參與意見,朱翊鈞問了幾次都不得要領。後來,只能乾綱獨斷,選了上述自家了解比較深的幾個,暫時做了副山長。

大架子搭起來以後,指揮系、工造系、後勤系先後搭建。系主任人選為也重中之重,各邊、各地總督,又是一輪你搶我奪。

內閣和兵部經過幾輪討論,僅指揮系就報王崇古和殷正茂、劉應節三人給朱翊鈞,朱翊鈞最後選擇了兩廣總督殷正茂為指揮系主任,但此時尚未就位。後勤系選了漕運總督王宗沐;工造系人選,朱翊鈞別有想頭,由張鯨手下負責內府工造的周宣暫代。

而各系下設的馬步協作科、水軍科、火器科等科也都設置好,人選待三大系主任到任後,還需要一輪討論,報朱翊鈞批準抽調,此時尚未進行。

最後,朱翊鈞在低效率下只能妥協,將開學日期定在萬歷三年的二月。這一年,除了興建校舍之外,各衛所、邊軍的學員逐步就位。朱翊鈞讓戚繼光領著跟著京營一起訓練,要把紀律性先鍛造出來。

此前,朱翊鈞為向朝廷表示重視,幾個月工夫已經視察兩次。此際心情有些小郁悶,就叫上王國光和譚綸兩個,各部官員和翰林若干。不用大駕鹵簿,輕車簡從,定于七月二十六日晨出發,到南苑校場視察。

內官早就提前一天出發,告訴南苑武學並協助準備接駕。等朱翊鈞「輕車簡從」的千多人到了,戚繼光領著京營兵和學員已經在校場列隊,做好了接駕準備。

此際正值酷暑,朱翊鈞早上坐小馬輦出發,到了南苑時正是隅中,大太陽曬的校場升煙。陪同的官員見武學員和京營士兵軍服兵器齊備,在操場上靜靜站立,個個滿頭大汗卻紋絲不動,都暗自點頭。

雖然大伙兒對朱翊鈞選擇戚繼光為常務副山長,位在系主任這些總督之上都一肚子意見,但見了戚繼光的練兵成效,不得不在心底寫個服字。

朱翊鈞見軍容整肅,表揚了戚繼光幾句。戚繼光這幾個月以薊州三千兵為骨干,老京營留下的八千人加上又招募的兩萬五千精壯,重建了三萬六千兵的新京營。

這新兵訓練,最是磨人。朱翊鈞做甩手掌櫃,戚繼光一邊忙著籌備武學事,听著各大員的冷嘲熱諷;一邊帶著薊州老兵訓練新兵,幾個月工夫瘦了好幾圈,黑瘦黑瘦的。

朱翊鈞看了不忍,又笑道︰「這些日子元敬辛苦了。」戚繼光听了,單膝跪地,紅著眼圈,舉起右拳放在自己左胸道︰「謝皇上掛懷,臣不辛苦。」

翰林編修戴洵初次來南苑,見戚繼光穿著文官袍,竟然不全跪,熱血上頭,全忘了掌院陶大臨之前「多看不說」的告誡,厲聲呵斥道︰「戚繼光大膽,未著甲冑如何不行國禮?!」

朱翊鈞聞言,扭頭冷冷掃了戴洵一眼。譚綸在旁厲聲道︰「此為天下第一軍也!皇上為養其精銳之氣,早有旨意,新軍上下,面君半跪,面總兵、文官不跪,汝今日才知?」

戴洵聞言低頭語塞,他的確不知道朱翊鈞什麼時候下這麼一道旨意。再說這旨意也沒在邸報上發,俺翰林官不知道應該——應該是正常的吧?

朱翊鈞陰沉著臉,接過話頭道︰「翰林當以論思為職,既列近侍,在朕左右,凡國家政治得失、生民利害,當與朕言。然我朝翰林,日日以詩工詞琢為念,以朝廷優養為顯名之階!自稱清流華選,起大號納小星,流連風月,詩詞唱和,以為雅致高風——然則與國何用?」

譚綸比較喜歡戴洵的詩詞,剛才斥責他本意是保他,以為皇帝見自己已經發作了戴洵,會一笑置之。但朱翊鈞今日叫了翰林來,本就有教他們做人的意思,當然順勢發作。

「當朕之面,呵斥干城,汝配乎?汝可曾殺一虜以保民?汝可曾牧十里之地,足一民之食?汝可曾教授一百姓,以聖人之學教化之?身無微功,恬不知恥倒也罷了——今竟違旨責我大將,給吾滾出校場!」

戴洵字汝誠,號愚齋,別號樟溪,自稱無能居士。明嘉靖四十四年進士,授翰林編修。因擅作畫,工詩詞,後世有人把他跟戴德彝、戴澳並稱明代詩人中的「三戴」。代表作為《翰林松》,其中一句「也知不是無情物,翠色而今作意濃」為後世詩家所稱道。

這家伙嘉靖年中了進士,起步就是翰林編修,到萬歷二年方修撰——足見其事功如何。

此際被朱翊鈞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臉如土色,汗出如漿,叩拜于地,哆嗦著不知如何是好。

陶大臨見戴洵出此大丑,本就身體不好,加上大太陽一曬,眼前一陣暈眩。好容易定住神,跪地奏道︰「請皇上息怒,此臣未加約束之過也。——戴洵,還不退下!」

戴洵退下後,陶大臨又起身跟戚繼光道歉︰「元敬識度宏遠,不必與這般人一般見識,見諒!見諒!」

戚繼光眼淚含在眼圈中,盡力做出笑臉道︰「無妨、無妨。」自家心里道︰「跟皇帝爺爺走近了,這眼淚流的比娘老子死的時候都多。」

朱翊鈞見陶大臨臉色蒼白,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哀求之意,就不再多說。

羅萬化在一旁轉移注意力道︰「賀喜皇上,這京營大變樣了!雖然未隊列行進,這站姿就看出精兵模樣了。」

朱翊鈞看向戚繼光,笑道︰「如今能隊列行進否?」

戚繼光已經擦去眼淚,搖頭道︰「按皇上的要求,還不行。」眾臣在一旁听了,有些納悶,心說這般精兵,隊列能差在何處?

朱翊鈞听了,笑道︰「那今天不看隊列了,帶大家到營中看看內務。」

按南苑規矩,這兵和學員都在兵營大帳內居住,戚繼光听皇帝要帶著大臣看,連忙頭前引領,帶著大伙走向扎在大操場東北角的兵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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