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封建時代的超前思想

作者︰傾世大鵬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那些所謂的文人雅士皆是臉色一變,清談辯論打嘴炮他們誰也不怵,可遇上這種動不動拔劍的狠角色,他們也只能認慫。

這正是秀才遇到兵的最佳詮釋。

當下一個個口中嘀咕著「蠻子」「莽夫」之類的言語,遠離了這片區域。

溫華冷哼一聲,這才放開劍柄,重新坐下。

徐鳳年失笑的搖搖頭,  這家伙雖然有點他和李飛的味了,可惜還是太過心慈手軟。

若換了是他,剛才就算不至于直接拔刀,也會上前大耳刮子抽過去,敢多嗦一句就一刀砍過去。

對這些狗屁不通,只會清談誤國的無用書生,他是真沒當人,  砍起來就跟砍保熟的瓜一樣。

徐鳳年對那窮酸書生問道︰「你認識那小姑娘?」

書生道︰「我教過她認字。」

徐鳳年道︰「家里都這樣了,  認字有什麼用?」

書生道︰「讀書認字才能明理通識,命運若苦,唯有自救,才有一線生機。」

徐鳳年眼中精芒一閃,開始對這書生有點興趣了。

他接著問道︰「那你怎麼不吃瓜?」

書生垂首看向手中書本,淡淡道︰「我也不能吃。」

徐鳳年不解的道︰「瓜不是給文人雅士吃的嗎?」

書生抬頭看向他,淡笑道︰「我不是文人,更不是雅士。」

徐鳳年看著他的眼楮道︰「那你是什麼?」

書生臉上笑容大了幾分,道︰「窮酸。」

徐鳳年也笑了,他在書生身邊坐了下來。

書生臉色微變,緩緩起身往旁邊走開一步,道︰「公子與我同坐,會被士子名流笑話的。」

徐鳳年滿臉無所謂的道︰「我就是草包一個,被笑話早就習慣了。」

說著還拍拍身旁凳子,示意書生坐下。

書生暫時沒坐,  只是臉上重新浮起笑容,道︰「那公子倒是一個光鮮的草包。」

徐鳳年從不缺乏自黑精神,笑道︰「金玉其外罷了。」

說完對著數丈開外的石桌手一招,一塊西瓜竟憑空飛了過來,穩穩落入他掌中。

神識控物,對如今的他來說自是信手拈來。

書生看得大為驚奇,這一手有些超出他的認知。

徐鳳年對書生遞出西瓜,道︰「吃不吃?」

書生默然,徐鳳年笑道︰「不敢?」

書生依舊不做聲,只是皺起了眉頭。

徐鳳年見狀,直接將手中西瓜對他拋了過去。

書生一手拿著書,只能用單手去接,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接住。

見徐鳳年捏著自己那塊埋頭大啃,這才重新坐下來,低頭咬了一口,只覺滿口香甜清涼。

「你也是來參加辯論的?」

「窮酸沒資格入場。」書生回了一聲後,也開始大口大口啃西瓜,反正也已經動嘴,他也放開了。

徐鳳年奇道︰「那你來干什麼?」

書生將口中瓜瓤咽下後,這才舉了舉左手中的書,道︰「來看書,那些文人雅士常給寺里送錢捐書,  我來得多了,便能找和尚借幾本看看。」

徐鳳年道︰「為什麼要給寺里送錢?」

書生眼中掠過一抹嘲諷,  道︰「求財,求運,求姻緣。」

徐鳳年則是直接將嘲諷之意展現在臉上,道︰「不向書里求,倒向寺里求。」

書生听聞此言,神色一整,道︰「能說出這樣的話,公子就不是草包。」

徐鳳年笑笑,沒接這茬。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在水池邊響起,徐鳳年幾人扭頭望去,便見兩名中年僧人站在水池旁,面帶微笑的對那個小姑娘指指水池,隨後轉身離開。

