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七章 至臻

「不會。」淳風只道是夢,歪在椅間夢里擺手,「定是男孩兒,小皇子。」

夢中究竟誰瞎報,她管不著,只管否定。

顧星朗心緒起伏喜了又憾然後喜重重蓋過憾最後莫名——竟松了口氣。

「帶她回去睡。」他听不得淳風在旁吵嚷,吩咐阿憶。

淳風被這聲實打實擾得睜眼,茫然四顧,便感空氣涌動身後有人自寢殿出。

她回頭。

崔醫女手中襁褓錦繡。

顧星朗已候門口展雙臂,比劃架勢卻覺怎麼都不對。

「君上莫緊張,照前些日子教您那般托著就行,請觀小人此時。」崔醫女輕聲,「還是先看看,過幾日再抱?」

上個月顧星朗專程傳她來教過抱嬰技巧,不成想萬事上手皆快,唯此事學了等同沒學。

「不不。此刻就抱一下。」孩子初降茫茫人世,雖不懂事定惶恐,需要父親保護。

他環臂成灣讓醫女將孩子放入懷。

「還真是,女孩兒?」淳風也已就位,站在顧星朗旁邊踮腳看。五官尚未長開,卻已哪哪都是顧星朗的影子,若非那小臉蛋極秀氣、半圓不尖的小下巴十足阮雪音輪廓,她真要以為是男孩兒。

「十里有九,女兒像父親,尤其初生時。」崔醫女道。

淳風嘆為觀止,「一個容貌酷似九哥的女孩子。簡直不敢想。」顧星朗色相男子中翹楚,很小時候因俊美真有些像女子,她不止一次想過若生成姑娘,是否能排進青川前三。

這不就會有答案了?十幾年後見分曉。

顧星朗已是看呆。「哪里像了。」他喃喃,口是心非,「也不玉雪,不如她娘親膚白。」

歡喜到不知如何表達時竟剩下「挑刺」。

「這還不像?!」淳風表情夸張。

「初生兒都是這樣的,漸漸會褪去黃氣,然後白起來。」崔醫女含笑答。

顧星朗又呆看孩子半晌,忽俯臉頰想去貼孩子的臉。

停在半道。「行麼?」他惶然問醫女。

「當然。」

他貼上去。溫熱的,柔軟的,方寸女敕肉,二十三年春不及。那呼吸也清淺,又平和,他挨了半晌方反應,抬起頭問︰「這是睡著了還是?」

沒睜眼?有些孩子剛出生是不睜眼的,阮雪音說過。

「這會兒該是睡了,抱出來前在夫人那里吃了口女乃。」

顧星朗連點頭,「朕進去瞧她。」

因在嚴冬,寢殿又闊,燒足了炭火熱烘烘,卻無潮意。穩婆婢子們已將屋內混亂收拾得七七八八,見主君入,齊告退。該累極,龍榻上阮雪音闔著眼,崔醫女將孩子放身側都沒能叫她睜眼。

青絲如瀑濕了大半,蜿蜒灑在花枕上如藤蘿交纏。顧星朗想喚她,不忍心,看了會兒只將額角一綹濕發撥開,又輕撫她潮熱後格外冰涼的臉頰。

阮雪音便在連續觸踫中睜了眼。

「看到了麼?」他的臉撞進眼簾,她月兌口問。

「不是在這里。」顧星朗柔聲答,稍挪視線。

阮雪音側目發現孩子在,笑開,「我再看看。」說著欲翻身,不太能。

「別動了。」顧星朗忙阻,「都說像我,一模一樣。」

女兒初生多似父,但一模一樣未免過其實。阮雪音轉頭細細看,「這麼小還閉著眼,哪里看得出。」

顧星朗知她不服氣,低聲道︰「素來是我出力多,自然傳承更厲害。」

阮雪音一怔,虛抬手錘他,「往後在女兒面前可不能亂講話。」

顧星朗捉住她手一吻,「我有分寸。」

殿門虛掩,隔著帷幔屏風,此間格外暖寧,只余三口之家融融。「是女兒,失望麼?」

「為何這麼問?」

「不知道。總覺得你更希望是兒子。」

顧星朗笑里有嘆,「更希望是兒子,多出于功利緣故。今年你我要大婚,你要行封後禮,雖說無論皇子公主都不影響一應安排,嫡長子的名頭,終歸比嫡公主要響些,屆時你頂著鳳冠走那白玉長階,氣勢也更足些。」他一頓,

