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二章 請戰

霽都天盡黑,四營喧囂,城中不寧。

顧淳月入皇宮只覺冷清,又兼形勢緊張,一路往折雪殿走,忍不住將今番周折追根溯源到祁國後庭變局。

自不能全怪阮雪音。但無論主動被動,許多變化之始在她也在競庭歌,此刻顧星朗不在,今夜偌大的皇宮內加上紀晚苓只有她們四個——

以她對先輩秘事不完整的听聞,以大祁長公主素來行事路徑——殺了她們兩個,憑是什麼排布,一了百了,再無後話。

太遲了。她這般想,無奈閉眼。阮雪音月復中有顧星朗的骨肉、她的親佷、顧氏皇族正統,現下亂局也須攜手應對;而競庭歌是自己小姑,已被相國府和整個青川承認——當然,若此次大亂有她的手,殺她,仍具確鑿理由。

同一時間競庭歌在暖閣久等阮雪音不見人回,重入寢殿,發現她正窩在屏風後角落里對著兩張方盤出神。

星星是常日看的,臨時抱佛腳非她作派,且星象喻勢太籠統,放在實戰中並無功用;在嘗試解讀山河盤吧。

競庭歌過去,旁側一蹲,「都收了信還看盤。要我指點麼?」她凝目向盤上流動交織的線條,「聯軍距韻水好像不到百里了。祁國南境線上瞧不出動靜,該是顧星延按兵守著;倒是西邊這片山林,」她眯了眯眼,無所獲,「顧星朗怎會真入白國境,多半蟄伏在祁南邊境,且帶的人極少。若要我下注他此刻在哪兒,我願賭此處。」

她說最後這句時盯緊阮雪音神情。

偏半分變化瞧不出。

「你知道對信王而言,若真有心謀君位,最直接的辦法是神不知鬼不覺殺了顧星朗。這時候若有人告訴他顧星朗蹤跡——」

阮雪音轉眸淡看她,順手拿紗幔蓋上了山河盤。

「我不會,還想活命。被你關在這里,也告訴不了。」競庭歌笑笑,「要說幾次才肯信,因你,我不會要他的命。」

「夫人。」雲璽門外喚,聲細而清,「長公主來了。」

競庭歌隨阮雪音出去迎,紀晚苓該也得了稟報,已在外間正同顧淳月說話。

四人落座偏廳,雲璽看茶畢攜宮人們退下,競庭歌吹著茶沫徐徐飲。

紀晚苓不知怎麼便想到了夏時麓州信王府,那個檀縈提議殺競庭歌的黃昏,也是這般四人圍坐,忽覺心慌。

顧淳月開口道入宮門時城中已有風言,于社稷穩定不利。

阮雪音和競庭歌即有些明白接下來走勢。

「長姐請隨我來。」

椅子尚未坐熱。

顧淳月依言跟阮雪音入寢殿。

「他傳信給我了,目下安好。說最重要的東西,臨行前已經交給長姐,請長姐務必收好,除此之外,」阮雪音稍重了語氣,「不必再行其他事。」

顧淳月淡聲︰「知道了。入宮來便是為此。君上不在,本殿有護你之責。」她稍頓,「霽都此時混亂,無礙麼?」

「快了。」

對方究竟預備如何,快見分曉了。

門外復響起雲璽通報。阮雪音即出去,與前來的滌硯廊下單獨談,得到兩項回稟︰

一,顧淳風出了城,紀齊在側;

