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太陵變亂 第二章 倪昌時北返

作者︰黑角人熊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很快,蘇哈昌領兵繞道襄城之外,回返大興城去了,當然,他也不忘讓人傳令平間縣里的倪昌時,將他與玄素清的約定告訴了倪昌時,還特意交代要把宋金德帶回大興城!

玄素清這邊按約定,在平間縣外讓出了一條道來。這天一大早,倪昌時便領兵出了城來,他並不催馬,而是信步由韁,走在他身邊的副將李敢也是心事重重地跟著隊伍。而在隊伍的後半部分,有一個士兵的神情卻有些慌張,他騎在馬上,時不時小心的東張西望一番,他的臉相比身邊的其他士卒明顯要蒼老許多,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宋金德。他生怕路遇大津軍攔阻,一旦被扣下那就凶多吉少了。所以出發前,他特意向倪昌時要了套士卒的甲衣,好行軍的時候混在隊伍里不被察覺,倪昌時倒是很爽快的給了他士兵的鎧甲,卻怎麼也不肯給他兵器,宋金德覺得奇怪,而倪昌時給他的是一口碩大的黑鍋。理由是便于救援,萬一情況緊急,千軍萬馬之中一眼便可認得出來。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于是,此時在這支威武的行軍隊伍中,唯獨有這麼一個背著口大黑鍋的半大老頭,他東張西望地跟在人群里。周圍的幾個士兵也挺難受的,想笑又不敢笑,只得私下里悄悄說著︰咱這不會跟著龜丞相去龍宮吧?

然而,此刻倪昌時並沒有心思,總回頭去品味自己的這番幽默,他的內心五味雜陳,自己舍身救下的江山就在腳下,可他卻要向著敵營奔赴而去了!

忽然,大道邊上跑出一匹戰馬來,馬上端坐的將官身著一副大津將軍的明亮鎧甲,而他卻只掛著配劍,手中未持長刃。還不等倪昌時的士卒們反應過來,來人便高聲喊道︰「倪將軍暫請留步,我家大人有話說!」

李敢看了眼倪昌時,見他的臉上沒有什麼反應,便回應道︰「大軍可暫緩前行,然主將不能離伍!」

「倪將軍無須出列,大軍向前十里,我家大人在前恭候!」說完牽轉馬頭快步消失在大道的前方。

李敢轉向倪昌時問道︰「將軍……」

倪昌時只說了句︰「走!」便直視前方催馬前行了。

很快,隊伍行進到一片平坦的原野上,前方遠處兩座矮矮的山丘分列左右,正讓出了中間一條長長的山谷,大津官軍依著山勢兩面排開立北面南,陽光從東北面的半天處灑下,正好撫在了他們的肩膀上,銀白色的甲冑在光線刻畫下明亮耀眼,還有那隨風翻飛的大津戰旗,在天地間拍打出陣陣威武與莊嚴。

玄素清立馬于大道中間,仍然手捻佛珠,身邊的高繼勛再次上前幾步沖著倪昌時的隊伍高喊道︰「我家大人,請倪將軍上前說話!」

很快,行進中的隊伍停下了腳步,倪昌時縱馬上前,來到了最前面,可當他的馬蹄剛要踏出隊伍時,對面的玄素清卻伸手止住了他的步伐。于是,倪昌時趕忙勒馬立住,而後素清說道︰「來者定是倪將軍了?」

「正是末將,大人有何見教?」倪昌時馬上抱拳問道。

「不敢!冒昧與將軍相會,只為與將軍話別!玄某有一肺腑之言願說與將軍,將軍雖身陷胡營,然將軍以往之所作為,于大津朝乃有大功!江山陸沉之際,他人只知避禍降賊,自討安生,唯將軍心念先帝安危,京師存亡,更兼事發急驟,變生難緩,孤軍勢窮,萬般無奈之下,引外兵以圖內援!此義舉不啻郭子儀共回紇而收長安!然造化弄人,將軍此刻錯陷胡營,身之窮困,獨自愁苦,久望故國而不可歸,唉!將軍之不得已,世人卻難知矣,父母臨年,妻子無辜,盡受刀俎魚肉之困,玄某以為將軍之忠已盡之先帝,如今當以事親孝為先命,不呈虛死之能而望立節,不求滅名之舉而捐報德!然則,父母之恩未償則眾口之怨已成!」素清說著,重重沖著倪昌時抱拳道︰「還請將軍珍重!」

素清的意思很明白,倪昌時引申兵救大興城,乃是事出無奈,並非有意降申。事後父母親眷被困只是被迫從敵,如今,既然他的忠心已經報答了先帝,現在就應該回頭盡孝道了,不必掙扎在家眷與忠義之間了。

他的話音未落,倪昌時的雙頰已經爬滿了眼痕,他沒想到,天下竟然還能有人這般理解自己,幾句話便說出了自己處境的無奈和內心的苦楚,是啊,當時大興城危在旦夕,自己除了求援申軍,還能有什麼選擇呢?沒想到,如今陷于敵陣,身敗名裂。素清的話帶來了新朝對于自己的評判,可以說是極大地解開了倪昌時的心結。他听後仰面向天,長長地舒了口氣說道︰「唉!世人皆謂我甘心夷狄,苟圖衣食!怎知我流落異方,每每遙望故國,懷想舊友,能不愴然淚下?悲風襲耳盡是蕭瑟哀鳴之聲,痛徹心扉。想我倪昌時,受先帝重托于前,身負國恩于後,出于禮義之鄉,卻入無知之俗,現今忍辱偷生,為世所忌,命也何如?罪大功小,何敢言之忠孝?古人雲︰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先生幾句話語,撥雲見日,提點開明,昌時雖愚,能不慨然?可恨我麾下五萬將士皆與我同罪,背君親,棄妻子,故土難返,祖父之嗣,竟入夷狄之族。重為天下人恥笑啊!先生雅量,不以奸賊喚之,昌時拜謝了!」說完,倪昌時雙手抱拳重重拜下!

