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和珅︰都是陛下的鍋!知縣胡宗憲

作者︰刁民竟敢害朕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冰塊融化,在紅木的冰盤中留下一灘水漬。

典雅的花梨木桌椅,翠綠中帶著一點黃的蘭草,掛在牆上的山水畫……這里根本就不像是驛館里的房間。

如果是,那就是豪華套間了。

廳堂中,和珅不急不緩地喝著杯中的涼茶,似乎在等鄭諶消化這個消息。

「和大人……」

震驚過後,鄭諶強行灌了一口茶水,連蓋碗中的茶葉竄進嘴里也毫無所覺。

「和大人提前告訴在下這個消息,您是想……」他望著和珅,有些不知該怎麼說。

現在這消息還沒傳出去,還能趁機低價從百姓手中收購賤如泥的斥鹵田。

都不用等到大堤修成,只要打壩淤地的消息一傳開,那些斥鹵田的價格勢必會翻著番兒地往上竄,到時候倒手一賣,就是一筆難以想象的巨款。

和珅很滿意鄭諶的反應,笑眯眯地對他道︰「提前告訴你們,是因為本官知道,天下人也都知道,鄭家不缺田,也不缺錢。」

鄭諶苦笑一聲︰「和大人太高看我們了,這世上哪里有不缺田、不缺錢的人?」

和珅笑著道︰「鄭家不就是嗎?本官相信,你們定然不會為了發這筆財,去買斥鹵田的。」

用這種信息差來賺錢,賺地,可是很壞名聲的!

你先賤買了百姓的地,等消息傳開,人家會意識不到被耍了嗎?不光會戳著脊梁骨罵你,甚至還會跑到官府去告狀。

鄭家絕不會接受這種打擊自己公信力的事!

他們坐擁鄭國,又在滎陽、汴州有著海量的田產,根本不缺這些田。到了他們這種地步,追求的就是另外一種東西了。

在滎陽和汴州,鄭家的話比官府還管用,他們處理鄉間訴訟,建養濟院,孤寡院,每年主動收稅、完稅給朝廷,逢災賑災,甚至還會給活不下去的百姓分地……

這種為了好名聲,主動往外分田的巨無霸,又怎麼可能做這種賤買貴賣賺錢的事兒?

那就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

鄭諶輕輕搖了搖頭,放下茶杯,苦笑著道︰「和大人,不瞞您說,方才初聞您的話,在下……在下真的……」

劉全急忙走上來,提著大茶壺,給兩人續上茶水。

和珅哈哈一笑︰「無妨,論心世上無完人,鄭老能說出來,比那些偽君子要強多了。」

鄭諶表情還是有幾分不自然︰「和大人,這消息還是……還是不要再外傳了……」

「或者一下子都傳出去。」

和珅笑眯眯地抿了一口茶水。

工部繪制圖紙的時候,想必消息就已經開始泄露了。

此外,听工部的人說,不僅南岸要搞這大堤,而且北岸也同樣要搞,就算這邊不泄露,還能保證對岸不泄露嗎?

一想到嚴嵩抄襲自己的創意,和珅就恨的牙根癢癢,但偏偏是拿他沒辦法。

你南岸能修堤,為何不能讓北岸修了?

「和大人……」

鄭諶緩緩點了點頭,想明白了和珅的意圖︰「你是想把消息放出去,讓有地的百姓都知道朝廷要打壩淤地的事。」

「若是知道了這消息,他們知道自己手中的地值錢,定然就不會再輕易賣地了。」

「不錯。」

和珅笑著點點頭,胖臉上滿是無奈︰「朝廷貼告示的時候,同時也會放出另一條告示。」

「自八月初起,滎陽、汴州兩地所有土地、地契買賣,全部不作數。放告之後,若仍要交割,官府不會受理地契變更。」

後面這句話的意思是,自打告示貼出來的這天起,你要是想給別人白送錢,那你就買地吧,反正錢花出去了,地也不可能到你手里。

「什麼……」

鄭諶愣住了,瞠目結舌地望著和珅︰「和大人,這……自古未有過這樣的規矩……」

要是真出了告示,那些大戶、地主肯定要炸了鍋。

他們鄭家雖然不是很在意這些地,但滎陽、汴州兩地還有許多士紳大戶在乎,他們才是滎陽、汴州最強大的一股力量。

「以前沒有,但現在有了。」

和珅也是一臉苦相,心說這鍋我背不起,還是陛下您來背吧……

「鄭老,你以為我想這樣嗎?」

和珅拍著手,無奈道︰「斥鹵地就放在那,只要現在買下來,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鄭諶心說也是,你和大人怎麼可能放過這麼一個機會呢?

