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木匠說大書

唐青見自己的店門口圍著一大群人,心中慌張,生怕又出什麼事情。

這些日子以來,唐青有些心力交瘁,接連不斷發生的一些事情感覺自己不再是原來的她。

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剃頭匠怎麼會踫到那麼多事情?

夏天太陽出的早,照射在人民理發店那紅色的招牌上,一閃一閃晃人眼,使得它在剡城市心街上格外醒目。

剡城是一座古縣城,漢朝時候已經置縣。

市心街為剡城現存唯一的一條老大街,人民理發店在現有店鋪中算是比較現代的一類,兩百米左右的門面有些張揚。

這當然就眼下而言,以往這里可是剡城的行政、文化、商業中心,衙門、戲園子、大飯館都在這條街上。

前幾年這里還有一些大店鋪,現在除了人民理發店,基本被切割成一個個小商鋪,以早餐店為主。

唐青急急走到自己的店門口一看,街坊鄰居正圍住王木匠听他「說大書」。

「說大書」為剡城土話,意思是指一個人在眾人面前侃侃而談,說古道今,無所不知。

唐青見眼前的王木匠說的正起勁,街坊鄰居們听的正入心,心中高懸的一塊石頭總算落地。

「你們里邊請。」

唐青打開店門。

王木匠在眾人的簇擁下邊說邊走進人民理發店。

王木匠的頭部纏著一圈紗布,臉上貼著幾張創可貼,左手綁著繃帶,右腳褲管高高挽起,膝蓋和小腿上涂滿紫藥水。

可這並不妨礙王木匠「說大書」,反而更增加他「說大書」的吸引力和可信度。

唐青見王木匠完全沉浸在「說大書」的豪壯中,街坊鄰居也听的入神,就自顧自燒水、搞衛生。

「你們知道嗎?我當時正與那李爺聊的正歡,忽然一陣大風刮來,將李爺卷走,我就估計已是子時時分,李爺的魂魄要去歸位。」

「子時時分魂魄歸位?」

一位年輕一點的街坊插嘴問道。

「你不知道啊?人死後‘頭七’魂靈要回家看親人,到凌晨零點才回墓地,如果不能及時回去他自己過不了鬼門關不說,還會招致親人病災。」

王木匠解釋。

「為什麼要過鬼門關?鬼門關是什麼?」

年輕街坊還是不懂。

「鬼門關就是人死後超生投胎路上的第一道光卡,過了鬼門關才算真正安息,否則就是孤魂野鬼,永遠超生不了,懂嗎?」

「哦。」

年輕街坊一縮脖子。

「你不要亂問,听王師傅說。」

最年長的街坊敲了年輕街坊一後腦勺。

「我說到哪里了啊?」

「一陣大風刮來,李爺的魂魄要去歸位。」

「那一陣大風要說有多妖就有多妖,黑乎乎一團白茫茫一片,鋪天蓋地似一把寶劍掠過我的頭頂。」

「王師傅,到底是黑乎乎還是白茫茫啊?還有,既然是鋪天蓋地,怎麼像一把寶劍呢?」

年輕街坊忍不住又問道。

「那你來說,我正好口渴了。」

王木匠站起來去拿自己的一個大茶缸。

凡是人民理發店的常客,都有一只喝水的杯放在這里。

唐青專門置辦了一個架子,還標了號,放這些茶杯。

「你怎麼這麼快過來了?」

唐青為王木匠倒上剛開的水。

「你們去看上海阿姨,我這個樣子不太合適參加,就先過來店里。」

王木匠咀了一口滾燙的茶水。

「說大書要有個度,不要穿幫了。」

唐青輕聲提醒王木匠。

「嘿嘿,給大家消消閑麼。」

王木匠重新坐回長排凳上。

「王師傅,你快接著講麼。」

街坊鄰居催促。

「他比我知道的多,讓他講麼。」

王木匠手捧大茶缸,擺起架子。

「你怎麼還不去上班?小心回去跪搓衣板。」

「我今天休息。」

「那去別的地方玩,不要在這里搗亂。」

「我找九斤師傅剃頭。」

「那坐椅子上去,不要瞎搗鼓。」

在街坊鄰居的聲討下,年輕街坊乖乖坐上理發椅,唐青給他圍上圍布。

「那陣妖風過後,緊接著電閃雷鳴,飛沙走石,天地一片黑暗。」

王木匠繼續「說大書」。

「王師傅,昨天晚上月亮很好,沒有打過雷。」

