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天機

馮邦寧領著金寶兒在日升隆買貨那天,日升隆還接待了幾個特殊的客人。其中一個六十歲年紀,頭發花白,穿著樸素,但腰板挺直,氣質不怒自威。另幾個身上穿著富貴,卻都圍著這個老者,顯然這老者是領頭的。

進了日升隆大堂,其中一個四十多歲中年人叫住一個小廝道︰「去告訴你家掌櫃的,這位老大老丈要去天機閣看看,薦書在此。」說完,把一個信封遞了過去。

那小廝點頭哈腰,從巧器那個門里跑了進去,一會兒出來道︰「您幾位里邊請。」

進了「巧器」門內,有迎客的接著了。穿過天井,又走過一個夾道,迎客的領著幾個人上了樓梯。轉了兩轉,在三樓上掛著「天機」牌匾的門口停下,迎客的施禮退下。

此時天機閣門已打開,一個三十多歲的精干男子站在門口彎腰施禮道︰「貴客遠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話雖然客氣,那身子還在門內,居然沒有迎出門。

領頭的老者不以為忤,點頭笑道︰「真是沒想到,你竟真在此處,哈哈,你抬頭看看我是誰?!」

那人抬頭,面上微訝,卻無甚驚喜,口中道︰「原來是新鄭公當面,您如何到了南京?」一邊說,一邊把門口諸人讓進天機閣。

高拱領人進門來,見這三樓的天機閣臨著大街,陽光從玻璃窗照進來,屋里一點兒都不暗。那精干男子親手端了茶,讓幾人坐了,邊奉茶邊笑道︰「因此處多機密,故沒人伺候,多擔待些。」

高拱點頭道︰「咱幾個倒不用這些虛文。應奎,這兩年可苦了你了也!張佳胤這個狗賊,我若得志,必取他性命!」說完,眼圈紅了紅。

那精干男子聞言苦笑道︰「新鄭公言重了,張佳胤大人現在南京,乃光祿寺卿,與我有何關礙?往日種種,不必再提。」

高拱見他話兒不接榫頭,心內有些怏怏。干笑著說道︰「因我之事敗,害的你們流落江湖,是我的罪過也。」

那男子全名沈應奎,他的岳父為嘉靖、隆慶兩朝赫赫有名的大俠邵方。這邵方人雖在野,但志向高遠,而且手面豪闊,朋友遍天下。

隆慶三年時,徐階和高拱都在家閑置。邵方居然打通了內監陳洪的路子,讓高拱得以起復,以此名震天下。隆慶六年,高拱被逐後,邵方被時任應天府尹的張佳胤在南京捕殺。

在邵方被殺當日,沈應奎頭半夜在應天府跟他一個推官好友喝酒,听說了岳父家被圍的事。他等推官睡了後越城而出,奔馳五十里,跳牆進去,救出邵方三歲的兒子邵儀。天未亮即返回,仍在喝酒處睡下。後來官府追查邵方兒子下落時,這推官給他做了不在場證明。