「但不行啊……」

和珅無奈一嘆,愁眉苦臉地道︰「這次來滎陽之前,陛下就對我和嚴相說了,不能讓滎陽的百姓過了災荒,卻沒地可耕。」

「陛下還吩咐,若我和嚴相辦差不力,回去可是要重罰的,為人臣子怎麼可能把陛下的話當耳旁風?」

鄭諶緩緩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其實他也明白,如和珅這種大官,他自己若是不想買地,就一定不想讓別人買地。

原因很簡單,很多出了舉人、進士的大戶,都是可以免稅的。

若土地都被他們買了去,朝廷收上去的賦稅只會越來越少,而稅收的越少,如嚴嵩、和珅這種吃稅的大臣賺的也就越少……

鄭諶壓下心中波瀾,笑著道︰「陛下一心為民,乃是我大乾之福!」

「滎陽、汴州兩地的百姓有知,生生世世都要感念陛下的恩德……還有和大人和嚴相的恩德。」

「哈哈,我豈能與陛下相提並論?」

廳堂中已經完全涼快了下來,和珅雖然是在笑,但額頭上又冒出一絲細汗。

恩德是不假,但前提是得能抵得住諸多大戶、富商們的反噬。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到時候那些借了糧食的人一看不讓他們買地,恐怕又要鬧蛾子……

和珅干笑著道︰「陛下英明神武,愛民如子,深謀遠慮,必然是大乾的一代中興之主。」

也是最好的背鍋俠。

這些大戶要是鬧起來,可能會跟他和珅別苗頭,暗中使絆子。

但只要和珅把鍋都一股腦兒地甩給皇帝,他們是不可能跑到京城去跟皇帝鬧別扭的。

就算真有那樣的人,相信以皇帝陛下的手段,也有的是法子整他們……

鄭諶聞言卻一愣,半信半疑地看著和珅︰「和大人,陛下雖然天資聰慧,可如今卻並未加冠……」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但和珅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今已經初露鋒芒。」

和珅正起身子,板著胖臉道︰「陛下深謀遠慮,能文善武,勤政愛民,不喜浮華,有如今這位陛下,大乾定可蒸蒸日上,重現太祖之盛世。」

鄭諶本已端起茶杯輕輕啜飲,聞言直接愣住了。

真有這麼牛筆?

但和珅突然又補充道︰「當然,不許買地也是陛下逼著我加上去的,與我和某人沒有半點關系,我也是受他脅迫的。」

咳咳~

鄭諶被嗆了一口,差點把水都吐出來。

原來您老打得是這個主意。

「鄭老,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和珅笑眯眯地望著狼狽的鄭諶。

「明白,明白。」

鄭諶一邊用帕子擦著水,一邊苦笑著道︰「我們鄭家會幫著和大人,同其他人解釋清楚這件事。」

「那就多謝鄭老了!」

和珅笑的更燦爛,起身幫著鄭諶擦桌子上的水漬。

「使不得,使不得。」

鄭諶急忙表示要自己來,同時又抬起頭,好奇地問道︰「不過,和大人,在下還有一事不明。」

「在下曾聞,當今陛下天資聰穎,但後天卻不喜讀書,他是否真的如和大人所說的,那樣……英明神武?」

換做以往,鄭諶根本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但現在剛與和珅達成了一個約定,若還那麼謹慎,反而會讓雙方都覺得生分。

和珅沉吟了片刻,胖臉上也有幾分為難︰「鄭老,這話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

鄭諶笑著道︰「和大人,您看著回就行了。」

和珅仰靠在椅子上,神游了片刻,才不好意思地道︰「方才我說的那話,有些是真的,但也有一些夸張之處。」

「嗯。」鄭諶點點頭,期待地等著他的下文。

和珅卻端起桌上茶水,輕輕抿起來。

鄭諶一愣,這才回過神︰「完了?」

「當然完了。」

和珅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鄭老還想讓本官說什麼?」

鄭諶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你這說了和沒說有啥區別?

到底那些是真的?那些又是夸張的?又能有多夸張?

