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希望的光

作者︰賊眉鼠眼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裴周南不算壞人,如果一定要給他貼上一個標簽的話,兩個詞可以概括他。

「忠誠,本分」。

忠誠的人看別人難免挑剔,本分的人看別人難免保守古板,而顧青又是一個說話行事天馬行空不拘章法的人,偏偏裴周南來安西是身負天子的使命。

所以裴周南才會與顧青形如水火,幾乎鬧得不可收拾。

邊令誠一直將裴周南與顧青的矛盾沖突看在眼里,也迅速決定了站隊。

當然要站裴御史,人家背後可是天子。

看著顧青與裴周南水火不容的樣子,邊令誠頓時做出了判斷。他覺得裴周南來安西的目的就是為了扳倒顧青,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誣陷,抹黑,干涉阻攔,分化權力等等。

顯然,邊令誠錯誤地判斷了裴周南的用意。

裴周南來安西是為了制約節度使的權力,不是為了扳倒顧青。

兩者有本質的區別。

制約是為了不讓節度使的權力膨脹,出格,做出不忠于天子的事來。

扳倒就是另一個意思了,不計代價不分是非地將節度使從位置上拉下去。

前者是對事,後者是對人。

邊令誠完全理解錯了裴周南的用意,所以這封奏疏的內容便讓裴周南不敢苟同。

「裴,裴御史自然是好人,是代表天子代表朝廷的人。」邊令誠結結巴巴地道。

裴周南沉聲道︰「可是,天子和朝廷也沒說要將顧青扳倒呀,若天子真有此意,一道聖旨便可將顧青調回長安,何必派我來與顧青勾心斗角,徒增口舌之爭。」

邊令誠愕然,他當然清楚天子和朝廷並沒有將顧青扳倒的意思,可他一直以為裴周南針對顧青的種種是因為彼此看不順眼,多少有幾分私人恩怨的味道。

裴周南冷冷道︰「我雖奉旨來安西制約顧青的節度使權力,但我做人向來是光明磊落的,尤其是寫給天子的奏疏,一個字都不能虛假,更不能無端構陷,否則便是欺君,懂嗎?」

邊令誠終于听懂了,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最後訕然笑道︰「奴婢明白了,裴御史高風亮節,令人敬服。」

裴周南指著奏疏道︰「顧青擅自興兵,差點造成兩大軍鎮將士重大傷亡,這等無法無天之舉,必須要奏報陛下,但是事情的起因你也要原原本本說清楚,不是無端啟釁,而是為了戰馬,河西節度使哥舒翰扣押戰馬在先,顧青怒而興兵,討要戰馬于後,兩軍對峙之時,雙方主帥克制,未曾交戰。」

「我非高風亮節,只是實話實說,將來就算朝廷派人下來查,我也能保證自己說的每個字都無虛假,如此才對得起陛下皇恩。」

邊令誠急忙道︰「是是是,奴婢願與裴御史聯名奏報。」

裴周南又道︰「無論怎樣的原因,顧青怒而興兵,差點與河西軍沖突,這也是事實,顧青此舉無法無天,有擅兵之嫌,此事不可不追究,這些也要寫進奏疏里,請陛下聖裁。」

邊令誠笑道︰「顧青罔顧律法,膽大包天,陛下定不會輕饒他。」

說著邊令誠頓了頓,輕聲嘆道︰「裴御史來安西這些日子想必也看見了,安西軍將士對顧青越來越服帖,顧青在軍中威望也越來越高,邊將若在軍中威望太高,對陛下終究不是好事,奴婢的憂慮希望也寫進奏疏里,請陛下參詳。」

裴周南嗯了一聲,擰眉道︰「邊監軍所慮者,亦是本官所慮也。邊將可掌兵權,但威望不可太高,隱患實深,改日我將再向陛下覲言,勸陛下調離顧青為妥,日後朝廷任命主帥戍邊,當以三年任期為佳,時日不可過長,否則恐生禍端。」

門外忽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邊令誠的隨從在外稟道︰「監軍,有人求見。」

邊令誠一愣,不耐煩地道︰「大半夜的誰要見我?」

隨從知道裴周南也在里面,于是語焉不詳地含糊道︰「監軍還是親自出來看看吧。」

邊令誠也大概明白意思了,于是歉意地朝裴周南笑了笑︰「裴御史見諒,下面的人不懂規矩,更沒有眼力,奴婢治下無方,實在慚愧。」

裴周南也听出了送客之意,于是很有風度地點頭︰「時辰不早,我也該回屋歇息了,告辭。」

邊令誠將裴周南送到門外,裴周南住的屋子離邊令誠的屋子不遠,就在後院西廂房的斜對面。

裴周南走出來時,恰好看到門外一襲紅色裙袂飄然而過,竟是一位窈窕女子,女子頭上帶著斗笠,臉龐遮著面紗,與裴周南擦肩而過時,他聞到一股幽幽的香味。

裴周南當即皺了皺眉,心中卻無比疑惑。

邊令誠是宦官,少了男人某個重要物件兒的人,如此深夜竟有女客來訪,難不成宦官也有宦官的玩法?

