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二章 敵眾

直至雪白的照夜玉獅子在第二波伏擊下連中兩箭開始慢,顧星朗換忽雷駁與沈疾一騎,前者駕馬,後者左手持刀右手舉弓防御。

「這種時候方知鎧甲要緊,能擋去大半箭襲。」顧星朗其實穿了軟甲,出霽都便穿著,所以昨夜劍刃雖利終究只淺破皮肉。他既知刀弓無用,沈疾不過有甚用甚,擋半寸也是擋。

忽雷駁高大勝過奔宵等一眾名馬,兩個男人同乘倒綽綽還有余。「我大祁將士皆為君上鎧甲,沈疾亦然。」

「你听了我與紀桓對話,仍這麼覺得?」

如此情形下還能言要事如談風生,唯有顧星朗。「是。臣贊同君上言,能為生民謀福祉真正造就海晏河清,無論一人還是一群人,都值忠義相護。臣信君上,是那一人。」

「好過君權泯,由紀相、上官相國這些名臣共治世?」

「政事之題,臣听得愈多,發現許多道理其實矛盾。」

「的確。」

寅時過半,長夜最黑時,顧星朗算著行進里程,又與沈疾確認路線,篤定潛龍道就在五六十里開外。

那是一條狹長道,兩側崖壁奇陡而光潔,不宜棲身射擊,更宜近身搏斗。

卻在尚未至潛龍道時遭遇了第三波伏。

已入山道,射程比先前短,一匹馬目標更顯,哪怕在濃夜,準頭也大了許多。黑暗中密箭更勝暴雨傾砸,顧星朗全速馭馬,只覺沈疾持兵器听聲移位不斷變幻坐姿,好幾次險些墜落。

手腳並用兼以身為盾吧。他以此為由與淳風斬情絲,一直有做到。

再次沖出箭林暴聲休止,沈疾消停,整個人顯著矮下來。

顧星朗不減速,勁風中問︰「受傷了?」

「還好。」

其聲分明有異。

「幾支箭?」

沈疾半晌方答︰「三支。都在不要緊位置。」該是歇了口氣,再道︰「臣以為繼續往前走,太冒險,對方自北往南段段設伏,借地形不斷加碼攻擊——君上只有臣一人護,萬一臣有不測——」

「藏不是辦法。此時也無傳信途徑,難于調動地方軍,躲起來等人獵,真正死路。」且他根本不想動兵隊打草驚蛇、引國內亂象,一為仍隱在幕後的信王顧星止,二為很可能在蔚南邊境的慕容峋,「這伏是臨時設的。所以只是些缺排布的箭襲,再往前,左不過稍具身手的刺客,該沒有真高手。」

引凰台事故兼祁君再次失蹤的消息傳回霽都最早也已傍晚。便算那頭弈棋的是信王,猜到自己要潛回霽都,立時排布,調集能調集的所有蝦兵蟹將沿途設伏——幾個時辰,太倉促,不會是精妙設計——故稱最後一試,故稱賭。

誰在幫他傳令是更有意思的一件事。

「還是該走官道。」沈疾氣息沉,或因傷勢。

「經城鎮被街巷燈火明晃晃照著,若有伏,你我性命此刻已經沒了。一路上這些人發箭不夠穩準狠,因視線不明技藝不夠精,也因並不確定是不是我。長夜趕路的並不止我們不是麼。」談話一直很輕,疏忽入風,顧星朗聲量愈低,「前面就是潛龍道了。」

那條線埋在一棵老木棉下,線頭與根須交錯。

埋了近三年,不知還有沒有用。早先顧星朗提及潛龍道沈疾便知是此意,這樣隱埋著炸藥的險地整個祁國至今有七處。

時近破曉,光亮始現,山壁逼仄適合狹路殺人,因看得見,一刺一個準。

果然再無箭雨,那些黑衣人斜刺里飛出直接劈刀劍砍過來。

這刻之前顧星朗已經看見了那棵老木棉,手里殘余的小截火折被北風點燃。他不動聲色減速,靠近樹干時驀然左傾整個人倒下去只右腿勾著馬背,同時左手抓住一堆露出的根須抵上便開始引火。

那些斜刺里涌來的刀劍在看到這幕時是頓了幾息的。

也便給了沈疾機會放箭。弓掛肩背,一發五支,頃刻暫撂停三人。自然不足,避開的余部圍殺而上,最快那個直抵顧星朗面門,被沈疾橫刀于前攔阻——利刃相接,電光火石,真正有如電光之聲便在這時候響起來。

,如火烹油。

引火那幕與之匹配,叫沖奔而來的眾人再遲疑兩息,顧星朗便于此瞬間大喝策馬強行突圍,第一聲轟炸響起在身後不到半里。

然後接連轟鳴,喊追聲、腳步聲、風聲攜箭聲同時炸開。

破曉時分的祁宮正安門也迎來了第一聲叩。

是擁王,言君上再度失蹤他徹夜難安,幾番思慮還須入宮與二位嫂嫂相商。

這種事滌硯一向是報阮雪音,實在太早,也沒必要叨擾紀晚苓。

這個時辰孩子會醒,往往將阮雪音踢醒,滌硯來時她已然睜眼。

擁王正候鳴鑾殿。她由雲璽速收拾了,草草吃兩口,很快過去。

禁衛在崗,沈疾離開後一直是他的副將唐田領大內,競庭歌被拘入宮還是此人奉阮雪音之命親去相府辦的。

他這會兒也在,佇立廊下,單手長矛鎮守之勢,見阮雪音過來,迅速一禮。

都是在此役中經過了信任考驗之人。阮雪音見他當值也覺寬心,稍頷首,囑滌硯和雲璽門邊候,跨步要進鳴鑾殿。

擁王已是聞聲回頭,忙見禮,喊一聲「珮嫂嫂」。

阮雪音半只腳過門檻,在這聲里停了停。

少主意的人眼角眉梢也都無害。擁王此刻就是。除了去年秋獵無意射中小漠,此回合作為宗室之首數次領頭諫言,以及娶了個蘇姓側妃——他沒有污點,便連顧星朗都說,十一半由他帶大,值得八分信。

沒有污點麼?「除了」的那三項其實算。

值得八分信,那麼終歸有兩分可疑。

局面已經定了。信王策不動禁軍。而顧星朗再次消失當然是在回霽都的路上。

鳴鑾殿覲見而已,唐田還領禁衛在值。她想不出有何可遲疑。

偏就遲疑了。她微笑應︰「擁王殿下。」又將過門檻那只腳收回,仍站在外面,「本宮月份大了,睡眠不佳,剛用過早膳人有些發悶,便在外頭說吧。」

關涉今上,是家事更是國事,當然要閉門說。但阮雪音是女子,又是嫂嫂,這般開了口,擁王不好駁,遂出來,兩人站在長長白玉階頂敘話。

唐田攜幾名禁衛退避一里外。

擁王打憂心九哥說起,難得話多,漸言及顧氏此代兄弟親厚,講了許多阮雪音不知道的少年事——「便有爭執,也是為家為國。四哥他,從不是一心覬覦君位的狹隘之人。」

這些話不必這時候說又格外該在這時候說。阮雪音看著隨對方大段絮叨而層層亮起的天光。這是眼見要不成了,遣十一來做說客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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