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知音

作者︰傾世大鵬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北涼最北邊的幽州,靠近邊境的官道上,一支馬隊正沿著官道望北而行。

距離此地不遠,就是北涼邊關倒馬關所在,出了倒馬關,就進了北莽地界。

這支馬隊共有三十余人,當中護著一架以油布覆蓋的馬車,  似是一支鏢隊。

而這支鏢隊當頭一騎,竟是一名窄袖緊衣的美貌女子。

她腰懸一柄青鞘長劍,約莫是那雙秋水長眸過于冷淡的緣故,姿容分明嫵媚如禍水尤物,卻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英氣。

在她身旁落後半匹馬的位置,走著另一騎,騎士是一名穿著只能算是潔淨的年輕男子。

這男子穿著打扮雖普通,相貌與氣態卻俱是不俗,左腰挎一把北涼刀,右腰別著一支略長的鐵笛。

男子雖與為首女子走在一處,但兩人似乎並不熟識,一路上沒什麼言語交流。

女子反而跟騎馬走在另一邊的一名中年漢子,時不時交談幾句。

女子名叫劉妮蓉,是陵州城一個三流幫會「魚龍幫」的大小姐。

魚龍幫原本是不做走鏢生意的,這次出行是替陵州城一名權貴,送一批貨去北莽邊境的留下城。

最大的目的是攀上一些官面上的人脈,好讓幫會得以生存下去。

馬隊正自行走間,一陣悠揚的笛聲忽然從前方傳來,劉妮蓉定楮看去,卻見前方數十丈外,有一架牛車正自緩緩而行。

那牛車就是一架尋常百姓家,用來拖些柴薪雜物的平板車,連車廂都沒有。

車上裝著幾捆麻桿,  有兩道身影正並肩坐在麻桿上,面朝著車後。

其中一道身影縴細苗條,應該是個女子,她正吹奏著一支短小的笛子。

距離稍稍有些遠,其實劉妮蓉沒看清細節,之所以猜測是短笛,是從音色上來判斷的。

短笛聲音清脆悠揚,長笛聲音低沉渾厚。

讓劉妮蓉詫異的是,笛聲響了一會兒後,竟有一道歌聲響起,是一道極富磁性的好听男聲,當是那吹笛的女子身旁男子所唱。

「千萬里江山如畫,看冬去春歸,千萬條江河入海與日月同輝……」

「千萬年美人如玉,誰踏雪尋梅,千萬點漁火燈帆,唱夕陽紅醉……」

「千萬年雲煙過眼,誰能夠常勝不輸?江湖無淚,兒女情長,數英雄英雄無數……」

「千萬年雲煙過眼,誰能夠常勝不輸?說英雄,  誰是英雄?有幾人笑傲江湖?笑傲江湖……」

歌聲住,  笛聲揚。

劉妮蓉听得眼中異彩漣漣,  走在她身旁的魚龍幫副幫主,劉妮蓉的授藝恩師肖鏘撫掌贊道︰「好詞,好曲。」

「跟‘北涼參差百萬戶’和‘精忠報國’什麼的相比,這才是屬于江湖的歌。」

劉妮蓉微笑道︰「能寫出如此好歌的,不知是怎樣的江湖高人。」

肖鏘呵呵笑道︰「高人倒未必,但一定是位奇人。」

走在劉妮蓉另一邊的年輕男子,听到兩人的話,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一絲笑意。

他從腰間拔出那支鐵笛,放到唇邊吹奏開來。

劉妮蓉和肖鏘眉頭微皺,齊齊轉過頭看向那年輕男子。

在不明對方身份的情況下,如此冒失的打攪別人雅興,可不是什麼明智的行為。

但隨即他們眉頭就松了開來,略有些詫異的看著這位,陵州那權貴家派遣出來督運貨物的年輕人。

因為他吹奏出的低沉笛音,竟完美的與那清脆笛音相合,絲毫沒有突兀攪擾的感覺,反而讓曲子多了幾分悠遠的意境。

但凡喜好音律的人,最高興的事莫過于遇到知音,這年輕人吹奏出的笛音,多半不會遭致對方的反感。

牛車速度較為緩慢,因為牛的體形笨重,不如馬兒輕健,片刻間,雙方已經接近了不少。

而此時那道歌聲再度響起,且似乎比方才多了幾分歡欣之意,顯然對這道低沉笛音的相合,十分高興。

「誰能夠四海當家,念世間蒼生,誰能夠拂衣五湖,釣天涯月明……」

「誰能夠琴心劍膽,笑白馬西風,誰能夠青梅煮酒,論天下英雄……」

「千萬年雲煙過眼,誰能夠常勝不輸?江湖無淚,兒女情長,數英雄英雄無數……」

