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 碧水驚秋

多事之秋此詞精妙,顧星朗多年來認為是先輩大智慧。自他記事起秋日便忙,哪怕沒有恩科,九月也還是忙。

然後十月秋獵。

十一月阮雪音生辰。

十二月辭舊迎新,照歲同樣要放許多恩赦,今年因天長節大鬧,更須用心。

也就找不出什麼恰當時機給滌硯辦婚禮。

但滌硯大人要娶妻的事是在九月中旬洋洋灑灑傳開了,一舉擊碎祁宮上下好些宮婢的夢——

主上的美夢是不敢輕易做的,如今眼看後宮要成一雙人之勢,瑜夫人都才勉強保住席位,婢子們更無僭越之心。

滌硯大人的夢卻是可以做一做的。常伴君上十幾載,聞說成婚後仍繼續挽瀾殿當差,前途實不可限量。

「近水樓台,君上住在折雪殿,可不讓棠梨那小丫頭佔盡了先機?」

「是說呢!唉,也怪咱沒福,不會審時度勢!最早瑜夫人入宮,都搶著去披霜殿侍奉;沒去成的,待瑾、珍二位來,又擠破了頭要去煮雨采露!好家伙,沒人願伺候那听都沒听過的珮夫人,說派去折雪殿,全往後躲,而今,生生錯過了一世榮華!便宜棠梨那幾個壯丁了!」

「這話不對,還是人家有福。棠梨那幾個也不是壯丁似的被硬抓去的,我記得可清楚。」

「是是是,那時她們幾個年紀小,不懂行情更不會吱聲,大人問起要不要去折雪殿,只管點頭。哪像咱們!自以為瑜夫人與君上多年情誼,必寵極;又听說瑾、珍二位貌美冠青川,怎麼都不會受冷遇——唉,還是姑姑厲害,吃過的鹽比咱走過的路多!」

「哪個姑姑?」

「蘇姑姑呀!你還不知道,當初分派人往各殿,她不總在內府外頭剪花?回回見我們爭搶,一波波出去,老笑話說︰小丫頭勢利眼,都是笨蛋!」

眾婢子稍默,齊陷入沉思。

「好了——哪里就錯過了一世榮華,這才半場不到!待小殿下出生,折雪殿必充盈人手,這次機會得抓住了!」

「何止!珮夫人遲早入主中宮,那承澤殿豈是折雪殿現下人手打理得過來的?一二十人地往里加也不為過!」

「是不能耽擱了。珮夫人最看重雲璽姐姐,屆時挑人,她必說得上話。」

「對對對,這就要走動起來!雲璽姐姐素日都喜什麼?」

秋獵在即,雲璽正忙收拾行裝。殿中有個小阿岩,阮雪音又有孕,大小事務立時比從前瑣碎了許多,她焦頭爛額,偏棠梨得了婚旨高興得日日只知哼小曲兒。

精神頭都用來哼曲兒和暢想美滿姻緣了,手腳便比從前遲緩。雲璽直嫌她慢,時刻敲打︰

「日子尚未定,且好好當差!嫁了人也是這般過,你啊,別得意忘形,失了本分。」

「姐姐你就讓我樂呵這幾日!」棠梨笑嘻嘻,「再高興的事還能高興一輩子?樂呵過了該如何還如何,我自然知道!你瞧我手頭活計,哪里就耽擱了呢,也沒出錯嘛。」

畢竟是久在殿中侍奉的「老人」,哼著小曲兒亦難出錯,此為時間饋贈。四季輪轉也為時間饋贈,夏意盡逝的十月上如期而至,皇城傾巢出,夕嶺行宮年復一年熱鬧起來。

紀晚苓仍住光照朱華,阮雪音卻沒往飛閣流丹。遵聖諭,折雪殿大小箱都直接往秋水長天搬,芳藹郡主也便沾此殊榮,成了頭一個非皇子公主而居天子殿的嬰童。

郡主的父親上官宴也來了。恩科之後今上授職,順帶授了上官宴侍中之職,算正式納上官一族入朝堂。侍中乃加官,無定員,雖為散職,卻可入禁中受事,往來君與相再及眾臣之間,倒極符合上官宴入霽都後的狀況。

