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五章 泱泱

她以為是要進去衣櫥或者某個塵封的舊箱。

卻見之筠站起來往床內竟試圖動太後遺體。

「姑姑做什麼?」

「為保殿下周全,太後不會怪罪。」之筠動作不停,只將榻上冰冷的軀體往外挪,「這密道奴婢驗證了有,沒下去過,今日,倒是殿下藏身的好去處。」

她上氣不接下氣,段惜潤見狀也顧不得許多,協力將母後遺體搬離床榻暫置于地面,又將榻上層層錦被軟墊挪開——實在費時費力,門外兵刃聲震天,兩人卻都不慌,手上動作愈快而內心幾無波瀾。

緊張已極又生死一線時,僅存的竟是坦然。

段惜潤徹底回神時周遭濃黑且靜。

那密道口在靠牆床板之下,她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撬開,往下跳之前她問了之筠三句話︰

-姑姑既知有密道,為何從沒下去過?

-太後去夏方入主坤泰殿,奴婢常日侍奉在側,查探機會極少,是今年夏末才探得;那位也說了,不該我下去。

那位自指文綺。文綺怎會知道白國宮中一座寢殿內的密道?

-姑姑打陪伴母後起,就一直是那位的眼與手?

-是。

-此刻一別,不知能否再見。姑姑可有臨別之言說與潤兒?

她深覺之筠逃不過。亂兵遲早闖入寢殿,為掩護自己她須將床榻、母後歸位。

她將為護她周全而死——許因母後、滿宜、十月已經接連離開,許因之筠幾十年來另有其主與謎團,她輕易接受了這件事。

最後這句「潤兒」自稱,有情,更是術。

之筠切切看她︰「遞消息。她想知道什麼,會傳信問奴婢,奴婢便打探了回過去。這麼些年了,往來其實不多。她是何身份、有何目的,奴婢是真不清楚。東宮藥園始末,奴婢與殿下知道的同樣晚,應該說更晚。」

段惜潤信她。顧星朗曾說這世上最叫人放心的眼與手,往往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只是鎖寧長役後,天下人皆知顧星朗是憑仁與恩——對細作、對罪不至死者施恩,獲取了死心塌地的效命與擁躉。

文綺又是憑什麼叫之筠忠心耿耿為她做事長達數十年?

她不知蘇晚晚和擁王側妃,沒听過祁宮內還有一位蘇姓的老姑姑,更不知十月的姓氏或與舊事相關——也就沒能在這生死攸關的一刻堅持將之筠的身世問清楚。

這些在當時是不重要的。

許多當時不覺重要的時刻悄然改變了一個人和一段遠路的方向。

但這也是悖論。後來她與阮雪音對談過。

一個人要如何在毫無依據的當刻判斷此刻重要呢?

只能先知先覺,或帶著記憶讓光陰倒流。

外間聲響隨厚沉的床板落下被完全隔絕了。

她孤身站在漆黑密道里片刻,隱嗅得花香,頗陳腐,仿佛盡頭有座被封鎖經年的花園。

蘭園。黑暗中她模著牆壁往另一頭走,漸辨得那香氣是蘭香;手上觸感並不完全平整,極細而密的交錯線條叫她在走了十幾步後反應︰牆上都是字,且是水書。

仿佛以石為筆刻寫,多且雜亂,憑觸模難于識別,更不可能以單字斷文章。

若有似無的蘭香和對密道那頭的好奇催她往前走。黑暗消磨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她模到了那盡頭。

也是牆,與一路行來的觸感完全相同。她雙手抵上去死命推,無果,方反應那頭的入口在頭頂,這頭的出口應該也在。

這密道不高。

她抬手能觸頭上石壁,踮著腳模索,一點點挪試圖推,終于右邊角落察覺松動。

晝光過縫隙照進視野時她一陣暈眩。掀動那塊板和徒手攀爬叫她力竭。

而總算瞧清了眼前景象。

床鋪平整,帳幔繡蘭,空氣中盡是蘭香。若非去夏阮雪音住過這里、就睡在這張明夫人曾睡的榻上,她不會辨認得這樣快。

蘭殿。

竟與坤泰殿連通,以一段密道兩張床。

喧囂越高牆傳進來,爭斗還在進行,不是最後,不能現身。段惜潤心知任何宮室都可能被闖入,都不穩妥,決定躲回密道,動身之瞬稍猶豫,翻出床帷往近處櫃架間尋模。

這殿閣常日有人打理,想找火折不難。

她很快取得了,返回去,胡亂將被打擾的床鋪抹平,重入密道,再使盡最後氣力將支起的床板挪至原位。

床鋪當然不可能恢復如初。好在此殿除了被打理時根本無人,被發現異常也要很久以後。

火折在密道中亮起來。她看清了那些水書。

曲折兩壁上全是,措辭混亂地書寫了不少事件,有些她知道,更多她不知道。

青川三百余年存在過和正存的七國,其上都有提及。兆國和白國她最了解,一看即知;其他的,是辨認出祁、蔚、崟等字眼後方明了,又因措辭混亂、她本身心緒不寧,囫圇之下竟沒將任何一段相關陳述看明白。

但她發現了一個細節。

每段敘述結尾都有落款。足見是不同時候寫上去的。

那些敘述潦草,落款也潦草,不知是當事人真寫字不好看還是以石刻錄影響了筆畫,總之很不好看,卻很清楚——

日期是不同的,元鳳二年,元鳳五年,元鳳七年。元鳳是白國開朝年號。明夫人父君定的年號。

每個日期後面跟的人名卻相同。

泱泱。

誰的乳名。分明听過,絕對知道,但心上憂、步履疾,燃燒的火光漸晦不斷切割她本就不清明的腦子。

走回來這漫長一段該又消耗了不少時間。

聯軍兵臨城下了麼?

外面死傷幾何,肖賁、平度侯、莊王可都還活著?

不知哪刻算最後,以至于每刻都可能是最後。她不敢懈怠,再次抬臂頂床板,愈發月兌力而愈發推不動。

光明再次掉落之瞬她想到了答案。

段明澄,小字泱泱。

當然是她,所以通往蘭殿,所以都是元鳳一朝的記錄。而元鳳二年出現在密道那頭首段落款里,也是一路看過來最早的年份。

段氏立國當年明夫人正好十歲,排行第三,是為三公主,次年封清河公主,也便是元鳳二年,十一歲。

她自十一歲起開始在這條密道內記載七國事。

元鳳二年那段寫的是——

光明入眼,外間兵刃聲較先前似低下去了些。她一心二用,愈覺混沌,手腳攀爬模糊回憶︰

聖祖行御舟順流鳳勉江,入海,遇風浪,損及腰背。

聖祖便是段氏王朝開國之主,元鳳一朝的君,明夫人父君。段惜潤並不通讀各國史,只對歷朝代尤其本國一些著名事件熟悉,比如聖祖出海意外受傷、留下遺癥,自此再不遠航。

這件事發生的具體時間她記得不清。

但似乎不是元鳳二年,沒有那麼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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