「千萬年雲煙過眼,誰能夠常勝不輸?說英雄,誰是英雄?有幾人笑傲江湖?笑傲江湖。」

最後一句笑傲江湖,音調陡然拔高,頗有幾分慷慨激昂之意。

清脆笛音與低沉笛音的和音,也達到一個巔峰,最後不約而同的止住。

劉妮蓉看向年輕男子的目光,倒是多了幾分贊賞,不似之前那般冷淡。

有一技之長的人,總是要比一無是處的膏粱子弟,更容易讓人生出好感。

年輕男子自然就是咱們的世子殿下徐鳳年,只不過他此刻並非本來面目。

不是戴了舒羞出品的人皮面具,對于李飛來說,改變自身容貌的法門,簡直不要太簡單。

而且使用這種法門,比人皮面具可要穩妥得多。

片刻之間,馬隊與牛車便接近至不到十丈,他們也終于看清牛車上的兩人相貌。

而在看清對方相貌之時,馬隊中無論男女,皆有驚艷之感。

那牛車上應該是一對夫妻,之所以這樣猜測,因為那名女子,頭上挽的是婦人發式。

男子一張豐神俊朗的臉龐,看上去二十七八歲的模樣,氣度閑適溫雅,身上雖只穿著尋常粗布長衫,卻絲毫不損他一身閑雅的氣質。

女子也是二十多歲的年紀,一身青色布裙,身段婀娜窈窕,頭上插一支尋常銀釵,路邊攤百八十文錢就能買一支那種。

但偏偏她卻擁有一張清麗絕俗的美麗臉龐,只是氣質有些清冷淡漠,手里握著一支竹制短笛。

在肖鏘等人看來,這女子哪怕出身再寒微,但就憑這臉蛋身材,怎麼也能嫁個小豪門。

可她卻選擇了這個男子,顯然是屬于真愛。

劉妮蓉也想到了這一點,是以看向那女子的目光,多了幾分好感。

毫無疑問,這對夫妻就是李飛和徐渭熊了。

他們此刻同樣不是本來的容貌,因為隨著蘆葦蕩一戰,李飛早已跟溫華一樣出名。

對于這個身騎虎夔,在蘆葦蕩擊潰五千青州騎卒的北涼郡馬爺,各方勢力的探子早已將畫像送回去。

徐渭熊更別說,作為北涼二郡主,上陰學宮最出名的學子,哪怕沒有武帝城頭天龍琴顯威,天下不認識她的也不多。

至于為何兩人要變化為這般男俊女美,卻一看就沒什麼來頭,一副窮酸樣的德性,那自然是為了招惹事端。

一個無權無勢的底層人士,帶著一名絕色美人招搖過市,與三歲小兒手捧黃金一般,怎能不引來覬覦的目光?

行走江湖,不殺敗類算什麼行走江湖?

是以他們這趟北莽之行,不僅要殺北莽有名有姓的高手,一些見色起意的敗類,同樣是他們的目標。

因為敗類少一點,百姓就好過一些,別說什麼天下不平事那麼多,他們又能管多少。

李飛要真想管,也就是一個念頭的事。

只需在天道之書上寫上一句,犯了哪些罪孽的人當死,立刻便會有天雷降下,將所有相關人士劈死,這就叫天意。

天意,即李飛之意。

雙方接近後,李飛從牛車上站起身來,對劉妮蓉一行抱拳笑道︰「不知方才是哪位朋友以笛聲相合?」

徐鳳年笑吟吟的搖了搖手中鐵笛,道︰「敢問兄台,方才所唱詞曲,是何人所作?」

李飛笑道︰「正是區區不才,所謂千金易得,知音難求,兄台既是同道中人,不如大家交個朋友。」

說完抱拳正色道︰「在下李逍遙,這是拙荊林月如,未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徐鳳年失笑道︰「在下徐奇,對李兄的話卻不敢苟同,千金從來都不易得,若你真有千金,知己便不會少。」

「況且若當真千金易得,李兄便不會是這般境況,連件好首飾都沒能給嫂子買上。」

徐鳳年這番話一出口,劉妮蓉剛剛對他升起的幾分好感,頓時變得比之前更差。

他這番話不僅俗不可耐,侮辱了音律,更是將別人的好意肆意踐踏,這等行徑著實討嫌。

劉妮蓉初出茅廬,心思清澈,看問題十分淺薄。

可肖鏘等一眾老江湖,卻十分贊同徐鳳年的話,因為他說的是最現實的問題,反倒對他刮目相看。

那李逍遙看似閑雅瀟灑,實則卻沒什麼身為男人的擔當。

只顧自己縱情音律,自在逍遙,卻絲毫不考慮如何讓妻子過上好日子。

若他當真有意,就憑他在音律上的才華,隨便找個高門大戶做個清客,也不至于混成這樣。

他妻子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不過看他妻子那模樣,顯然也是自甘跟著過苦日子,旁人卻也管不著。