白日狩獵、夜間宴飲的規矩亦入昔。除了頭兩日君臣共隊浩蕩蕩,自第三日起分小隊各獵︰上官宴依舊跟顧星朗,寧王領一隊,擁王領一隊,顧淳風領一隊,柴一諾領一隊——紀齊在其中。

去歲顧星漠中箭時在場幾位關鍵,除信王圈禁在霽都,此番都不同隊狩獵了。亦無人邀請顧星漠騎射,十三皇子安然在歲羽軒養身體。

說非刻意避嫌都沒人信。

競庭歌的騎射師承慕容峋,又在蔚這種馬背上的國家一度數年,技藝其實不錯,奈何產後不過兩個月,身子仍虛,又心系女兒,日日只守阮雪音身側。

「都說此為你入主中宮的前奏,」自指此番明目張膽住秋水長天,「誰能想到呢,只願山中度余生的阮雪音要做皇後了。」

阮雪音也心情復雜。

「沒那麼快。」天長節剛施過威,明君之道,該恩威並重。立她為後這種顯然有悖多數人意見的事,需緩行,以慰臣民心。

競庭歌同反應過來。「確不急在一時。于大祁臣民而言,你依然是半個宇文家女兒。打算向所有人證明了再順理成章冊立?」

阮雪音點頭︰「現下也須將計就計,讓文姨以為我深信自己衣缽,好推寂照閣進程。」

競庭歌一笑,「你倒不怕,我搶在前面先告訴她你們籌劃,包括那日溶溶軒推演。」

「你不會。」

再如何不擇手段,競庭歌其人拿得準輕重、分得清大小。此為蓬溪山基底,阮雪音無比有信心。

兩人並行午後秋光里,阿岩被乳母抱著並雲璽在後,時有群馬奔騰之聲過林濤蕩進耳,競庭歌極目眺,頭里白馬赤衣,像是個姑娘。

「了不起啊,大祁皇庭真要出女將軍了。白國有女君,祁國有女將軍,」

她停住沒再說。

「蔚國也會出女相的。」阮雪音亦極目追顧淳風遠影。

競庭歌一嗤,「七年歷練,從蒼梧奪嫡到鎖寧伐崟,陰謀陽謀都用過,為人不喜、不恥的居多。但要為一國之相,便不能不顧及聲名好壞,今後行事,還得少用陰招。」

阮雪音深知她過去獵奇使壞之法,有些是圖快,因怕時間不夠用;有些是博名,因身為女子要突圍;有些是——

少數與多數之選,十幾年來老師教誨。

她不傷生民,盡最大可能規避。

該少有人意識到這點。

「說回那無盡夏。」極目山林間馬蹄聲逝,競庭歌收視線,「一個月來我在相府讀書,大都紀平推薦。許是怕薦經綸涉國之立場吧,他給我的全是些軼聞錄,從北地到整個大陸,看了不下十本,其中不乏花植記載。」

「就有無盡夏?」阮雪音沉吟,「說起來老師入藥園之前,也隨長胡子游歷青川。」送給紀桓那塊紫翠玉不就來自極北?

她險些月兌口,驀然反應競庭歌不知老師與紀桓這段。

而她是顏衣的女兒。

不提也罷。

「有。我至少讀到過三四次。按時間先後,最早有載仿佛是青川三十幾年,有人于極西之地發現此品種,初以為繡球,種植方得其異。」

極西。阮雪音想了想,「詳細寫了麼,有多西?不周山那麼西?」

競庭歌一挑眉,笑晏晏,「你我究竟誰學的地理?不錯,那書冊上所載,正是不周山。」

天有日月星辰謂之文,地有山川陵谷謂之理。1

昔年蓬溪山第一課,老師便講此句,如今看來,恐是她的老師——長胡子衣缽。

不周山。別是又中了。2

1王充《論衡》

2595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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