「和大人。」

鄭諶無語地望著他︰「您好歹也給在下……」

「不可說,不可說。」

和珅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起身負手而行,緩緩搖著頭。

「陛下如何,都不是臣子枉能揣測的,他有時候以仁為先,有時候又心狠手辣,有時候昏庸荒誕,有時候又有點像明君……」

「等等~」

鄭諶抓住了重點︰「和大人,在下只知陛下是一位仁君,囑咐禁軍莫要傷及吳國百姓,又對和大人說不能讓災民失其田,如此可見其仁心也。」

「可他何時又心狠手辣了?」

和珅早就憋得不行了,只等著鄭諶問這句話︰「鄭老,這你就不知道了,而且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三人知曉此事。」

鄭諶聞言一縮脖子,打起了退堂鼓︰「和大人,既然這麼重要,那在下要不還是不听了……」

「不是什麼要事,就是憋在心里,堵得慌。」

和珅嘆了口氣︰「此事我只告訴鄭老,只是希望鄭老莫要再外傳了就是。」

鄭諶慌如老狗,連連擺手,就要起身︰「還是算了,算了,和大人,在下不听了。」

「不行不行,我今天必須告訴你。」和珅怕他跑了,急忙走上去把他按在椅子上。

鄭諶年老體衰,自然拗不過這個胖子,被壓在椅子上欲哭無淚,還有你這樣的?

「鄭老恐怕也知道中牟知縣馬濟遠的事吧?」和珅沉聲道。

鄭諶一愣,下意識點點頭︰「自然知道。」

「當初我下了辣手,動用了欽差的王命旗牌,將馬濟遠斬首在中牟縣常平倉。」

和珅收回手,一邊在堂中踱步,一邊搖頭嘆氣︰「當日消息傳出後,滎陽、汴州的同僚都說和某人太過狠辣,不近人情。」

「朝廷的命官,怎麼能如此說殺就殺呢?」

鄭諶干笑著道︰「和大人只听了官場上那些人的話,卻沒听到鄉親百姓們的話。」

「馬濟遠此人魚肉鄉里,百姓們早就苦不堪言,和大人斬了此人,不知有多少人叫好,更不知有多少人都夸您是青天大老爺!」

「且此人一除,也讓兩地官員明白了和大人賑災、反貪的決心。不瞞和大人,這次敢往賑災糧中伸手的地方官吏,都少了很多!往年我們滎陽是想都不敢想的……」

和珅嘆了口氣,輕輕搖頭︰「我要這些有何用?」

「不瞞鄭老說,此事一出,本官都有幾個門生好友來信,問我為何會做出如此冒失沖動之舉……」

鄭諶這才回過神來,人家和珅的根基是在官場上,不管百姓罵也好,夸也好,對他都沒影響。

「那和大人您還……」

說到一半,鄭諶突然反應過來,瞪大雙眼望著和珅︰「莫非,這事是陛下讓您做的?」

和珅輕輕點了點頭,嘆氣道︰「若非陛下非要如此,我定然是不會行如此暴烈之事的。」

「可陛下……」鄭諶下意識就想追問。

但和珅卻直接搖搖頭,讓鄭諶的疑問都憋回了肚子里。

「本官近些日子郁悶的不行,所以才來找鄭老提上這麼一嘴。」

和珅一邊踱步,一邊嘆氣。

什麼叫得隴望蜀,那就是既想皇帝陛下的許諾的安全,又想讓門生黨羽繼續依附于自己,保全榮華富貴。

此時的和珅就是這種心態。

他輕輕搖了搖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腦海中甩出去,又轉頭望了一眼鄭諶,感慨地道︰「所以鄭老還是莫要再打听陛下了,那麼多大人每日上朝見面,都猜不透陛下的想法,如今和某人遠在千里之外,又怎麼能對你口述明白呢?」

「和大人能對在下說這些,在下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鄭諶急忙起身︰「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所幸這個還沒什麼,要是你和大人真說出什麼秘密來,我怕我遭不住。