小姑娘對僧人欠了欠身,回身跑到書生面前,道︰「大師傅讓我撿銅錢。」

書生笑著點點頭,對她道︰「去吧!」

小姑娘歡喜的跑向水池,書生對徐鳳年道︰「這寺里的和尚心懷慈悲,雖只是幾枚銅錢,卻能買半籠饅頭,是她與爺爺好幾天的飯食。」

徐鳳年默然,三年游歷,他經歷過這種日子。

他和老黃雖然也是饑一頓飽一頓,可至少他們是大人,還能去偷雞模狗,坑蒙拐騙。

可這小姑娘,處境顯然比他們更加艱難。

水池後方有一個涼亭,幾對衣裳華貴的士子仕女在里面乘涼。

見到卷起褲管去池里彎腰撿錢的小姑娘,一名三角眼公子哥,突然嗤笑一聲,將一個西瓜往小女孩身邊砸去。

「 」的一聲,濺起大片水花,西瓜也在池中碎開,嚇得渾身濕透的小姑娘瑟瑟發抖,再不敢撿銅板。

她想要離開水池,誰知在水里走急了,一不小心就撲倒在池中,惹來一陣哄然大笑。

一個濃妝艷抹的仕女,幸災樂禍笑過以後,尖聲刻薄罵道︰「小賤種,誰讓你來這撿許願錢的,不怕被寺里和尚打死嗎?」

小姑娘紅著眼楮低頭道︰「大師傅說每次只撿幾枚銅錢,就不打緊。」

那女子眼一瞪,怒聲道︰「還敢頂嘴?」

她惱怒之下,撿起地上石子就狠狠砸了過去。

小女孩本能的躲了一下,女子沒砸中,頓時大為惱火,又撿起一顆雞蛋大小的石塊,獰笑道︰「還敢躲,再躲就打斷你的腿。」

她使勁丟擲過去,砸在小姑娘胸口,砰然作響,身邊男女都拍手叫好,夸贊好準頭。

小姑娘竹竿一般的瘦弱身軀,哪里吃得消這般折騰?

她搖晃了一下,臉色痛苦,但仍然不敢躲避,站在水中帶著哭腔道︰「我不敢撿了,再也不敢了。」

年輕女子冷笑著再撿起幾顆石子,還分發給身邊狐朋狗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準備一起玩類似竹箭投壺的游戲。

他們根本不在乎小姑娘的身板,是否撐得住幾下丟擲的。

對江南道士子來說,砸死一個行乞的小賤種,又算得了什麼?

窮書生看到這一幕,一邊向水池那邊沖去,一邊吼道︰「住手。」

士子仕女們愣了愣,隨後哄然大笑,不僅沒住手,反而加重力道朝水中小姑娘丟去石子。

為首女子還朝著書生砸了一塊石頭,叫囂道︰「你又是哪里來的寒門豬狗?敢在這強出頭。」

小姑娘咬著嘴唇不敢出聲,只是蹲在及膝的冰涼泉水中,蜷縮起來。

在哪里不是人心比水冷?

可痛苦到了極點的小姑娘,仍是擠出蒼白笑臉,對挺身而出的窮書生道︰「陳哥哥,沒事的,砸幾下,不疼。」

書生跳入水中,護在小姑娘身前,面容悲慟,望著這群靠著家族余蔭,一生衣食無憂的士族男女,心中一片冰涼。

江南道士子成林,那些寒門子弟、市井百姓,就都是依附士子秀木而生的雜木草藤。

砍去幾棵草藤雜木不算大事,這是公認的道理。

但大族士子自矜身份,倒也不如何去刻意針對尋常百姓人家,估計是嫌掉價。

倒是只比寒門高出一線的役門吏門,這兩門子弟尤其行徑惡劣,不遺余力的去顯擺身份。

報國寺這些為難小乞兒的士子仕女,便屬于這個高不成低不就的範疇。

對上搖尾乞憐,世族子弟放個屁都是香的,對下斜眼看人,寒門人物便是寫出了真正的錦繡文章,都覺得俗不可耐。

可是今日,他們卻是出門沒看黃歷。

連世家大族的人都是說殺就殺,這些個小門小戶的士子仕女,在徐鳳年一眾的眼中,就跟他們眼中的寒門豬狗沒有區別。

在書生沖向水池時,李飛、徐鳳年、溫華、呵呵姑娘幾人,紛紛向這邊走來,在水池邊會合。

其他人不是不義憤填膺,而是沒必要出來那麼多人。

走出來這四個人,任何一個揮揮手,都能摘了那幾對男女的腦袋,其他人自然無須再上前。

徐鳳年和溫華各自握上了刀劍的柄,呵呵姑娘也舉起了手刀,李飛並指為掌,那窮書生卻是臉色一變,疾呼道︰「不可。」

幾人詫異的扭頭看向書生,窮書生偏偏頭,示意身後還站著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

你們當下倒是快意恩仇,事後小姑娘如何經受得住他們家族的報復?