先前還以為是什麼江湖奇人,狗屁的奇人,兩個腦子有毛病,自以為瀟灑的傻瓜而已。

徐渭熊瞥了徐鳳年一眼,扭頭對李飛道︰「世上哪來這許多知音?人家根本瞧不上你,就你喜歡自作多情。」

听了徐鳳年和徐渭熊的話,李飛也不著惱,只是對徐鳳年淡笑道︰「是在下孟浪了,打擾。」

說完徑自坐了下去,不再看向馬隊眾人。

劉妮蓉倒是原本想與夫婦倆結交一番,可見夫婦倆沒了交談的興致,她也不好再貿然搭訕。

不由有些氣惱的橫了徐鳳年一眼,雙腳輕磕馬月復,加快速度往前行去,以免尷尬。

其他人見她加速,也都略微加速跟了上去,很快就越過牛車,超了過去。

這才看清,趕著牛車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農,這對夫婦應該是路上臨時搭上的。

牛車很快就被遠遠拋在身後,劉妮蓉這才放慢馬速。

她終究還是沒忍住,扭頭對徐鳳年問道︰「你既然瞧不起別人,不願結交,又為何要與人家笛音相合?」

徐鳳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恰恰因為我瞧得起他們,才不願與他們結交,我和他們或許會是知音,但絕不是同道中人。」

「與我交朋友,對他們是禍非福,大家不過萍水相逢,有緣合過一曲也就罷了,還是不要有所牽連為好。」

劉妮蓉怔了怔,隨即陷入沉思。

原來是這樣,他們是江湖中人,干的是刀尖上跳舞的活計,這一趟北莽之行,前方不知還有多少艱難險阻在等著他們。

那對夫婦只是兩個普通人,若與他們攪合在一起,說不定會受他們牽累,不結交,反而是對他們的一種保護。

想明白這一點後,她心里因為沒能結交到兩個雅人而升起的氣惱,就此消失無蹤。

對徐鳳年這一番誤會解除之後,反而對他好感更增。

另一邊的肖鏘對徐鳳年笑道︰「徐公子能想到這些,顯然也不是什麼毫無江湖經驗的雛兒,倒是我等之前走眼了。」

徐鳳年反問道︰「肖前輩為何會覺得,將軍府會派一個什麼都不懂的草包,負責如此重要的事呢?」

「……」

肖鏘臉上笑容一僵,變得勉強了幾分,這小子江湖經驗是有的,可這人情世故卻是差得遠,說話太容易得罪人。

也許將軍府派他出來,本意就是想磨練磨練他這方面吧!等他吃過幾次虧,就知道該如何與別人說話了。

隊伍中恢復了安靜,劉妮蓉和肖鏘都沒了說話的興致,徐鳳年自然樂得如此。

他之所以跟著魚龍幫這幫人,也不過是想借他們隱藏身份而已,並沒有與他們結交的興趣。

相反,他們對自己越不熟悉,他就越不容易暴露。

再走小半個時辰,一座關隘出現在地平線上,正是北涼與北莽交界的那座關隘。

倒馬關依山築城,位于南北捷徑要沖,商賈來往絡繹不絕。

城門道兩側集市熱鬧非凡,這里少有兵戈,也就與邊境絕大多數關城相比少了許多肅殺氣氛。

集市上有一座舊城城樓台基遺址,毛石和鵝卵砌成,裂縫青苔,瓦礫雜亂,許多居住關城附近的稚童在上頭追逐玩耍。

平時也偶爾會有一些江湖中人,在這台基上比武教技,倒馬關附近村莊的居民早已是見怪不怪。

在李飛和徐渭熊乘坐的牛車到來時,台基上已經有一名手提斬馬刀的大漢,在與一名白衣劍客比武,劉妮蓉一行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

趕牛車的老農就是這附近村莊的村民,李飛掏出十數枚銅板作為答謝,取回隨身行李後,老農就興高采烈的趕著牛車去了。

他不過是去地里收些麻桿,路上遇見小兩口,好心順道載他們一程,這十幾枚銅板算是意外之喜。

此時李飛背後背著一個外形似月琴的布包,徐渭熊腰間插著那支短笛,肩上挎一個小包袱。

兩人轉頭四顧,很快就找到徐鳳年所在。

他此時正蹲在一垛土坯牆上,手拿一串冰糖葫蘆低頭啃咬。

在他身旁坐著一個稚童,懷里正抱著徐鳳年那柄北涼刀。

讓徐渭熊不由自主瞪了瞪眼的是,在徐鳳年和那稚童背後,還站著一個布裙荊釵,但相貌身材俱是上佳的柔媚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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