和珅笑眯眯地望著他︰「日後賑災、通河的事,還望鄭家多多配合,最好要讓南岸比北岸快一些才好。」

鄭諶苦笑一聲,南邊是和珅,北邊是嚴嵩,哪一個他們都得罪不起……

北岸,原武縣。

和珅還在同鄭諶商量著貼告示的事,處于構想階段,但北岸這邊已經在準備行動了。

原武縣縣衙後院,嚴嵩一身青色絹布直裰,坐在桌案後,手中捏著一根兔毫黑管筆,在紙上寫著一份文書。

微風過堂,不燥不熱。

原武知縣高大的身材籠在一席青色官袍下,胸前的彩繡溪敕補子展翅欲飛,頜下如墨短須中夾雜著星星點點的斑白,相貌清 ,雙目若寒星,眉宇中還帶著幾分英武之氣,顯然是個胸有韜略的人。

知縣坐在下首,畢恭畢敬地對嚴嵩道︰「嚴相,既然過幾天就要放告示,這幾日是不是要嚴守消息,不能讓大戶們得了風聲?」

嚴嵩放下筆,笑著抬起頭︰「為何嚴守消息?就算讓他們知道又如何?」

原武知縣拱手道︰「嚴相,縣中的這些大戶,都是利欲燻心之輩,若真讓這些人通過縣衙中的門道,提前得知了消息,他們必然會抱著法不責眾的心態,不顧禁令,大肆買地。」

他一臉頭疼,顯然是有很多和這種鄉紳大戶打交道的經驗︰「若最後能成功混過去,顯然就是佔了便宜。」

「若是不能混過去,頂多也就是再把錢拿回來罷了。」

這種不可能虧本的試探,大戶們不可能不去做!

嚴嵩輕笑著搖了搖頭︰「汝貞,若本相把告示改成,自八月初一起,滎陽、汴州兩地所有土地、地契買賣,全部不作數。自八月二十五日起,若仍要交割,官府不會受理地契變更,他們還會買嗎?」

「這……」

現任原武知縣胡宗憲一怔,八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前天。

若真如此,大戶們要試探,就是有成本的了,要是朝廷深究到底,他們就得給人白送錢。

胡宗憲的兩條劍眉深深蹙起,遲疑了片刻,還是答道︰「回嚴相,下官以為還是會有大戶會買河邊的斥鹵地,但是敢于賭上一把的人,應當不如原先多了。」

「不錯。」

嚴嵩輕輕點頭,望著他的目光中滿是欣賞︰「此乃一本萬利的買賣,只要有一線可能,就會有人以身試險,本相要的就是這個。」

「嚴相?」

胡宗憲一怔,抬頭望向嚴嵩。

嚴嵩負手從桌案後緩步走出來,笑望著他道︰「汝貞,你在地方上做了這麼多年的官,雖然每年考評都是上上,功績卓著,可正是因此,卻欠缺了幾分銳氣啊~」

胡宗憲急忙起身︰「嚴相,下官……。」

「別急。」

嚴嵩揮揮手,示意他坐下︰「本相知道,要想在地方上做出一番政績,不和這些大戶們打好交道是不可能的。」

「嚴相……」

胡宗憲聲音激動,臉上滿是被理解後的感動之色。

「可一味地對這種人妥協,卻不可取。」

嚴嵩話音一轉,突然嚴肅地望著胡宗憲,話語間也嚴厲了幾分︰「汝貞,切記做官不可失了銳氣,否則你就只能如那些尸位素餐的蠹蟲一般,混天度日,等著告老還鄉了。」

堂中氣氛變的凝重起來,過堂的微風似乎都滯了片刻。

胡宗憲身子一緊,急忙抬手恭聲道︰「是,嚴相,下官受教了。」

「哈哈~」

嚴嵩輕笑著搖搖頭︰「都說了不必這麼緊張。」

「你輾轉多地任官,政績卓著,想必也有自己的想法,本相的話,你听著參考參考就可以了,不必太過當真。」

隨著他笑出聲,堂中氣氛自然而然地舒緩下來。

胡宗憲也松了口氣,拱手道︰「嚴相之言,若洪鐘大呂,乃是對下官的當頭棒喝,下官定然銘記于心,日日反思,不敢忘卻!」

「不必如此。」

嚴嵩笑著搖了搖頭︰「本相也是看你銳氣未失,也才有此一言。」

「此次朝廷打壩淤地,必然會遇到許多挫折,只有保住你心中的銳氣,方能將朝廷的差事辦好。」

嚴嵩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相以為,滎陽、汴州這兩地,定以原武縣的築堤最快,最優!」

萬人之上的宰相竟然拍了一個小小縣官的肩膀!