沈應奎後來隱姓埋名,不知所蹤。不知道如何竟被馮保找了出來,在這天機閣擔任掌櫃。

听高拱如此說,沈應奎眼圈紅了道︰「新鄭公不必如此說,還是家岳昔日不自量力,擅涉朝爭,才有這般結果。現在應奎只想平安度日罷了。」

高拱見他心灰意冷,也不再試探。笑了笑問道︰「老夫現在閑雲野鶴,在家里待不住,到江南一游,見見老友。」

說完介紹身邊人道︰「這位是河南有數的大賈王成雲,他听說南京日升隆有些好貨生發,故托了我。我哪有這般路子?還是找了本地的許員外和李員外,才能進你這天機閣。」

說完,指了指另外兩個人。

沈應奎笑道︰「這許員外和李員外都是熟人。」看向王成雲道︰「不知王員外想做些什麼生意?」邊說話,邊站起身,將身邊的一個書架前一個帷幔拉開,露出了書架真容。

高拱抬頭看時,見書架縱列頂端掛著木牌,分別寫著紡織、農機、船運、玻璃、香精、酒食、冶煉、養殖等等十幾項,底下還有些或多或少的小木牌,上面都寫著字。

許員外和李員外以前看過,此次都端坐不動。高拱和王成雲站起身,到書架邊瀏覽。

王成雲隨手從農機那列中隨意拿出一個木牌,見上面寫著「快速月兌粒」四個字。問道︰「這是做什麼用的?」

沈應奎道︰「請王員外看背面。」王成雲翻過木牌,見上面寫道︰「快速月兌稻粒、麥粒之法,用人工為現時月兌粒之法之十分之一,發明人︰匿名。作價五百兩。」

王成雲看了道︰「這如何可能?」沈應奎笑道︰「這已經被天機閣驗證過了,以日升隆名譽作保,必不誑你。」

高拱在旁邊好奇問道︰「這天機閣做的什麼生意?若真有這好法子,為何不獻與朝廷,以利天下?」

沈應奎笑道︰「這正是我家東主設計巧妙之處,此為鼓勵發明也。」

接著說道︰「新鄭公您想,若有人殫精竭慮,發明了此物,為何要獻與朝廷?與他有甚好處?朝廷能賞他幾個五百兩?若在天機閣售賣,一個王員外五百兩,若天下有十個王員外,豈不是五千兩?就算和我家東主對半分,一個小康少不了。」

高拱听了,瞠目結舌。仔細想想,還真是這般道理。王成雲在一旁道︰「若我花銀子買了這法子,被人學了去,豈不是虧大發了?」

沈應奎又道︰「正是這般,故此才作價五百兩。只是讓買的人掙一撥快錢罷了。若你能在此法擴散之前多多生產,掙得都是你的。若被人學了去,也只能認了。——當然,以天下之大,此法要蔓延開,不知多少年了。」

指了指養殖那列道︰「這里面有養殖珍珠之法,你若花一萬兩買了,只要能保住秘密和自家生意,掙個十萬、八萬兩乃至幾十萬也都正常。」

王成雲吃驚道︰「這珍珠竟能養殖?」沈應奎點頭稱是。

王成雲好奇翻開,見珍珠養殖木牌背面寫著︰「珍珠養殖之法︰養殖之珠,顏色不及野生,但相差仿佛。發明者︰匿名。作價一萬兩。」

他和高拱好奇之下,將幾十個木牌都翻了一遍,見作價從數萬輛到數十兩不等,多數是發明創造,其利在十倍或數倍的。

高拱見養殖那列中竟然還有一個木牌上寫著高產作物,翻開看時,見上面寫著︰「高產粗糧作物,不挑地,河灘高坡任意種植,無需養護。食之養人與稻、麥相類,旱地畝產低有四石,河灘肥地或可至八石。」

高拱見了怒道︰「此為活命無數之良種也,此法焉能不立即獻與朝廷推廣種植?」

沈應奎答道︰「此物我家東主今年正月才從廣州買到種子實物,據說已獻朝廷。但恐無知愚民不敢耕種,故放在此處,作價僅五十兩,若有善心財主買回去試驗了,可起到加速推廣之效。」

高拱听了道︰「我買些回去種一種!」說完,就要掏銀子。沈應奎按住他的手道︰「新鄭公遠來,應奎無以待客,這良種我處並不多,買下送給新鄭公幾個,聊表心意。」說完,拽了下書架邊上鈴鐺。

一會兒有人在外面敲門,沈應奎到門口囑咐幾句。回來說道︰「新鄭公走時候帶上罷了,僅有五斤,另有繁殖之法一份。」

高拱被這天機閣諸般法門引得心癢難搔,問道︰「若我拿一萬兩買養殖珍珠之法,你如何保證我能種出珍珠來?」

沈應奎道︰「這天機閣中,作價超過一千兩的,我也不知細節究竟。新鄭公要買此法,據東主說,會有人指導種植。你只要先付一千兩定金,等采了新珠,再補繳剩余九千兩。若種不出來,一千兩退回,並返罰金一千兩。」

高拱又道︰「若我買了此法,轉手五千兩賣出去,你能奈我何?」

沈應奎听了笑道︰「這我家東主倒是不怕,你簽約時,要簽上保密條款,並保證不予轉賣。若真轉賣了,恐遭滅門之禍!」

高拱听了,冷笑道︰「坊間傳言,這日升隆乃皇上的買賣,听你如此說,竟然是真的嘍?!」

沈應奎听了,哈哈笑道︰「我家東主神秘的很,我也不知究竟為誰?到我天機閣中問到此事的,也有許多。我屬實不知,只知道這日升隆是天下第一號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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