這個領域,裴周南完全不懂,然而終究是人家的隱私,裴周南多少也算是君子,當然不會探听別人的私密事,于是哂然一笑,徑自回了自己的屋。

…………

走進邊令誠的屋子里,隨從識趣地關上門。

皇甫思思摘下斗笠面紗,露出那張略帶幾分妖艷又美麗的臉龐,昏暗的燭光下,她的神情與往日不太一樣,今夜站在邊令誠面前的她,比以往多了幾分勇敢和決絕。

邊令誠好奇地打量著她,陰沉地笑道︰「皇甫姑娘今夜為何突然來此?算算日子,今日不是你稟報顧青行止的日子吧?」

皇甫思思來之前似乎已做好了心理建設,然而在面對邊令誠的時候,終究還是瑟縮了一下,表情陰晴不定,遲疑許久,忽然挺起了胸,仿佛身體里注入了一股無窮的勇氣,勇敢地直視邊令誠的眼楮,語氣也變得堅定起來。

「邊監軍,今夜妾身來此是想告訴您,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听您的話去刻意接近顧青,更不會向您稟報顧青的一言一行,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一天都不想繼續下去。」

邊令誠頗覺意外地睜大了眼,仿佛不認識似的仔細盯著皇甫思思,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接著桀桀怪笑起來。

「哈哈,好,好!皇甫姑娘今夜膽氣頗壯,看來是翅膀硬了,嗯?」邊令誠笑得燦爛,眼中卻閃爍著森然的光芒。

皇甫思思被他的眼神嚇得後退了一步,然而短暫的恐懼之後,終究還是穩住了心神,堅定地道︰「不管邊監軍如何想,妾身不會再做不利于顧青的事了。」

邊令誠冷笑︰「莫忘了,你姓皇甫,你的父親皇甫惟明當年被陛下滿門抄斬,你是漏網之魚,當年查抄你府上的官差沒尋著你的尸首,官府一直留著你的海捕文書,你至今仍是被朝廷追緝的欽犯,身份一旦暴露就是死!」

皇甫思思凜然不懼︰「死便死,這些年我隱姓埋名活得像陰溝里的老鼠,還要被你這樣的人所制,不得不干違心的事,我過夠了,這樣的日子比死還難熬,邊監軍,你便向朝廷揭舉我吧,我不怕!」

邊令誠眯起眼︰「皇甫姑娘,我很好奇,為何你今夜突然有膽氣來反抗我?是誰給你的勇氣?」

皇甫思思淒然一笑︰「是死的勇氣。邊監軍,你不知道如果一個人一直活在沒有希望的日子里,或許不會覺得多麼痛苦,可是一旦日子的盡頭有了一線光,而那一線光卻怎麼也無法捕捉在手里,那才是最痛苦的。希望,比絕望更痛苦。」

邊令誠搖頭︰「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只知道你翅膀硬了,敢反抗我了,呵,看來你是真活夠了。」

語氣很平靜,但邊令誠說完後卻突然暴起身形,沖到皇甫思思面前,左右開弓扇了她五記耳光,皇甫思思一動不動,任由他使勁在臉上扇著,一縷鮮血順著嘴角流下,邊令誠停手時,她的臉頰已腫起老高。

「好個賤婢!真以為你還是當年河西節度使的女兒?你是欽犯,是見不得人的老鼠,明白嗎?敢反抗我,你不想活了我也不會讓你死得太痛快!」邊令誠喘著粗氣,尖細的嗓音此時尤為難听。

皇甫思思神情麻木,任由嘴角的鮮血流下,冷冷道︰「邊監軍,今日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再听你的話了,就算是死,我也希望自己死得毫無愧疚。」

皇甫思思今夜反常的勇氣讓邊令誠尤覺意外。

既不畏死,還有什麼法子能制住她?

可是,究竟是什麼原因令她今夜性情大變?

邊令誠滿懷不解地打量她,回想起剛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接著邊令誠仿佛明白了什麼,桀桀笑了。

「哈,明白了,你是為了顧青?你鐘情于顧青了?哈哈,真是可笑,可笑!哈哈!」

皇甫思思木然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眼神里多了一道光,像絕望里轉瞬即逝的希望。

「鐘情于顧青又如何?我不覺得有什麼可笑的。」

邊令誠仍在笑著,笑得不可抑止,笑得前仰後合。

「可笑的是你,皇甫思思,你昏了頭了?你是什麼身份,顧青是什麼身份?堂堂縣侯,執掌安西之帥印的節度使,名符其實的封疆諸侯,他能看上你?他會娶一個欽犯放在家里?哈哈,笑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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