面對如此親密的舉動,即便是胡宗憲,一時也難以壓住心中激動︰「嚴相對下官良苦用心,下官若是再做不到最快修好大堤,便無顏面對嚴相!」

嚴嵩笑著點點頭︰「好,這就是銳氣,這才是一縣正堂的擔當!本官果然沒有看錯你。」

「待那用心不軌的大戶吃了教訓,其他人再打斥鹵田主意的時候,便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下官謝嚴相!」胡宗憲深深一揖。

他如何看不出來,嚴嵩布下的這個局,完全就是為了他後面的打壩淤地鋪路。

嚴嵩笑呵呵地望著胡宗憲︰「還有一件事,後續打壩淤地,定然會淹沒許多民舍,你要派人好好同他們商量,講明白,做好補償。」

「莫要為百姓做了好事,還要讓他們心生怨言。」

「是,下官受教了。」

胡宗憲垂首恭聲道︰「嚴相如此為百姓考慮,體民之所疾,相信百姓定不會忘卻嚴相的恩德。」

他抬起頭來,面上帶著一抹感動之色︰「嚴相心系百姓,原武縣的父老鄉親定會感念嚴相的恩德,為嚴相立生祠,于大堤旁立碑,將此堤命名為‘嚴公堤’!」

嚴嵩目中閃過一抹笑意,越看胡宗憲越是中意。

如此知恩圖報的人,品性定然不會太差。

「汝貞,些許虛名,其實沒必要太過在意。」

嚴嵩輕笑著搖了搖頭︰「我輩在朝中為官,要的便是一個盡心為民,問心無愧,如此方可無愧于蒼天、祖宗。」

「本相不過是提了個想法,真正做事的還是你們這些能臣,是下面的百姓,又如何當得起‘嚴公堤’這幾個字?」

胡宗憲在官場沉浮多年,自然早就知道了領導的話不能只听表面意思,也不能只听里面的意思。

方才的話如此,現在的話也是如此。

一陣陣穿堂風拂過,胡宗憲的衣角輕動,大袖飄飄,神色無比誠懇︰「嚴相此言差矣,若無嚴相一語醍醐灌頂,下官等人就算想破頭皮,也不可能有此妙計!更不可將其真正做出來,讓百姓受益!」

「百姓們心如明鏡,這都是嚴相之行,下官又豈敢貪天之功,據為己有?」

「‘嚴公堤’與生祠之事,乃父老鄉親們的一片心意,萬望嚴相千萬不要拒絕鄉親們的一顆拳拳之心!」

「你……」

嚴嵩無奈嘆了口氣,嘆著氣搖搖頭,頗為不解地望著他︰「汝貞,你怎麼這麼 ?本相又豈是在意這點虛名的人?」

胡宗憲這次卻沒有尊重嚴嵩的意思,而是非要和他「忤逆」到底︰「嚴相,並非是下官 ,而是百姓們 啊!」

他直起身子,目中竟多了幾分晶瑩,感慨地道︰「下官在原武縣任知縣數年,入目所見,民生皆苦!」

「如今嚴相來了,築堤防水患,淤地種糧食,百姓們眼見自己就要過上能吃飽穿足的好日子,又怎麼可能忘記嚴相做的這一切?」

胡宗憲聲音有些發顫,動情地高聲勸他,一萬個懇切︰「嚴相,百姓們心中念著您,立碑築祠,日日傳頌,此乃萬民一心,蒼天可鑒!」

「縱百世千世之後,嚴相之賢名亦如清風,繞人心田!」

嚴嵩表情一僵,只覺得心底如有一道清涼的甘泉流過,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大開,全身通透!

人才!

這是人才!!