徐鳳年幾人皺起了眉頭。

那群後知後覺的膏粱子弟總算回神,惹出這事的女子嚇得後退幾步。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這是何等無禮的蠻子才會做的蠢事?這等人是怎麼進報國寺的?

李飛忽然道︰「咱家不是有在外面撿丫鬟的傳統嗎?大姐已經撿了個二喬,也不差再多撿一個。」

「這里事情完結後,我去幫小妹妹治好她爺爺,給咱趕個車應該沒問題,怕啥?」

徐鳳年幾人眉頭舒展開來,再不遲疑,兩道刀罡、一道劍罡、一記掌力,不分先後的轟入亭子。

「嗤嗤嗤……嘩啦」

亭中鮮血四濺,亭子的六根承重柱也盡數斷折。

整個亭子頂蓋平平的砸落下來,將亭中死絕的士子仕女掩蓋在里面,恰好猶如一座墳墓。

做完這件事後,在那書生呆滯的目光中,李飛跳入池子,抬手對向忐忑不安的小姑娘。

一道綠光籠罩住小姑娘,她身上被砸出的傷勢,頃刻間復原痊愈。

書生怔怔望著這神奇的一幕,對李飛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眼中帶著一抹感激,但更多還是復雜難明的神色。

李飛對他笑笑,道︰「你不必感激,別以為我們這些人,是什麼行俠仗義的俠客。」

「咱們把那些人當豬狗,說殺就殺,就跟他們對你和這小妹妹一樣,說到底我們跟那些人,都是一路貨色。」

听了李飛這極盡揶揄的自我調侃,窮書生啞然失笑,他忽然對這伙人,有了一種想要親近了解的沖動。

此時二喬走了過來,對徐鳳年道︰「小姐說,辯論已經開始,該過去了。」

徐鳳年點點頭,對書生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書生抱拳躬身道︰「在下陳錫亮。」

徐鳳年道︰「陳兄可知,今日辯論的題目是什麼?」

陳錫亮道︰「王霸之辯。」

徐鳳年神色一肅,追問道︰「何為王,何為霸?」

陳錫亮也肅然道︰「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

徐鳳年滿意的點點頭,道︰「既然你知道,敢不敢與眾人辯一辯?我們陪你去那邊,誰要說你沒資格,我手里有刀。」

這是徐鳳年給陳錫亮的一個機遇,也是給北涼的一個機遇。

徐脂虎等一行人,全都望著陳錫亮。

陳錫亮凝視了徐鳳年片刻,忽然扭頭看向小姑娘,道︰「你們打算怎麼安排她?」

徐鳳年指了指李飛,道︰「我這兄弟剛才說了,會幫她治好她爺爺,以後她爺爺幫我們趕車,她給我姐做個丫鬟。」

「好,我跟你們過去。」陳錫亮聞言心下大定,抱拳道︰「未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徐鳳年語帶調侃的道︰「北涼徐鳳年,天下第一紈褲,最跋扈的草包。」