年輕街坊听王木匠這樣說,一轉頭,「刺啦」,一撮頭發被唐青的推剪揪了下來。

「你這臭嘴能不能閉上?」

「九斤師傅,你有沒有棉花?拿點出來塞上他的耳朵。」

「年輕輕的一點規矩都不懂,王師傅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

街坊鄰居再次聲討年輕街坊。

「哎唷,好痛,九斤師傅,這可怎麼辦?」

年輕街坊也不理會大家對他的聲討,只顧捂住自己被揪掉頭發的頭皮,哭喪著臉問唐青。

「沒事,夏天剃個光頭涼快。」

唐青的推剪已經收割機一般開始收割年輕街坊長密的頭發。

「剃光頭?」

「放心,我只收你平頭的錢。」

說話間,唐青已經收割完年輕街坊的整片頭頂。

「可是這光頭?」

年輕街坊眼望鏡子中自己光光的頭頂,眼淚差點下來。

「你知足吧,光頭可是比平頭貴一倍呢。」

「回家你向老婆報光頭的錢,還有一半私房錢。」

「你家還可以省電費,這光頭一照,光芒萬丈!」

「王師傅,你繼續講。」

街坊鄰居開涮完年輕街坊,催促王木匠。

「唉,還是不講了吧,影響九斤師傅剃頭。」

「講麼,剃個光頭對九斤師傅來說分分鐘鐘的事,她閉上眼楮都能剃。來,我去給你加水。」

「好吧,難得你們今天興致高。」

王木匠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繼續開始「說大書」。

「迷迷茫茫中,我見前方站立一只巨大的猛獸,它正張牙舞爪要吞吃九斤師傅。九斤師傅是誰?是我們剡城的一把刀。當然不是殺豬佬的那把殺豬刀,而是專剃人間陰頭的剃頭刀。」

「喂,王師傅,你罵誰呢?」

年輕街坊的頭已經精光錚亮。

「年輕人,火氣不要那麼大,我罵你了嗎?大家說,我罵他了嗎?」

王木匠咀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道。

「王師傅,你繼續說,他本來就是一個愣頭青,甭管他!」

街坊鄰居正听的興起,冷不防被打斷,都很懊惱。

「王師傅他就是罵我了麼!」

「我怎麼罵你了啊?」

「你說九斤師傅專剃人間陰頭,我剛好在剃頭,那我不是將要死的人嗎?」

「呵呵,小伙子,你自己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街坊們,我回家吃藥,下午再見。」

王木匠站起身。

「王師傅,你無論如何講完昨天晚上的經歷麼,這樣吊我們胃口多難熬!」

街坊們不讓王木匠走。

「那長話短說,見猛獸要吃九斤師傅,我奮不顧身撞向那猛獸,保證九斤師傅平安無事,我自己和猛獸跌入深不可測的水坑。」

王木匠說完走出人民理發店。

「哼,吃藥,遲早吃死你!」

年輕街坊在背後罵王木匠。

「小伙子,嘴上積點德,罵別人等于罵自己。」

最年長的街坊勸年輕街坊。

「我就罵他,誰叫他陰陽怪氣地變著法子先罵我?哼,昨天晚上怎麼沒把他給摔死?還撞猛獸救九斤師傅呢!」

年輕街坊罵罵咧咧走出人民理發店。

「喂,小伙子,你還沒付剃頭錢呢。」

最年長的街坊在背後喊道。

「不付,付什麼剃頭錢?把我剃成個光頭,我沒讓她倒付我錢算客氣了呢!」

年輕街坊拐過街角不見人影。

「嘿,這樣的人也有!」

「唉,如今的年輕人呀,缺乏管教啊!」

「他這一頭吊兒郎當的長發早該 嚓了,男不男女不女,像個什麼樣子!」

街坊鄰居感嘆世風日下。

「不要多講。」

唐青清洗理發工具,本來她從不參與或者制止街坊鄰居們扯淡頭,但今天總覺有些不對勁,心有些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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