他打了一個激靈,臉上平靜下來,望著胡宗憲,沉聲道︰「汝貞,既然如此,就依你所言。」

「不過‘嚴公堤’尚可,但生祠就算了吧!」

胡宗憲還想再說,就見嚴嵩擺了擺手,顯然這就是他的真正想法。

「是,嚴相。」胡宗憲一臉遺憾,但還是拱手稱是。

「汝貞啊……」

嚴嵩覺得,自己這次出來當欽差,最大的收獲不是別的,正是發現了胡宗憲這塊赤金美玉。

「你雖為三甲出身,卻沉著有度,有又多年在地方任事的經歷,政績卓著,正是該入京為官,有一番作為的時候了。」

胡宗憲強壓下心中的激動,拱手道︰「下官資材庸淺,天質愚鈍,全听嚴相安排。」

嚴嵩笑著輕輕點頭︰「若做入京一符寶郎,你可願意?」

胡宗憲低著頭,只是怔了片刻,就回道︰「下官願意,下官以嚴相馬首是瞻。」

嚴嵩雙目如鉤,緊緊盯著他,見他如此反應,思慮了片刻才道︰「符寶郎,不過是你的轉遷之階,你若自己爭氣,本相可保你一個給事中無憂。」

胡宗憲深吸一口氣,深深一揖,語氣平靜地道︰「下官唯恐深負嚴相栽培!」

但若從他捏的指節發白的雙手來看,胡宗憲的內心是極為不平靜的。

符寶郎是門下省內,從六品的官職,職責為天子八寶及國之符節,就是幫皇帝保管印璽的,這樣的官一點實權都沒有,能有什麼出息?

但給事中就不一樣了。

雖然只是正五品,可其權責之重卻不遜色于正四品的中書舍人。

他們不僅能如諫議大夫一般諫言,而且還手握「涂歸」之權,也就是說,中書省和皇帝都覺得沒問題的詔書,給事中照樣能給駁回去。

此外,給事中還掌握著內朝與外朝的溝通,屬于「上傳下達」之中的‘下達’。

朝廷的政策、詔書走完所有的程序後,要通過給事中之手,傳去外朝、六部。若門下省的四個給事中一塊辭職不干了,朝廷的‘下達’將無法進行,所有政令都要被束在內朝,朝廷將進入癱瘓狀態!

這才是真正的品級低,職責重的官,平日里六部侍郎都不敢在給事中面前放肆。

符寶郎與這樣的官職相比,真可謂判若雲泥。

胡宗憲這麼激動,也就不意外了。

「放心吧,汝貞。」

嚴嵩笑望著他︰「本相說你可以,你便一定可以。」

他負起手來,向著堂外走去︰「發給百姓看的告示已經寫好,你這就讓縣衙中那些奸猾小吏泄露出去吧。」

「是,嚴相。」

胡宗憲急忙應下︰「下官定在不經意地之間,讓那些人知道此事,散播出去。」

嚴嵩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你謀事老成,自己看著辦就好。」

說罷便出了胡宗憲的值房,一路向著後衙走去。

縣衙後院並不奢華,青磚灰牆,甚至還有些破敗不堪,院牆都多有殘缺,身著皂衣的小吏在官衙中來來往往,一見嚴嵩,急忙誠惶誠恐地行禮。

俗話說的好,官不修衙,客不修店。

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大乾地方官的調動、升遷、貶謫很是頻繁,你今天開始動工修衙門,指不定還沒等衙門修好,你就調走了。

嘔心瀝血籌建好的衙署,便平白為他人做了嫁衣。

除此之外修衙門還有個壞處,為官若是把衙門修的太豪華,太漂亮,很容易就會招來御史的彈劾。

當官不思報效朝廷,為民做主,只貪圖享樂,念著住豪宅美院了,用民脂民膏修這麼豪華的官衙,你也太奢華了!

這種彈劾基本上一彈一個準,因為你修好的漂亮官衙就擺在那里,不可能長腿跑了,朝廷一查就能查出你的錢袋子有問題來。

所以,花大力氣修官衙的官員,一般都會涼的很快。

時間長了,修衙和丟官帽漸漸被聯系在了一起,成了一種迷信和官場禁忌,做官修衙門是一個非常不明智或者不吉利的事。

除非破爛到實在沒法用,否則在任官員一般都不會修衙門的。

嚴嵩來到原武縣,並未住那些大戶安排的豪宅,而是住進了縣衙後的一個破落小院。

回到小院中,雜草、碎葉早就在嚴嵩住進來的當天被收拾出去了,如今地面整潔,牆上也被粉刷一新。

長隨嚴儀早就在院中等著了,見嚴嵩回來,急忙雙手遞上一個信封。

「老爺,家里來信了。」

嚴嵩面無表情地接過信封,展開信紙,就在院中看了起來。

讀完這封信,他才冷哼一聲︰「嚴世藩怎麼知道要打壩淤地?他哪來的消息?還要我給他留下十萬畝?」

嚴儀悶頭不吭聲,嚴嵩將信紙草草填回信封中,又甩給他︰「今晚做飯時用來引火,也能省下個藥頭。」

「是,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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