沒想到,倪昌時身後卻傳來了士卒們低沉的哭泣聲,士卒們可能听不懂南朝來的玄大人說了什麼,可他們誰心里不念著家鄉父母,誰願意跪在別人家的祠堂里叩首參拜?當他們看到這滿眼的大津軍陣時,那曾經熟悉的獵獵旌旗,還有過去不曾離身的玄黑鎧甲!讓在場的每一個曾經的大津鐵騎們潸然淚下!家國難回,效命異邦,士卒們緊緊拉住馬韁,仿佛再不肯讓胯下的戰馬踏出一步去!健馬揚蹄嘶鳴,人卻裹足不前。

這時,也許只有倪昌時注意到,他面前的玄素清默默地揮了揮手,大津軍陣里立刻響起了雄壯的鼓聲,這鼓聲倪昌時他們太熟悉了,這由緩而急的鼓聲,正是大津軍隊出征時,皇帝為將士們送行時敲響的,此刻,隆隆的皮鼓緊緊地捏在了寧州官兵的心上,人群中的哭聲不再低沉,終于匯聚成一股彌散在天地之間的哀怨之聲,不可阻擋地向著九霄飛揚而起!

倪昌時知道該走了,對面的鼓聲讓自己和自己的隊伍,在這次的會面中,可以尊嚴的離開!他忽然明白,剛才玄素清伸手止住他向前的步伐,為的是擔心他北返後,因與大津之將私下相交,而被人構陷。如此,遠遠相望,所言之語眾人皆知,便不再有小人所乘之機了。聯想到玄素清時才的那番話,倪昌時心中隱隱有了些許欣慰,大津朝有如此將帥,何愁天下不一?

他定定了神,兩腿輕輕一夾,胯下戰馬乖巧地緩抬前蹄向前走去,可當他回頭望去,卻發現身後的隊伍對主將的前行似乎無動于衷,倪昌時眼含熱淚大喝一聲︰「走!」

部下們紛紛哭喊道︰「將軍!」

倪昌時咬著牙不由分說地再次喝道︰「走!」這時,隊伍才無奈地重新開始向前。

然而這時,倪昌時身後卻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不待倪昌時回頭察看,那快馬已經在倪昌時面前劃出一道窄窄地弧線,立在了他面前,馬未停穩之時,李敢便跳下了馬來,雙腿順勢一跪,並用抱拳的雙手遮住了面孔,嘴里帶著哭腔說道︰「將軍!請讓我留下!」

倪昌時感到有些意外,他俯身問道︰「你說什麼?」

「將軍!請讓我留下!」李敢這一次說得更加堅定。

倪昌時雖然不忍心跟隨自己十年的副將離去,但他能理解李敢冒險返回故國的心情,他又問道︰「你難道不顧念你的家眷?」同時,他沖著李敢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提醒他,宋金德就在隊伍後面,李敢這時回歸大津朝,他在大興城里的家眷怕是凶多吉少!

「將軍,非屬下不孝,然自古忠孝難兩全,既然南朝已立,屬下今願移孝為忠,至于老母、妻子還請將軍代為照料,若蒼天不憫,李敢只能來世再報父母之恩!」

「唉!」倪昌時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知道李敢心意已決!他也不想阻攔,自己又何嘗不想拋下所有牽絆回到大津朝呢?于是他說道︰「好吧!你去吧!你的老母、妻兒,我自當盡力!」

此時,李敢竟失聲痛哭起來,少頃,他邊拭著淚,邊站起身來把馬牽到路邊上,隨後,跟著李敢的百十名軍士齊齊跪在了隊伍的一側,他們並不抬頭,也不出聲。就這樣默默送走了自己追隨了多年的主將。

遠處,大津的軍鼓並沒有停止,當倪昌時他們經過大津軍陣時,大津的官兵們齊聲高喊道︰「珍重!珍重!」

望著緩緩遠去的倪昌時,高繼勛來到素清身邊小聲問道︰「大人,何故將他們放走!這寧州兵原來與申軍鐵騎交戰,也時有勝績,若是能留在南邊,對我軍來說,豈不是助益極大?」

「唉!」素清嘆了口氣說道︰「所言不差,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寧州軍士皆出身北方,現家眷都受困于大興城,今天,若他們留了下來,他日陣前顧念親眷,定是軍心不穩戰力折損,怕也難堪大用!如此,不如送做個順水人情,送他們北返,想來他們也不會為申國拼死效命。」

高繼勛听了點點頭,又問道︰「大人,那倪昌時引狼入室,大人何必如此禮遇?」

「此言差矣!」素清說道︰「倪昌時棄寧州,兵援大興城,你想想僅有五萬余眾,又如何能勝那滿是驕兵悍將的飛齊逆賊?他是被逼降于申國的,他忍辱負重求援外邦,當然是飲鴆止渴,可你想過沒有,這飲鴆之人乃是他自己,為的不正是解天下之急嗎?所以呀,天下危局之時,願挺身效死者皆是英雄,何能以成敗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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