「現在也是一樣的足,于我是一樣的。至于他們,傳統如此,無謂在意。」

這些事他一件都沒同她商量過,提都沒提。

她怔看他一時不知該怎麼回,半晌張嘴︰「大婚?」

顧星朗刮她鼻尖︰「明媒正娶,冊為皇後。我欠你婚禮。一個女子家,于這事倒不如我上心。」

阮雪音有些懵,笑也不是,「因你動輒妻兒掛嘴邊,我便——」

「便忘了你我未拜天地?」

該是產後失智,她再次沒了回應術。

「早已當成妻子是真的,拜天地燃紅燭洞一回房也是必須要辦的。待你身體恢復些——」

「日子定了麼?」

「有幾個擬定的。」

「挑最晚的。」阮雪音忙道,「多恢復些時日,做新娘子也漂亮。」

顧星朗至此刻心滿意足,什麼都答應,「我的小雪是愈發俗氣了,生孩子怕丑不讓看,大婚禮要美不惜拖時間。」

阮雪音由他打趣,「長河漫漫不知哪處拐彎,正歷的,自要把握至最好。」

一個月來他們當真沒討論過任何。

那些過去時常討論,半認真半獵奇的。

因為都發現不是獵奇。

以至于「不知哪處拐彎」亦像個預言,說出來,空氣凝默。

是小嬰童睡夢中手指動惹二人回神。

「我頭回見這麼小的孩子。先君的其他嬪御初生產,我們都看不著,見到時都好幾個月大了。」顧星朗道,伸指頭與孩子指頭相踫。

「能讓你見到且有記憶的,只小漠一人吧。淳風、擁王都比你小不了多少。」

提起小漠便及黎鴻漸,而分明無變故,顧星朗待他如初。

該因沈疾也才好轉,且不曾交待任何。

發誓暫不管的。她斂思緒。

「是,我對他最初記憶也是會走路時了。他昨晚還來問候過你進展,礙著是男子不好留守,這會兒怕也巴巴等著消息呢。親佷出世,都掛心得很。」

阮雪音微笑︰「女兒的名字呢?不是說無論男女都起好了。」

「顧氏此輩,女從中間字允。」

阮雪音知道,寧王庶女便喚允凡。

「我給女兒擬的臻。」

阮雪音想了想,「千祥如霧集,萬善若雲臻。」

「也是世尊金象貌臻臻,羅漢玉容威烈烈。」

顧允臻。阮雪音心內重復,又在腦內將三個字寫一遍。「人家叫允凡,你倒好,偏取另一端,要至臻。」

「顧星朗的女兒。取‘凡’這類字才叫所有人都別扭吧。」他捏著孩子小手輕搖,「她自當得起。」

是好听也好看的。阮雪音再不說什麼,偏頭喚一聲「臻兒」,眉眼皆喜。

「我在想,臻兒出生于景弘九年一月初九,意頭極好,是長長久久之寓,便再以此起個乳名。」

阮雪音不擅繁文縟節,全憑他做主。

顧星朗瞧她一副懶動腦筋模樣,故意賣關子︰「你說叫什麼好?」

阮雪音眨眼︰「久久?」

顧星朗笑得大聲,她忙探手捂他嘴,「吵著孩子!」

「阮雪音才名可都栽這上頭了,你是半個彎兒不拐啊!」他開懷極了,勉強收聲仍是止不住。

「那你說。我倒要看看你能起出什麼高明的長長久久來。」

顧星朗清嗓忍笑,端正了態度凝她。

不像給孩子起名,像要訴衷情。

「兩情長久無待,須爭暮暮朝朝。」那個清夢一船壓星河的夏夜他便說過,「叫朝朝,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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