陳錫亮失神的望著徐鳳年,喃喃道︰「像你這樣的草包,天下多幾個才好。」

徐鳳年展顏一笑,指著小姑娘回頭對二喬道︰「二喬,照顧好她。」

「是。」

……

報國寺大雄寶殿殿前廣場,除去可以參與曲水談王霸的百余清談名士,旁觀者便有足足三四百人,樓台亭榭都簇滿了人頭。

台上一名士子正自侃侃而談︰「王道立于德,霸道求于力,霸者雖能闢田野、實倉稟、終是以力服人。」

「嚴刑罰、明法令,威令行事,尊君卑臣,故能兼並天下,可成大國。」

「然而此般行事,易生近利暴虐之心,天下無親,人倫皆喪,宗廟有覆亡之危,禮數有崩壞之險。」

「古之王者,仁眇天下,教以愛,使以忠,不奪民時,正有蕩蕩之德,天下有道而生,民皆樂也。」

此人話音抑揚頓挫,極富感染力,說到最後一句,意氣風發的展開雙臂,引來滿場喝彩。

「放屁。」

便在這滿場喝彩聲中,一道極不和諧的粗鄙之言響起,使得場中陡然一靜,所有人都望向聲音傳來之處。

便見一行人走入場中,走在最前的,是三名氣度不凡,卓爾不群的年輕公子。

當中一人白衣勝雪,腰懸長刀,意態跋扈。

左邊一人青衫磊落,腰插玉笛,氣度閑雅。

右邊一人灰衣勁裝,手提長劍,英氣勃發。

在三人身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呼呼啦啦一大群,其中最顯眼的,自然便是那一襲紅衣,陽城之人幾乎無人不識。

說出「放屁」二字的徐鳳年接著道︰「我換個文雅點的說法,他剛才說的這些,全都是廢話,尊王賤霸,都是扯淡。」

來自後世的李飛和黃龍士,對這場王霸之辯,體會最是深刻。

簡而言之,江南道士子的尊王賤霸,就等同另一個世界漢朝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華夏用兩千年時間,證明了徐鳳年「尊王賤霸,都是扯淡」這句話。

場中頓時議論紛紛。

「什麼人啊這是?竟敢口出如此狂言。」

「這是哪里來的蠻子?參加清談辯論竟還帶兵器。」

徐鳳年見所有人都對自己怒目而視,冷笑一聲,道︰「別都看著我,我不會說話。」

說著手指向陳錫亮,接著道︰「他替我說。」

台上士子面露鄙夷的道︰「清談辯論,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開口的。」

「呼…… 」

台上士子話音剛落,李飛抬掌就對著台子邊緣隔空拍去,碎石四濺間,青石鋪就的台子頓時缺了一大塊。

這一著不僅台上士子嚇了一大跳,下方圍觀之人也都是噤若寒蟬。

鎮住全場士子後,李飛和顏悅色的對陳錫亮道︰「盡管放開了說,誰不讓你開口,咱就不讓他開口,且是永遠不必再開口。」

陳錫亮對李飛和徐鳳年欠了欠身,隨後泰然自若的走上台子,站到那名士子身旁。

陳錫亮望著台下眾士子,緩緩開口道︰「我要說的很簡單,若能經世,義必有利。若可濟民,道必有功,因而霸固本于王。」

黃龍士走到李飛身側輕聲道︰「這話的意思,听著有沒有很耳熟?」

李飛微微一笑,道︰「無論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

黃龍士點頭道︰「能在封建時代說出這等言論,這個陳錫亮,思想很超前啊!」

徐鳳年注意到兩人在嘀嘀咕咕,雖然沒听到他們說了什麼,但看兩人神色,顯然對陳錫亮的話十分贊賞,這就很舒坦。

因為他自己也是認為,王霸並重才是經世濟民的良策,看來李飛和黃龍士,跟自己是真正的一路人。

台下卻是一片嘩然。

「滿口胡言。」

「此子嘩眾取寵。」

「豎子空談。」

陳錫亮身側的士子冷笑一聲,道︰「王霸並用,此等事功心態,只會毀去儒家根基,若世上只剩蠅營狗苟,我輩當哭五百年後。」

陳錫亮臉上浮現怒意,喝道︰「若不能顧利,不能濟民,哭五百年又有何益?當下百姓食不果月復,他們該向誰哭去?」

李飛和黃龍士連連點頭,正是如此,後世現代社會,固然是人人逐利,道德觀念沒有古代強。

可至少百姓能夠吃飽穿暖,可以活得下去,不會再出現餓殍遍野,命如草芥,甚至易子而食的悲慘景象。

而後世即便社會道德下降,可國家嚴刑罰、明法令,依法治國,卻也能保證社會穩定,這不比餓著肚子談道德強?

這些士子都活在上流社會,自己豐衣足食,生活無憂,自然滿口仁義道德,滿腦子的王道教化,他們哪會管百姓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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