二,城中流言沸,從禁軍大營到民間皆呼出兵白國,救君上于水火。

聲勢已經拉得夠足,只差一場臣民請願。

比她料想得更快,戌時過半,群臣集結相府前。因在街市,百姓比群臣更多,起初小心,層層圍攏後不見軍兵們攔阻更不聞諸位大人呵斥,漸放心,開始嘈雜附和請相國決斷。

君上不在,歷來紀相監國;君上遇難之流言,如何應對,自也該紀相決斷。

消息傳進折雪殿,競庭歌同紀晚苓已重回暖閣陪孩子,顧淳月與阮雪音在一處。

「中午晚苓離開後,相國就出門了,至傍晚本殿出府仍未歸,此時該不在。」

「小紀大人呢?」

「他先出的門。」

阮雪音忽有些切身體會顧淳月之不易。「滌硯說紀齊出了城,所以此刻府中只有相國夫人。」

相國夫人做不了主,群臣或往驃騎將軍府與擁王府邸再請。

而終究必須,都來皇宮。

與她料想得一樣快,將入亥時。

高闊正安門大開,群臣魚貫入,為首擁王與柴瞻。顧星朗對禁軍多年栽培治轄,終不白費心血——亂局至此,便連阮雪音早先都有些憂慮禁軍內部出問題——居然沒有。

而信王自知無兵可用,正借南邊形勢闢另一條路。

一條連赤膽忠心的驃騎將軍府也拒絕不能的「正道」。

「臣請領兵二十萬,赴白國營救君上!」

「還請兩位夫人與長公主定奪!」

「君上以友邦之義護白君歸國,若因此遭逢不測,我大祁必不能善罷甘休!」

群臣連珠炮,紀晚苓、阮雪音、顧淳月並立在玉階盡頭至高處。

已是初冬,三人皆披斗篷,三色尾擺時而被風揚卷,黑夜里濃墨重彩。

最能拿主意的是阮雪音,偏更適合開口的是紀晚苓與顧淳月。

「請擁王上前來。」阮雪音低道。

「十一你過來。」顧淳月遂揚聲。

擁王應聲拾級,面上焦灼。

「寧王守南境,信王在幽閉,君上生死未卜,整個霽都城內擁王殿下是宗室之首。」阮雪音靜聲,「本宮意思,殿下留霽都更妥,以定民心。」

擁王沉吟片刻,「長姐和瑜夫人若都贊同,臣弟當留霽都,便命柴將軍領兵。」他再頓,聲愈沉︰

「九哥安危為要!」

顧淳月滿以為阮雪音要與擁王交顧星朗安好的底,然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群臣安心。

竟打算瞞?

她說收了顧星朗傳信,她是信的。但此刻決策究竟是顧星朗意思還是她自己意思,她不確定,以至于擁王這句說完,好半晌沒人應。

顧淳月不應,紀晚苓便不會應。父親白日離開、此刻家中無人的景況顯是深思熟慮後局面,她打定主意由阮雪音和顧淳月決策,自己渾水模過去便罷。

「珮夫人所言有理。」半晌淳月開口,「相國不在,十一你身為親王,該坐鎮國都。至于領兵赴白、尋覓君上,」她轉而向阮雪音,「寧王就在南境,據說還剩三萬兵馬駐守,完全可用,時間、距離遠比撥禁軍妥當。」

「邊境不可無守軍。且據報,白國北境守軍還有至少四萬。祁國雖打著護君旗號,到底要越境,白國很難答應,也便免不了交兵,自要再添人馬。」阮雪音淡聲,「二十萬卻是太多了。」

不像救人,更像侵國。

「我大祁據雄兵百萬!今君上有難,下落未明,二十萬禁軍撥得起,更是國力之彰!非這般,如何震懾白國那些暗地里捅刀子的鼠輩!」擁王忽高聲,叫場間百官听得真切。

果然是此謀劃。護君為目的也為旗號,乘機拿下白國之願自生辰宴那晚到今日,如星星之火越燒越旺已成燎原之勢。

不得不說競庭歌這場四兩之挑過分成功地撥動了千金。

而信王的暗手是到滅白為止,還是就此引發臣意與君心在統一策略上的矛盾從而謀奪大位——此時辨不出——擁王知情相幫還是不知情為子,從方才她要他留在霽都他的反應看,後者可能性較大。

她須走一步不輕不重不多不少的棋。

護顧星朗萬全又不使白國就此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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